第二篇-第三章：一江春水向东流（2）

赵廷美脸色隐隐含着悲愤，冷笑道：“他无意间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若非赵普出谋划策，他赵光义又如何想到这么一出呢？”
梦璃怔了一会儿，满眼迷蒙。赵廷美忽然盯了她半晌，沉沉的叹了声气，转头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你实在不该进宫。你可知那是个进去容易，出来难的地方。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梦璃摇摇头，“王爷可曾还记得，也是在这个地方，王爷曾对我说这世间有太多不得已，有时我们连自己内心真正需要什么都无法察觉。本以为自己可以云淡风轻，无所畏惧。可世事难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
“梦璃，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活着，看到你平安，我就知足了。”赵廷美复杂的眼中忽然充满柔情，定定望向梦璃。
梦璃心中一惊，只觉那股眸光似乎要穿进她的心中，于是眼波流转，四下探寻，不敢与他对视。
“梦璃，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在夜色中笑意盈盈，翩然起舞，如空谷幽兰般清新典雅的模样。我那时在想，世间怎会有如此如一泓湖水般清澈纯真的眸子，没有一丝忧伤，没有一丝迷茫。那样的笑容，不该被现在的世俗所困扰，你看现在你的脸上，还有你的眼睛里，尽是岁月的沧桑。”
“人生非寒松，样貌岂常在？王爷何尝不是呢？初见王爷时，王爷如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锐利深邃目光???王爷，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与他抗衡，他现在的皇位已成定局。赵大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梦璃务必劝诫王爷，不可做出危害自己性命的事来。王爷处事稳重，潇洒不羁，对权利政治本就无心过问，也自知这其中利害，更是一个能舍生取义的真君子。楚王殿下为了王爷的事情，东奔西走，昨日还被赵光义骂了一顿，楚王殿下对王爷这个皇叔，已是这般操心劳神，王爷又何必要跟赵光义对着干呢。更何况西京离京都也不远，王爷还是尽早赴任，万不可再被他抓着把柄，罪上加罪。”
“元佐，一直是我放不下的。他虽聪慧过人，可太单纯了，宫中人人都活在刀尖上，他的个性太直爽，我担心他以后的路并不会太顺利。”
“楚王殿下的事，请王爷放心，李贤妃聪明颖慧，再者，他是赵光义的亲孩儿，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他是活生生的人。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需要独自一人走下去。王爷也不能永远的陪着殿下的。”
“梦璃，跟我一块走吧，远离这里的一切，我们???”赵廷美忽然抓住了梦璃的手，紧张至极，情绪激动道。
梦璃的心砰砰狂跳个不停，急忙抽出了自己的手，慌道：“王爷，王爷这是做什么？”
“你还记得赵光义来见你时，我拉着你的手欺骗他说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吗？梦璃，其实在我的心里，多么希望那一刻是真的，你真的就是我的王妃呢！可我知道自己没那个福分，但我还是希望你幸福，更希望你的幸福是我给你的。”
“王爷???王爷不要再说了，梦璃不敢承受王爷厚爱，梦璃只希望王爷今生能平安，此番出宫不易，王爷还是尽早启程去西京吧，莫要再逞一时之快，让他逮着机会治王爷的罪，那样，楚王殿下的心思就白费了???”梦璃心中不安，慌忙说道。
赵廷美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心含愧疚道：“对不起，梦璃，刚刚我???”叹口气继续道：“在离别之际，能否再为我舞一曲？也许……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好！”梦璃忽然巧笑嫣然。
赵廷美眼中的薄雾终于渐渐散去，只是在心底，有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宛转悠扬的笛声响起，梦璃缓缓舒开身躯，催动舞步，随着笛声翩然舞动。杏花随风荡然飘落，在梦璃的舞袖中拂旋，头上的莲花玉钗随着她的盈然一笑乘风飘扬。唯美如幻。她仿佛又回到了初来汴京的时候，在舞裀上驰飞。蓦地，迎上赵廷美深邃柔情的眸子，这次，她没有回避，而是唇角荡起丝丝微笑，尽情地舞着，只是满含笑靥的面庞不知何时有一滴泪渍在阳光中泛着炫目的光泽。他暗自心想，时光若能在这一刻静止该多好。转而又想，这样的画面足够令他一辈子铭记于心。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梦璃想，大概李煜的这两句词用在此时的赵廷美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杏花开落，繁华多少事，又凋零多少心。一阵风吹过，笛声忽而飘远，远的无法再触及。杏林里衣袂飘飘的佳人，隐隐地，随落花远去???
暮色时分，一抹残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梦璃和瑞娘面色凝重地从王府走出来，正要上马车，“璃姐姐”，一个稚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梦璃转身的一刹那，看到小汐正朝自己跑过来，泪眼梨花，一副娇弱委屈的模样。其后盈儿紧跟着也匆匆而来。
小汐见到梦璃，便扑过去两只小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身体，呜咽道：“璃姐姐不要小汐了吗？璃姐姐带小汐一起走吧，小汐早已失去了亲人，不能再失去璃姐姐了。”小汐一面说着，一面跪下来给梦璃行礼。
梦璃急忙蹲下扶起小汐，拥她入怀，柔声道：“小汐，不是璃姐姐不要你了，璃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里很危险，不能带小汐一起去。小汐若不想随盈儿一起去西京，就回夜宅找夜大哥吧，他是最疼小汐的，也可以照顾小汐。小汐是个乖孩子，听璃姐姐的话，好不好？”
小汐哽咽地摇摇头，“不要，小汐去夜宅找过夜哥哥了，他整日醉酒，已经不成样子了，璃姐姐和夜哥哥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夜哥哥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璃姐姐真如夜哥哥所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们了吗？”
梦璃心中一紧，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抬眼与瑞娘相视一望，身体微微僵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想，这样也好，就让他去误会，去恨她吧。若是这样能护得了他一生周全，她心甘情愿如此做。
“小汐，你若不愿意回夜宅，我让盈儿把你送去我父王那里可好？我父王和两位哥哥都很好的，你还小，应该有更好的生活的。”
“小汐哪都不去，小汐就要跟着璃姐姐，求求璃姐姐了，不要抛下小汐好吗？小汐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小汐摇着梦璃的身子哀求道。
梦璃的心一下子柔软了，望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丫头，她心中怎能不伤心难过呢。相处了那么久，她早已把小汐当做自己的小妹妹，此时刚和王爷道完别，又要与小汐分离，叫她如何能承受这些生离之痛？可宫中是什么地方？连杀人都看不到不见血渍的地方，她都无法确定自己能护得了自己，又怎能带她入虎口呢，于是心一狠，甩开小汐的手起身道：“小汐是不听璃姐姐话了是吧，若是这样，璃姐姐就当没认识过你这个小妹妹，明日就让盈儿送你去夜宅。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给盈儿传递了一个眼神，便转身随瑞娘上了马车。车帘刚落下，眼泪也串串滴落。瑞娘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用手绢擦拭了梦璃脸上的泪痕。马车缓缓启动，小汐哭喊着追着马车道：“璃姐姐，璃姐姐不要丢下小汐，璃姐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盈儿急忙上前扶起了她，心疼道：“小汐，莫要怪梦璃姑娘，她心中是最苦的。”
小汐似乎有些委屈，更有些不舍，痴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埋头在盈儿怀里放声哭泣。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梦璃坐在马车里头倚在瑞娘怀中，心中酸涩难捱，沉吟道。
“姑娘，姑娘心中的苦瑞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姑娘，莫要再伤心了，身子要紧。”
“瑞娘，你听到小汐刚刚说了吗？夜大哥怪我了，他真的怪我了。”梦璃神情恍惚，痴痴说道。
瑞娘将梦璃揽在怀中，爱恋的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仿佛怀中的人儿是自己的孩子般，缓缓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短短几十年不过提笔之间，姑娘大可抛弃这些恩恩怨怨，随夜公子快乐徜徉于山水间。只因姑娘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牵挂，不得已???”
“瑞娘，别说了。今日再进宫，你我就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莫要再被红尘牵念所牵绊，瑞娘可听明白了？”梦璃忽然直起身子，打断她的话，严肃道。
瑞娘表情一怔，默了一会儿，遂点了点头。
梦璃踌躇了一下，按捺了许久的思绪终于没有忍住，挑起车帘，探着头回望残阳下的汴京古道。远处残阳如血，孤鸿哀啼。临街的茶坊、酒馆人来人往，已开始热闹起来。沿路的货郎，清脆的叫卖声越来越模糊。车轮滚滚，梦璃扣着车窗的手渐渐地颤抖着，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不清，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心紧紧揪着，一波又一波地疼痛荡漾开来。她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将付诸东流，再想见他，恐只有在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