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宋太宗赵光义回到汴京,第一件事就是行从征失律之罚,贬西京留守石守信为崇信军节度使,彰信军节度使刘遇为宿州观察使。由于北征不利,连平太原之赏也免了。赵光义近几日寝食难安,头痛难忍,身心俱疲。深夜里一闭起眼睛,就是满眼鲜血,刀光剑影和遍地撕杀。
深夜,张瑞太医给赵光义把过脉,命人熬了一碗安神汤给他喝下,这才睡下。
武功郡王府的书房内,赵德昭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喝着茶,在座的几位大臣都是郡王的亲信,有的埋头不语,有的唉声叹气,半晌后,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愤愤不平道:“圣上应该先行太原之赏,再行幽州失律之罚。郡王,我等都咽不下这口气,平定太原,那可是咱们跟着郡王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大家说对不对?”
房内的几位大臣随声附和着“对啊,对啊!”
赵德昭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手中摆弄着茶杯,“依大家的意思呢?”
“找圣上评理去。”有人站出来说。
“评理?你倒是说说,这个理该如何评?我等臣子为朝廷,为当今圣上卖命,还要评什么理?”赵德昭不紧不慢的说着,转而眼睛寒光一闪,握茶杯的手也稍稍加大了力度,“理,我告诉你们,天子就是最大的理!”
“郡王,当初我们在北征时与他走散,他孤身一人,其实那时是最好的机会,可郡王您念着叔侄的情分,不敢反,可如今您也看到了,在处理太原问题上,这分明是针对郡王你的。有功不赏,如何能安抚军心?这不是让郡王您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吗?我等不服,三军将士更不服。”
“是啊,郡王,先皇当初驾崩之时只有当今圣上在场,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自古皇位都是父传子,还从未有过兄传弟的。”在场的宾客附和着。
皇位,本就是他心中的隐痛,赵德昭心中的酸楚和气愤骤然上涌,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只听怒声道:“是他赵光义欺人太甚,本王明日就去找他理论,若他不行太原之赏,本王也绝不会再示弱。”赵德昭的眼中充满了愤怒,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却不明不白的落入了他赵光义的手中,什么“金匮之盟”,绝对是他和赵普的阴谋诡计,他赵德昭才是最合理的皇位继承人。
次日,紫宸殿的朝堂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王继恩高声喊道。
这时,赵德昭从容自若的站出来了,“启奏陛下,在对待平定太原问题上,臣有本要奏。”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赵光义也心中一颤,只听见赵德昭继续说道:“臣以为应当先行太原之赏,再行幽州失律之罚。”
一句话落在静寂的朝堂上,众臣无不先是一惊,继而议论纷纷。
赵光义听着满朝议论,怒火中烧,强抑住情绪冷冷反问道:“郡王这是觉得朕处事不公?”
赵德昭抬起头,罔顾君臣之礼,直视赵光义,“臣以为,陛下一向赏罚分明,岂有糊涂荒唐不公之理,只这太原之赏,是犒劳三军的,臣要为三军将士说这个话,讨这个赏。”
“放肆!”诸将在找不到自己时曾有意立他为帝,赵光义已是大为不满,如今又这般狂妄。赵光义腾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赵德昭,厉声道:“待汝自为天子,赏未晚也!”
“吾皇息怒。”满朝文武慌乱的跪了一地,个个噤如寒蝉。更有胆小者瑟瑟发抖,唯恐殃及自身。赵德昭自知闯下大祸,也只得呆立于原处。
赵光义几欲喷火的眼睛在赵德昭脸上停留几秒后,毫不理会跪地的满朝文武,拂袖而去。早知道会出乱子,也不知道这么快。王继恩皱皱眉头,快步追着赵光义“退朝”二字喊得未免仓促。
散朝后,身着官服却无法掩饰一身俊秀之容的秦王赵廷美快走几步追上赵德昭。
“侄儿今日为何如此冲动,不怕惹祸上身么?”
徳昭扭头一看是四皇叔,虽然这个四皇叔仅比自己年长四岁,但他却很是佩服四皇叔的为人,是个让他羡慕的温润君子。
“四皇叔,侄儿为将士们抱不平,奖罚分明才能安抚将士们的心,可他站在高堂上都说了些什么?侄儿今日只是想为将士们请功,侄儿问心无愧。”赵德昭心下明白,现在不说为了将士,再没有更好的托词。
“皇叔劝你不要意气用事,这是朝堂,而非军营。”
“四皇叔,侄儿记下了。”赵德昭已经没有心思去玩味儿这个时候的问候有几分真意,他自知今日之事,赵光义不会只是一时之气的,既然如此,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跟命运赌上一把。
“那就好。皇叔有事先走一步,望你好自为之。”赵廷美拍拍徳昭的肩膀,欲要离开。
“四皇叔。”徳昭叫住了他,欲言又止,他们是亲叔侄,奈何是生于皇家,岂能那般自在说些体己话。遂冲赵廷美微微一笑,道:“四皇叔也要好生照顾自己。”
“侄儿也要如此。”说完,赵廷美转身离去,只当一句寻常客套话罢了。
赵德昭望着皇叔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逝去的父皇。那个戎马一生的男人,更是一位仁慈英明的皇帝,却死的不明不白。若非当初父皇宠着三叔赵光义,兴许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他紧握着双拳,看来是命运让他搏一搏,那就莫怪他不顾及情面,不讲道义了。
赵德昭坐轿到自家府门,刚刚下轿,抬脚登台阶时,忽然一支利箭飞来,不偏不斜正好射中他的心脏部位。随从们见状大呼救命,府内兵役随即赶了出来保护他们的主人。赵德昭顿时踉跄倒地,他自知这是赵光义来取他性命的,不然不会一击毙命,这样无比的疼痛无疑是箭上的剧毒,他大口的喘着气,感觉整颗心中的鲜血如洪水般决堤了,似乎马上就会血尽人亡,这一刻,他见识到了赵光义的狠心,也似乎明白了父皇之死必定与他逃脱不了干系。他要他死,就是这么轻易,轻易的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这一切来得突然其实又是自己鲁莽行为的必然。虽然眼睛里满是不甘,却也无力回天,只能悠悠地望着蓝天,一朵白云,两朵白云???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兵役仆人的慌乱,还有哭喊,才出现,却又异常飘渺遥远,,终于,赵德昭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赵德昭的家人妻妾闻声才到王府门口,远远看着赵德昭躺在台阶上,顿时各个惊慌失措,欲要上前却看到赵光义身边的宦官王继恩沉着镇静的提步路过他身边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道圣旨。妻妾面面相觑却不敢放肆,泣声为止,只能低头跪下行礼。
王继恩并未宣读圣旨,而是面带着几分同情扶起王妃,轻声道:“今日之事,小人听闻后十分痛心,但事已至此,还请王妃节哀顺变。小人会尽力保郡王府全家周全,还望王妃能识大局,听小人指点一二。”
王妃泪眼梨花,虽尚不清楚状况,但到底是早年入府,也能揣度几分,可即使心有千万般仇恨,她一介弱质女流,还有襁褓中的孩儿,还有王府众人性命,也只能先听王继恩的摆布,静默了半响,哽咽道:“有劳王阁长了。”
“郡王今日朝堂之上被陛下训斥,回家后,反思片刻,方知北征之失利对陛下及大宋国造成的严重后患,还在朝堂上求太原之赏,惹得龙颜大怒,才觉无颜面对圣上,故自刎之。”说罢,王继恩扫了一眼众人,见众人个个胆小畏缩的样子,心中也平添了几分底气。
王妃及众家眷听后,心内大惊,原来这一切都是赵光义事先布局好的,武功郡王年轻气盛,很容易就中了计,做了他赵光义手里不足轻重的一颗棋子。纵然王妃及家眷心中有恨,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俯首听命,忍辱负重。
王妃知道赵光义若想取王府上下的性命,如同捏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容易,为了保全郡王的子嗣,只能忍辱偷生了,于是强忍着悲痛道:“一切全听王阁长安排。”
王继恩心中得意,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假装十分难过的样子,“那就辛苦王妃为郡王料理后事了,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就说话,小人定当尽心尽力。王妃能识时务,也是为陛下解难了。”说完,假装很难过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众家眷行礼后,望着王继恩远走的背影,这才从刚刚的战战兢兢中回过神来,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