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与君绝2

“我不知道我年轻时做的事情对你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靖国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从柔弱的公主变成彪悍的女将，这其中因为我的原因有几分，但无论如何我对你的人生付不起责任。”
“为何忽然这么说？”我有点懵，靖国和我生在两个敌对的国家，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友好可言，何来他对我的人生负责一说？而且他说的这么认真，好像他真的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似的。
“因为我不觉得，一个正常的公主会选择让假货顶替自己，然后自己宁可做个将军。”靖国说着，看向我的眼神里竟然有了几分怜悯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觉得我哪里可怜，就因为我让泓涟顶替了我的身份，所以我可怜么？最可怜是生在帝皇家才对。
“我痛恨我的出身，所以我做出这样的事，奇怪么？”我倒也不怕什么避人耳目，反正没人会相信我才是真正的西国公主，而那个高高在上的泓涟却什么也不是。“我不会魔法，也不是驭兽师，但我与泓涟订下了契约，我有权力命令她做我的替身我的傀儡。”
结果靖国走上来和我贴身站着，一把揽住我的肩膀轻轻的把我抱在了怀里，不像是在表达爱意倒像是在表示他在可怜我。我和他的距离并没有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地步，但我隐约能闻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也感觉到他一缕头发落在了我脸上。
“做什么呢。”我并没有立刻就推开他揍他，但我很不满意这种处境，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情侣呢。
“铭月，如果说你我不是各事其国的话，我想我应该会很疼你。”说着他像家长似的摸了摸我的头顶，害得我差点觉得自己疯了。
“你觉得你是我的长亲吗？”我猛地一抬头，迎上了他的眼眸，那对繁星仍然如当年一样明亮而温和，可惜眼尾已有细纹如刻。我以为他外貌未老，看上去不过比我年长几岁，没想到近了才看清岁月的痕迹，时光毕竟是不饶人的。
“不。”靖国淡淡一笑，微微眯起眼睛的表情让他眼尾的细纹明显了几分，果然他再怎么相貌年轻，当初的笑容也蒙上了沧桑。“我只是很在意，我当初放过的小姑娘，竟然都长得这么大了——长大了也就与我为敌了，再不能怜你身世，惜你年幼。”
“多谢！”我终于猛地推开了靖国，落荒而逃似的和他擦肩而过。我没敢回头确认他是否会回头看我，因为踏出第一步的瞬间，我已无法忍住汹涌而来的回忆和眼泪。
第一次见到靖国，是战场上，瀚海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那次战争。瀚泷天麟的国主都不得不御驾亲征，那回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东国大军攻破了西国的首都、但西国国君手刃了东国的国主。
那次战争的结果我不想重提，毕竟对于两国而言荣与辱都非常沉重。那时我还小，靖国也还年轻，我记得宫女拼命的护着我想要让我逃出皇宫，但东国的将士把我们女眷堵在了宫门口。我至今记得他们血色的屠刀，父皇的妃子在他们刀下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但是当屠刀扬到我头顶之后，它就再也没有落下了。
救我的就是靖国，多年来我唯一记恨的仇人，即使战争早已过去许久、两国也重修旧好多年，我仍然无法忘记的仇人君靖铭。我至今记得他抓住了那个屠夫的手腕，笑容云淡风轻就如刚才一样，只是那时他还没老、他还意气风发有的是任性的本钱。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铭记于心，毕竟多年来，他的声音一直在我的恶梦里回响。他说：“这只是个成不了事的小公主，杀了反而可惜，不如让我拿来诱敌。”
他说是要拿我诱敌，可是他却放了我，非但放了我而且还是一路把我送到了西国的军营。
“水铭月！”泓涟的一个耳光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才知道我竟然眼泪汪汪的走了回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什么呢泓涟，你忘了我才是主子？”我想威严一些的，可是泓涟绝美的面容我只看清了一瞬，随后泪水再度模糊我的眼帘，我能看见什么？我连斥责泓涟的话，都是颤抖的哭腔，我就不该来东国不该见到靖国。
“你看见苏晴岚在靖国身边，你挑衅苏晴岚，我不计较。”泓涟伸手为我拭泪，但她的声音冰冷的可怕。“靖国神将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对他看法特殊，我也不计较。”
“但是？”
“但是你不能为君靖铭心软！”泓涟平淡的声音陡然一凛，就如平地惊雷一般把我吓了个大跳。我的眼泪都被她吓住了，生气了的泓涟，那简直就是喷发了的火山，我怕她。“你不能对不起你的家国，你是什么人？铭月？公主？我知道你们人类软弱，常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公主，皇室是不配有正常人的感情的。”
“泓涟啊……”我原以为泓涟愿意接受我的任性要求是因为疼我，可她却说皇室不配拥有感情。我就又想起了当年的靖国，当年靖国确实也说皇室不该有人心，可是他却容我放肆感情，淡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别跟我说。”泓涟一把拽住了我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我。“如果明天你不能正常的演好你的角色，我会不惜一切手段帮你做到，现在去你自己的房间里哭够了睡，我会好好给你封锁消息保证谁也不知道你见过靖国。”
我无言以对，泓涟的愤怒反而更让我想念当年的靖国——他把我从屠夫手下救走之后，直接把我推上了他的马背，一骑绝尘把我带到了魔兽横行的森林。
后来有许多人猜测过他的想法，大多都觉得他是把我这个敌国公主虐杀在了魔兽森林里了，但只有我知道他是借魔兽甩开了东国的士兵。他是东国的靖国神将，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士兵下手呢？不是么。
他把我送归了西国的军营，说起来轻巧，但实际上艰难无比。为了甩开东国的耳目他带着我在魔兽森林腹地待了半个月，我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他不得不把我捆在马鞍上，而一解开绳索我就对着他的胳膊狠咬了一口，他没打我但是我自己崩了两颗门牙。
第二天的时候，我学乖了没有反抗，但是我逃跑了。我落荒而逃结果却被一只巨大的蜘蛛逮住了，在我被蛛丝裹成粽子的时候靖国找到了我，可他斩杀了蜘蛛却没有弄掉我身上的蛛丝，让我做了一整天的粽子。
第三天的时候，我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但是靖国擦伤了后腰。我为了自己的小命，“乖巧”的主动帮他擦药，那时候他忽然跟我说……
“小公主，你的反应终于匹配你的身份了，皇室就是不能有感情，必须得忍住一切痛楚活下去的，因为你有为了国家活下去的义务。”
再后来我们相处融洽，我有时候觉得靖国该是这世上最强悍的男人了，我对他的憧憬、敬畏甚至超过了对我父亲、兄长。彼时我小，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还幼稚的想过长大了我要嫁给他。
可是第十六天的时候，森林边缘，靖国毫不犹豫的杀死了遇到的所有西国兵士，红色的大地告诉我他到底是敌国的男人，只要两国依然对持他就永远是我的敌人。我之所以被他护在怀中，不过是因为我又小又没用、他也还年轻，他站在强者的高度悲悯没用的敌人罢了。
可是靖国真的任性的把我送回了西国的军营，我逃到了父皇的羽翼庇护之下。
以上，就是我多年来全部的恶梦。我长长久久的梦见靖国救下我的情景，无数次的梦见我变小了被他抱在怀中，我的子民血流成河，可当我醒来我的人生早已和靖国再无交集。
直到如今，两国终于有了最“友好”的一回，泓涟代替我做的女帝，亲自上门挑衅。不再有战争，但是有随时能挑起战争的竞赛，我看见东国最有威胁性的学生站在他身边。
所有敌人我都已记忆模糊，唯独靖国是我铭刻于心的仇人。尽管他不是杀我母亲的凶手，可我是西国的公主，我身上不该有个人的感情，只有整个国家的仇恨。
“知道恨他就对了，谁让他是靖国神将。”我对自己说道，忽然发现眼泪已经流干了——我本不是爱哭之人，只是我再怎么坚强，也有从童年萦绕至今的恶梦，哪怕把东国夷为平地也不会烟消云散。
“公主，其实我并不想对你心狠。”不知何时，泓涟来了我的房间，她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说话的音调非常之轻。“只是我看得出，你根本不是恨靖国。你也不是在贯彻儿时的幼稚，可是你们人类感情太过丰富，见到了对方的变化太容易为对方动容，无论友人爱人仇人。”
“泓涟，我没有。”我本来是趴在床上哭累了的，想坐起来却还被泓涟推了回去。
“如果没有，何必流泪？你一共流过几次眼泪呢。”泓涟轻拂过我的刘海，就如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母亲那样。“铭月，我是心疼你，我才要告诉你不要继续在意靖国。他完全已经是你的心魔了，你可知道爱能生恨，反之亦然吗？好好休息，别再想什么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