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那三天对乔谖而言,就像整整三年那样漫长,三年之间的种种重又历历在目,痛的深,恨的重……像是把自己的心放进沸腾的油锅里炸,又扔进极地苦寒里冰冻。
重新回忆起那段时光,于她而言,虽是痛苦,终究是不可逃避的。
清醒之后,她的高烧慢慢退了,又好好休养了几天,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在休养的这几天时间里,乔谖老是愁眉紧锁,常常自己一个人呆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说不笑。偶尔缠着她说话,她才肯开口说一字半句。
高明和于毅都知道她的记忆就是真相,如今她全部记起了,真相唾手可得,他们倒也都不心急了。他们深知之湄死亡这件事对乔谖的打击有多大,他们耐心等着,等她自己调整好之后,再来告诉他们。
高明在乔谖醒了之后,放下了悬着的心,开始好好养伤。好在他的伤大多是皮外伤,手臂上还有脚上的石膏虽然还没拆掉,但活动比起之前要灵活多了。只有脑袋上被砸的伤口需要格外小心一些,那道伤口太大。
这天于毅去乔谖的公寓帮她拿一些换洗的衣物,现在高明和乔谖都是病号,能帮他们的也就剩下他了,所以他们的衣食起居倒都托付在他的身上,于毅自嘲为“全职保姆,兼职咨询师”。于毅拿好东西刚锁上门,准备离开时,一个丸子头女生从楼梯经过,一看到他,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直愣愣地死死盯住了他,用手指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似乎是太过吃惊了。
于毅有些奇怪,走过去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丸子头一听,什么没说先是狠狠咬了自己一下,疼得龇牙,然后自言自语道:“不是梦,居然不是梦!”她又盯着于毅的脸,仔细辨认着,然后大声道:“于老师?你是于老师?我太高兴了,我居然见到你本人了,你是我的偶像啊!”
“我?你是……”于毅被丸子头的热情惊到,很是迷惑,不知这个女生到底想说什么。
“我叫吴双。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认识你就够了。我一直想要考你的研究生,只不过,考了三年还没通过笔试。你发表在《心理学报》上的论文我都看过,写得太好了!我还研究过你的好几个案例,都太了不起了!啊,怎么办,见到你本人我太开心了,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丸子头开口就说了不停。
原来是个“粉丝”,于毅倒是头一次见别人这么直白,而且还是个挺执着的考生,“这样啊,那你要继续努力了!如果你考上了,我可以考虑收你进我的团队。”
“真的?!我一定会争取考上的。”她激动的心情略略平复下来,看了眼他身后的门,“你怎么从这里出来啊?你认识乔谖吗?”
“嗯,她是……我一个老朋友。你也认识她?”
“是啊,那天晚上我陪她去的医院。不过我这几天还没见过她,不知道她和她的朋友现在怎样了?”
听到这,于毅明白了过来,这个女生就是当晚帮过乔谖的人,“那天可多谢你了,他们现在的情况好多了,不过……”他指了指手里的东西,“他们都是病号,还是需要我来帮点小忙。”
“真没想到乔谖居然还认识你这样的人物!看来我要和她好好相处一下。”她狡黠一笑,“反正我也几天没见她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吧。大家是邻居,应该要彼此关心才好。这点东西我来帮你拿吧!”说着拿过于毅手里的小包,又来了一句:“于老师,这样我们算是有点关系了吧,等面试的时候有没有额外加分啊?”
于毅一笑:“你觉得呢?”
吴双吐了吐舌头:“看来我还是得好好准备才行!”
两人打车回到了医院,在乔谖病房外,发现一个男子守在病房门外,起初两人都还以为是高明,等到走近的时候,却发现不是。那人目光扫过,也发现了他们,匆忙地从另一边走掉了。
于毅看到那人的脸,吃惊不小。
“怎么?这人你认识吗?”吴双在一旁问道。
“李子乌,乔谖的前男友。”于毅皱着眉头。
“哦,那他出现在这里,是来看她的?这是余情未了喏。”吴双若有所悟,她看向于毅,只见他神色凝重。
“别管他,这个人心思太深,看不透。走吧,我们进去,待会儿别和乔谖提起他。”说着两人进了病房,里面高明正陪着乔谖。
乔谖见到吴双很是意外,也很高兴,她向高明正式介绍了吴双:“高明,这就那天救了我们的吴双,你还没见过她呢!”
“你就是吴双啊,多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了。这样,等我和乔谖都大好了,我请大家吃饭,你、还有于医生,就当是谢谢你们了。”
“你别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依我看,你还是先养好伤,不然我怕没人替我们买单啊!”吴双看向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打趣道。
“你怎么会和于医生一起来的?”乔谖问她道。
“在你家门口碰到的。于老师是我的偶像,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在考研究生的事吗,我就是想找于老师当我的导师!”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之前都不知道于医生还在给研究生上课,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全职的咨询师呢。”
于毅听了,笑道:“生计所迫,所以要身兼多职,现在我不又是你们的保姆吗?”一句话逗乐了他们,四人坐着又聊了好一会儿天。
于毅看着乔谖今天的精神很好,想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都理清楚:“已经过了好几天,不如我们今天来谈谈关于你的记起的事情吧。”
乔谖有些局促,显然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有的事想躲未必就能够逃掉。吴双看着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也猜到了一二,想着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他们的私事,便道:“你们谈你们的正事,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办,就先走了。”这个看着大大咧咧的女生,原来粗中有细。
“吴双,”乔谖叫住正往外走的她,“让高明送送你吧!”
吴双本想说“不”,但乔谖脸上迫切的神情让她不忍拒绝,便答应道:“好啊!”
高明被这两人弄得莫名其妙,也没说什么,只跟着吴双出了病房。
“你支开他,为什么?”病房里只剩下于毅和乔谖,于毅问她道。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或者说我害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赶到了离江大桥上,找到了之湄,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准备带着之湄回学校。可是没想到,崔蓉蓉她竟然那么快找到了我们,她整个人像发了疯一样,对我们不依不饶,带着三个人,抓住了我和之湄。她为了要给自己脱罪,不让别人知道她绑架之湄的事,她……居然……居然想把我们两个都给推到江里去……”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之湄拖住了他们,让我快跑,可是哪里跑得掉!几个人推搡的时候,之湄被……被推了下去……”她的声音开始呜咽。
“没事,你慢慢说。”
“她抓住了护栏,可是崔蓉蓉她拿出一把匕首,逼着我自己跳下去,她想让别人以为我是自杀的。她说我跳了她就把之湄拉上来,我不跳的话她就用匕首割断之湄的手!之湄大叫着阻止我,要我快跑!崔蓉蓉一听就气急了,她用刀扎了之湄抓着护栏的手,之湄……之湄就这么掉下桥去了……”说到这她已经泣不成声。
“那你是怎么逃掉的?”
“路过的人看到有人坠桥,都围了过来,人多了她也不好再动手。她本来是要把我抓走,我拼命地挣扎,这个时候警察赶来了,她见形势不利,丢下我跑了,我被撞倒在桥栏边上,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乔谖说完,泪眼婆娑地埋着头,静静地不再说什么。于毅听着她的哭泣,试着安慰她,却也知道,这时他不管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于毅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也早就推测出了一些,可听了乔谖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不免还是有些心惊:在她们在最美的年纪里,本应该好好享受青春的灿烂美好,却被迫面对这些凶狠残暴之事。残忍、恶毒全全部加诸在她们的身上,邪恶之人摧毁了绽放的花颜,原本明朗的人生毁于一旦。
可是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崔蓉蓉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为什么竟会如此狠毒,对两个无辜的女生,做出这种不留余地的事,难道由妒生恨,真的会让一个人丧尽天良?
“你支开高明,是怕他知道了,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乔谖点点头:“之湄在他心里那么重要,她的意外是他那么深的一道伤疤。我知道撕开一个伤疤会有多痛,所以,我害怕让他知道,我担心他会受不了。我想先和你说,你能不能帮我想一个办法,要怎么把真相告诉他,才能让他冷静地接受?”
“隐瞒不是解决的方式。这么久以来,他陪在你身边,即使你的记忆是模糊的,事情是片段的,他也肯定可以推测出一二。更何况,他已经接受了之湄死亡的事实,所以,现在的真相对他而言,是帮他解惑,不是伤害,所以我们不能隐瞒。”
“可是他如果接受不了怎么办?我宁愿他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意外。”
“乔谖,你要相信高明,他也是很坚强的。你都可以撑过来,现在的他也一定可以。如果对他有所隐瞒,反而会让他心生芥蒂。”
“所以我要直接告诉他吗?”
“是,告诉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于毅看着乔谖,笃定地说道。
“哎,高明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不去的,干嘛呢?”外面护士的声音响起。
于毅把门打开,高明正站在门外,看那样子已经呆了很久,他们的对话大概是听得八九不离十了。
三人相对,互相看着,时间有一分钟的沉默。“你都听到了?”于毅问道,看着高明的脸色他有些不安。
高明看了看乔谖,又看了看于毅,脸上全是痛苦和恨意,也不知他恨的是谁。他没有回答,转身飞快地走了。乔谖一见,知道事情不妙。
她从病床上挣扎起来,久病无力,她还是有些虚弱。她扶着墙,喘着气道:“不好了,他肯定会去做傻事的!他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说着就扶着墙快跑了几步,却是浑身无力,根本跑不远。
于毅拦住她:“你就好好呆在医院。高明的事你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不能让他去做傻事,我必须跟着他,他不能再出事了!”
“我去!你留在这里!”于毅扶着已经喘成一团的她,“你这个样子别说跟着他,医院大门都出不了就倒下了!我去,你放心!”
“不要让他出事。”
“我会的,我会把他平安地带回来。”于毅说完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