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重来,乔谖多希望那场相遇就停留在最初的时候,没有后来,就那样酿成时光里的一段美好回忆,某天回想起来,也会是带着笑的。然而生活却总是百转千回又不遂人愿。
晚上八点,之湄和乔谖听完了韩教授的“战国纵横”,在夜色的静谧校园中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着张仪的“八国相印”。不经意间经过了那片竹林,她们的注意力一下被箫声吸引过去了。应该是有很多人在那里练习,箫声多而杂,没有半点情致。乔谖听着,一时技痒,开始评头论足起来:“这个人完全没有把箫吹响,声音太哑;还有那个人,气息不足,长音吹得太短;还有那个基本功根本不扎实,吹的这曲子断断续续……”
之湄笑着打断她:“我们的乔大师啊,看着也就只有你厉害了,要不你干脆去指导指导他们好了,也算是助人为乐啊。”
“我才不呢,像我这样的天才,哪有功夫教他们……”乔谖接着之湄的话,半开玩笑似的,忙着自吹自擂,正说着却一下子却顿住了,脸也突然间红了起来。她看到上次碰到的那个李子乌了,他正在指导别人练习。
之湄看她呆着不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他,明白了过来,“呀!碰到真正的高手了,看你这个半吊子还敢不敢再吹牛!”
“我……才没有呢……我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坏!”乔谖变得结结巴巴,又怕被他发现了,尽管都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要听她的曲子,但居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她拉起之湄:“我们快走吧。”
“哎,是你啊。”就在乔谖以为可以避开他走掉的时候,李子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乔谖见躲不过了,扭过一张灿烂的笑脸应到:“呀,是你啊,又碰到了,真巧。”
“是啊,要吹箫给我听的大一小学妹。”李子乌看了看之湄,“这是你的同学?”
“她是我的好朋友兼室友,杨之湄。咦?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大一的啊?”
“我猜的,很准吧。”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乔谖又脸红了起来:“我叫乔谖,谖字比较少见,和宣传的宣同音。”
“好,我记住了。小学妹,这次要不要吹一曲让我听一听啊?”李子乌笑说。
乔谖自知比不上他,这儿这么多人,说不定还有高手,虽然刚才在之湄面前胡吹,但现在班门弄斧,万一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推脱道:“不巧这次我还是没带箫,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李子乌还没说话,从他身后跳出一个瘦高个来:“你就是那个“吹得不差”的啊,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他这一句话声音很大,虽然是在嘈杂的箫声中,但四人周围的几个人还是听到了,他们都停了下来,围过来打量着乔谖和之湄。
乔谖看了看之湄,两人都一脸的僵硬。看这情况也不好再推脱,此时走也不好,让人看着倒像是没有真功夫,临阵脱逃一样。李子乌这时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她们,也不说什么。乔谖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谁能借我一只大G调的箫?”
“喲,小学妹不错嘛,能吹大G调。”瘦高个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箫递过来,“用我的吧,我的箫管是最小的,好吹点。”
乔谖听这话像是在轻看自己:“我不习惯用小的,谁的箫大点,借我用用。”
李子乌这时笑得更厉害了,递过自己的箫,略有些嘲弄的口气:“那就试试的我吧。”
乔谖一看,真后悔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那把箫比自己箫的直径大了两圈不止,吹起来肯定费力。自己刚才偏要挑三拣四,现在再换,说不定真会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接过了这把箫。
周围的人也都是在看热闹,心下想着: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就算懂箫,也绝吹不好这把箫,要知道李子乌这管箫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吹好。因为实在太大了,对基本功和气息的要求都很高。之湄默默看着乔谖,见她现在这样,也暗暗替她捏了把汗:乔谖性子倔强要强,万一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她心里肯定要不好受了。
乔谖定了定神,思考了下目前的情况:这把箫太大,自己第一次用肯定不习惯,所以曲目不能选太难,不然不好把握,但又不能选太简单的曲子,不然会让这些人看轻。她哪里知道,其实只要她能用这把箫随便吹出一首曲子,其他人都会对她刮目相看。
《葬花吟》没有别人吹得好,这个时候来吹,岂不是丢人现眼?思量再三,她决定选吕文成老师的《平湖秋月》,难度适中,而且自己驾轻就熟。箫声缓缓而起,尽管这箫很不顺手,但好在她的基本功扎实,箫声倒也还沉稳,一首曲子完整地吹了下来。瞟到周围人有些讶异的眼神,乔谖这下就像个得势的小人,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就是这种在藏不住情绪的小姑娘,也因此更显得单纯率真,因为她的喜与怒是那样简单、直接。
乔谖把箫还给了李子乌,还很不谦虚地谦虚了一句:“没有发挥好,不要见笑。”
“很不错嘛,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的。”李子乌接过箫说道。
“是啊,还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小丫头还真有点本事,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绿猗竹箫社?”瘦高个边打量着乔谖边说。周围其他人的反应淡淡。之湄这时也松了口气,露出高兴的神色。
乔谖迟疑了会儿,想着不过加入个社团也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一把拉过之湄,“还有这位同学,也和一起加入。”之湄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乔谖带进了这个社团,她本身对民乐并没有很感兴趣,对她而言,更擅长的是考试和分数,不过陪乔谖一起进社团玩玩倒也没什么。
以后的日子,乔谖和之湄在空闲的时候,都会去那里练习。乔谖倒是如鱼得水,之湄本就没什么兴趣,现在也只是玩玩闹闹,多数时候是听乔谖吹曲子,自称“陪练”。去过几次之后,之湄倒也开始喜欢绿猗竹箫社了,在这里,大家常常聚在一起练习,整个氛围很好;偶尔休息时,一起说说笑笑、吃吃玩玩,很是轻松自在。她们和李子乌、高明(瘦高个)这些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多了朋友的大学总是会过得更开心一些。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十一月有个重大的节日——光棍节。这类节日大多是商家炒作出来搞促销的,再加上五毛水军的推波助澜,使得这种“节日”十分风行。
十一月十一号那天晚上,绿猗竹箫社也随大流,举行光棍聚会,顺便欢迎新社员入社。所有会员围坐在草坪上,自我介绍以后,就开始玩游戏了。游戏的重点不在于过程,而在于惩罚。被逮住的那一两个接受惩罚对象,是大家在一轮游戏结束之后,放松神经的良方。
乔谖很不幸,第一轮就被逮住了。她站在人群正中,旁边的人凑成几堆,商量着惩罚办法。乔谖这时只怨自己刚才不跑快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商量着要怎么折磨自己,自己还只能看着,不能有异议。她还真没见识过这些人折磨人的本事,但瞄到那些人狰狞、狡黠的笑,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小学妹,”李子乌阴阴地笑着走过来,“你是新社员,我们也不会太为难你,光棍节嘛,完美随便意思一下就好。”说着他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一群人,“看那里,你只要去那里,站在他们中间,然后大喊一句‘小明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怎么样?”
不!这么丢脸的事,我才不干!这只是乔谖的心底的反抗声音。真实情况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不”,已经被李子乌拖着走到那边,身边围着一堆起哄看热闹的人。李子乌轻轻一推,乔谖一下子扑进了那群人中间,那群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会儿,对眼前的状况猜得八九不离十,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乔谖,就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一下子站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乔谖的脸早就红透了,更别提喊出那句话,她就站在人堆里,一双眼对无数双眼,眼神无法聚焦,心里却打定主意:我就不说,你们还能不放我回去吗?
人群外的李子乌看着她,一脸的狡黠,就像是在说,小样,你以为拖着不说就可以过关了吗?我们才不会这么轻松放过你。僵持了大概三四分钟,人群开始骚动:“小姑娘干嘛呢,有话快说,不然就快点走,不要影响我们啊。”外围同样也是很多声音催促着,“快点说吧,我们可等着急了啊。”
看这架势,乔谖知道不说不行,她咬住下唇,瞟了眼李子乌,然后把眼睛紧紧闭上,仰起头大声喊:“小明我喜欢你!”人群爆发出满意的大笑,她也总算解脱了。跟这些人一起玩耍果然是要不断放低自己的下限。
游戏又玩了好几轮,乔谖这下学乖了,紧跟着之湄,因为她跑得快,跟着她一定不会有问题,接下里的时间,乔谖很愉快地看着别人受罚,别提多畅快了。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大家也都渐渐散了。乔谖和之湄也准备走了。
乔谖这人一旦疯起来就刹不住车。今晚玩得太嗨,现在散了,还是忍不住上蹿下跳,不留神脚下滑了,摔了个四脚朝天,同时一声脆响。之湄忙过去扶她。
“呀!小学妹你这是要干嘛?看月亮吗?月亮也没有很漂亮,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传来李子乌嘲弄的声音。乔谖现在却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她刚听见一声响,好像是自己的箫掉地上了。
她往左一看,发出一声哀嚎:“我的箫啊!断成三截了!”三人一齐望过去,可不是,好好一只紫竹箫,从接口处断成三截,接口处的铜管也脱落了,三节箫管还在地面上微微打着旋儿。
乔谖把这些一一断箫捡了起来,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了。对于吹箫之人来说,箫和他们的生命是一样重要的,要是有一把好箫,更是宁可摔了自己也不能让箫损伤半点。乔谖的箫,是高中毕业时,姐姐送她的礼物,一把极精致的紫竹箫。现在摔成这样,她真是心疼得肝肠寸断,盯着这箫管,也不管有没有外人,竟自哭了起来。之湄在一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子乌见她这样,心里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了,不过摔坏了竹箫而已,值得哭成这样?况且又不是不能修了。他虽是这样想,但看乔谖哭得这样伤心,也不由怜惜起来。他从她手里拿过箫管,仔细检查了下,然后安慰她道:“箫管没事,没有裂,只是铜管松了,用点强力胶粘上就可以了。高明你去买点强力胶过来。”他平心静气地说完,然后看着泣不成声的乔谖,“就这点小事,至于哭成这样吗?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丢人?”
“那我去买强力胶,马上回来。”高明说着就飞快地跑去买了。
李子乌的话有一种无法抵挡的说服力,总是让乔谖深信不疑,彷佛他的声音本身就有一种魔力,哪怕她的世界一片嘈杂,只要他一句话,她的世界马上就可以静下来,是很安心的安静。前一秒她还为了箫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听到他的话,就安心下来,虽然箫还不确定能不能修好,但他的话让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明明只是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却让她如此信任、亲近,或许真的有缘分这回事吧?
高明果然很快回来了,带着一小瓶“502强力胶”。李子乌把箫管放在地上,打开小瓶,乔谖马上凑上去说:“我来帮忙。”
“你又不知道怎么修,你能帮什么,安静呆着。”
乔谖只好和之湄、高明呆在一旁看着。李子乌真的很厉害,没多久,就把箫摆弄好了,乔谖看着爱箫一点点复原,乐得直在李子乌旁边阿谀奉承,把她所有能想到的褒义词都用在了他身上,其他人听了都不禁笑了起来。
李子乌把箫放平,端详了下:“没问题了,等胶水干了就可以用了。”
乔谖放心下来,这时她对那个强力胶好奇起来:“这个小东西好神奇啊!”说着便伸出左手把那小瓶拿了起来,想倒出来点看看,谁知瓶里还剩不少,瓶身一侧里面的胶水就流出来了,而箫正好在下方,眼看强力胶就要滴到刚修好的箫管上面了。
“小心别滴到箫上面!”李子乌说着伸手拿箫,以免那胶水粘在箫管上。这种强力胶粘性很强,粘在皮肤上,不撕掉一层皮是绝对揭不下来的。胶水滴在箫上自然也很难去掉痕迹,会影响美观,更坏的情况是有可能把箫粘在地面上,那可就难办了。
乔谖听到“小心箫”,立马条件反射般地也伸出右手去拿箫,结果,两人的手碰在一块,没有拿到箫,却恰好接住了落下来的强力胶,胶水迅速包裹住他们碰在一起的几个手指。
“不要乱动!”李子乌话刚出口。乔谖的手指灵活地挣扎了几下,然后两个人的手被粘得更紧更彻底。
四个人,两只黏在一起的手,八目相视,哭笑不得。这下连李子乌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乔谖盯着两只手,愣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傻乎乎地来了句:“我们的手居然分不开了啊!该不会永远都分不开了吧?”
李子乌听了,一脸无奈,心想眼前这个女生看着活泼聪明,怎么说起话来这样缺心眼,真是有点傻气。他也就顺着她的话:“看样子是了,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了。”说着用另一只手勾住乔谖的肩膀,“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啊。”
乔谖用力拍掉他的手,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然后认真地说:“才不要和你好好相处,你太丑太胖了。”
话音刚落,她脑门上吃了一记爆炒板栗。
在故事的开始,我们都是单纯天真的孩子,相信美好,信任彼此。我们会奢求这份快乐可以永远不变,然而现实很残忍地说,不,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拥有的会失去,喜欢的会厌恶,亲近的会疏远。哪怕是用502强力胶黏住的双手,最后还是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