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多了个学生,书院多了一位先生,十一先生住到了书山之上,他并不授课,只每天来回于书院藏典释义的观潮阁与篆花楼。
一开始大家对于新来的先生只当做陌生人,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而且这位先生也不像要融入到书院环境中来的样子,直到有一次,某位学生捧着一本《辞解》满脸疑惑的经过十一先生时,先生移开了他注视在手中的目光,平淡的点出那位学生所求之问。
此后,每有遇到熟思不明的疑难问题之时,那学生都会来找十一先生解答。再过了两天,书院众学生似乎才恍然发觉观潮阁篆花楼多了一道身影,虽威严不可近,但遇到疑惑处,大家都喜欢找他解答,十一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讲解仔细,总还能有些独到的见解,另辟蹊径,似明灯引路,似刀斧斩棘,给书院学生们打开了另一片不同于常的天空,豁豁然开朗,朗朗兮清明。
学者痴学,学生好学,书院中渐渐多了些生气,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往返于学堂宿舍,观潮阁二楼经常能看到有先生正襟危坐,有学生正襟围坐。
“先生,国之大还是家之大?国家,按道理来说国为先,但是有人说,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这又何解?”
十一先生坐在当中,不苟言笑,虽然只是坐着但气势蔚然,一双眼睛平淡的看着众人,似乎没有丝毫波动,但留心者依旧发现了某些特别的地方,应该是该被称作温润的东西。
“我以为,国家均不是大者,人者,才当是大,有人方可有家,有人方可有国,国家不可分不能较其大。立于世,当清醒的看到人者为本,解放天性,我等即能纵横于宇内苍穹,享大自由…....”
“先生,我等又如何解放天性去享大自由呢?”
“我以为,当我们的心贴近世界,当我们的心融入人间,当我们的心体悟红尘,……….”
观潮阁二楼,有学生提问,有先生释疑,有学生争辩,有先生立论,阳光斜照进阁楼,映着里面的书生。
热闹,不亦乐乎。
书山之巅,脚下云雾缭绕,云浪翻滚,有两人平静站在山巅。
夫子背负双手,望着山下某处,轻轻笑道:“你这十一师弟怎么样?”
站在夫子身边的是一个身着普通白布衣裳的青年,头上并未戴冠,只一根普通木簪平插而过,长相也很普通,不能说漂亮却也和丑字搭不上边,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可以浸到人的心里去。
随着夫子的目光,他点头答道:“极好极妙。”
夫子回头,平静问道:“好在何处,妙在何处?”
“好在其学识韬略,胸有万丈沟壑可俯瞰天下四海,至于妙处,老师收徒收得妙,帝星不稳,南移而来,老师将他定在此处,留下了一线机会。”
夫子认真看着白服青年,苍眉抖动,忽而展颜大笑。
“哈哈…..”
夫子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往茅屋走去,“天下人间于何故,创世灭生做何来。”
白服男子跟在夫子身后,听着夫子的感叹,他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云气深处隐约有一山,巍巍不可攀,高山。
………………………………
叶天一行人下山第三天。
安津一地越往南走山林越盛,将近十月的时节满目尽是金黄,马车嘎吱轧过,清脆的声音绵延不绝。
叶天不习惯坐马车,骑着比拉着要让人感觉舒服很多,至于那点颠簸,凭着先天中期再加最近略有精进的功力,几乎微不可计。
望着身边同样缓缓策马的李牟,叶天问道:“李先生是夫子的学生吗?”
李牟偏头盯着他,研究了一会儿才微笑答道:“是也不是,夫子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师,所以我是他老人家的学生,但夫子的学生嘛。”
李牟将视线调往南方,目光悠扬蕴含着崇拜,悠悠叹道:“夫子至今总计收了十位学生,亦称书院十先生,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兼有神秘莫测之能。我们比起来可就差远了,犹如燕雀之于鸿鹄,微渺不可言,寻常书院先生自称夫子学生,那也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而已。”
叶天疑惑望着李牟,书院十先生?怎么从来没听老和尚提起过,是他有意不提,还是与书院有隙?可看书院与少林的和睦模样,关系应当匪浅才是。
十先生,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夫子瞧上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叶天问道:“那十位先生不在书院教学吗?”
李牟摇头道:“都不在,其实十位先生我只见过三位,那就是五先生八先生和十先生,其中八先生和十先生早些年下山走了,不知去向何处,据说其他的先生情况差不多,都是上山没多久就离开了,只有一位五先生常待在山上,偶尔也能见到他进篆花楼,若有遇到,大家必然要找他讨教下学问,也只有五先生能让一众骄傲的书院师长学生彻底拜服,不然,平时的书院总是少了些生气,大家都闭门研究学问,大多不往来。”
叶天惊讶的看着他,笑道:“哦?学风如此井然?”回想起某个世界里的种种光景,不敢苟同。
“夫子学生果然不同凡响,不知李先生是不是也喜欢闭门造车呢?”
李牟苦笑道:“叶公子捉弄我了,李牟哪里能这般,书院半隐半出,虽然地位超然,但总还需要些人在外打理,像李牟这等学艺不精之人就是被打发出来的,我可是闭门造车的资格都没有呢。”
叶天不想让别人都把他喊得太老,成天被些年纪大他一轮半轮的人叫师叔,任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所以干脆就让李牟叫自己叶公子算了,咱们各论各的,也嘱咐了李牟,下了江南一定要和大家解释清楚,我只是个年轻小伙,公子就可以,师叔就太老了。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此时身后马车里将帘子掀开,小心翼翼提醒的圆心小沙弥。
“师叔祖,天色渐晚,我们找个地儿歇歇吧。”
对于这些老光头小光头,叶天拿他们没办法,望着已经西斜的太阳,的确是该找地儿休息了。
“嗯,不过这附近都没有人家,今晚怕是只能露宿野外了,我们去前面找块空地清理一下。”
要说在野外待的日子,认真算起来,似乎叶天十几年来都是在野外生存,所以对于天地被铺露宿丛间一点也不介意,小渔自小生活艰苦,也是什么都吃得消,另外几个常跑江湖的对于这种事也当家常便饭,就连娇弱如衣兰,似乎对于这种山林生活都觉得很稀疏平常。
唯有某鲜衣公子,包袱扔在地上,一屁股跌坐上去。
“这种地方能睡?”
老左笑呵呵在用虎刀劈柴,牛刀杀鸡虎刀劈柴,端得是虎虎生风,听到自家主子的抱怨,老左竟是头也不回,只眼神朝叶天那边飘忽了一下。
衣兰看到司徒小宝坐在那里抱怨,正想过去的时候,叶天伸手将她拦住,朝她轻松笑了下,往司徒小宝那里走去。
拍了下司徒小宝肩膀,叶天问道:“很难受?”
司徒小宝正坐在那里抓肩挠背,听到叶天声音,幽怨回头道:“不难受?简直没有更难受的事情了,你看看。”小公爷指着满地的杂草灌木,树上还有嗡飞的虫子。
“你看看,这种地方怎么待?才坐了一会儿就浑身痒痒,咱们还要睡一晚,怕是明天醒来就黑乎乎了。”
叶天有些好笑的问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黑乎乎?”
司徒小宝翻了个白眼,满脸忧郁道:“全身爬满蚁虫,那不是黑乎乎?”
黑乎乎?
叶天对着他后背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踢进草丛来了个狗吃屎,司徒小宝狼狈爬起,眼神凶戾的盯着叶天,嘴角含泥,头发上还搭着几根枯草。
叶天哈哈笑道:“叫你恶心我,现在不嫌弃了吧,哪里来的这么娇贵,我们能待你就不能待?今后你要是和北漠人打起仗来那不哭爹喊娘?丢人!丢帝国的人,丢你老子司徒大公的人,最最重要的是,还丢了你伟大师父的人。”
司徒小宝气得发抖,伸出手指指着叶天,大声骂道:“狗屁师父!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
“老子?!”叶天一掌拍下,将司徒小宝的脑袋按到草丛里面,“还敢叫唤!敢在师父面前称老子,老子让你知道谁是老子!”
司徒小宝呜呜嚎叫,双手茫然挥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老子!….呜…..呜呜…..”
“还敢乱叫?!”
“老子和你拼了!呜呜…..师……师父…….”
小渔和衣兰瞧见这边的情况,两女互相对视了一眼,衣兰欲起身过去,小渔将她拉住,轻轻笑道:“这就心疼啦,公子很你喜欢你家少爷呢。”
衣兰若有所思,缓缓坐回。
小渔问道:“你和你家少爷很奇怪呢,传闻中小公爷不是超级大淫贼吗?”
衣兰望着不远处被叶天收拾的司徒小宝,满含深情的说道:“少爷是个真性情的人儿,传闻不值得信,不然有空闲了小渔姑娘可随我们一起回津阳,认真看看那些姑娘家对我们少爷的态度就知道了。”
讲到这里,衣兰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她们呀,怕是心里恨呢,恨自己怎么不争气没有让我们少爷真正瞧上眼。”
小渔盯着衣兰的侧脸,夕阳下满含深情的注视,美不胜收,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司徒小宝还在和叶天闹腾,此时他已经从叶天手下逃开,正被狠狠的追着揍。
小渔看着这与平时不大相同的公子,嘴角弧度轻轻拉开。
斜阳西下,有人静坐有人忙活,有人追逐有人凝目。
快活,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