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者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挡住了我看向那人的视线。
我忙伸手去拨他。
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将我一推,“既然放不下,就回去吧。”
我机伶伶睁眼。
院里春光正好,风和鸟叫,淡粉的桃花瓣随风簌簌而落。
再看旁边,曹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房门口,正呆望着天空。
我问他,“慈心,你怎么舍得出来了?是被这大好的春光吸引的吗?”
他依旧是一副充耳不闻、木然呆立的样子。
我仔细的观察着他丰腴起来的脸庞,试探的说:“慈心,过两日,我要下山一趟。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时买给你。”
他似没听到般,面部表情纹丝未变。
我又道:“慈心,你现在长胖了些,看起来更帅了。如果脸上再露出那么一点点笑容,肯定会迷死人不偿命,要不咱笑一个试试?”
他还是木然的望着天。
我眨眨眼睛,开始搜肠刮肚的给他讲精典笑话。
半个时辰后,他没有笑,我却被自己的笑话逗得笑出了眼泪,腮帮子发酸,只好停下来,无奈的瞅着他那张似乎更木了一些的脸,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呢?你总是这个样,我也不能老在这里陪着你呀?”
曹邦没有动,院里的两棵桃树却在风中摇动着,飘零的花瓣似在预演着我们的结局。
给曹邦大讲笑话的两日后,我从厨房的桶里舀水时,突然发现水中的自己似乎老了许多,随不确定的抬起头,问一旁烧火的十戒,“十戒十戒,你快看看,我是不是比刚来时老了很多?”
谁知十戒连头都没抬,还很没有同情心的回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被堵得僵了一下,然后狠狠的瞅了专心烧火的他片刻,扔下水瓢,回房去找很久都没用过的镜子。
镜子里,我的面色蜡黄,离着曾经的娇艳相去甚远。
松弛的皮肤,再没了往日的光洁细腻。
眼角的鱼尾纹细密的排列着,浑浊的眼神失去了慧黠和灵动。
面部轮廓更没了昔日的清丽柔润。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夜幕降临,都没去大殿喂曹邦吃饭,更没去接他回来。
十戒倒是来唤过我,说饭熟了,我回以“五脏庙不需要香火”。
他便回去再没来过。
弯月挂上了树梢。
我听着曹邦那屋的动静,走过去说:“原来,没人去用手牵你,你也知道回来。就是不知道今天的饭,你是用筷子吃的,还是继续装傻的非要用手去抓?”
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我爆发道:“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可真能装!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明白,对不对?”
他转头看着窗外的那弯斜月,依旧是不语不动。
我平静一下情绪,有些悲凉的说:“是,我做这些,是有想从你这里得到解药的意思,可也真的是想拯救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从此咱们一拍两散。我不怪你给我下毒,但是,也不会在你这里再浪费心思,希望你能在这里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慧空方丈的仁心点化。”
他冷漠的开口,“我刚刚毒死了他。”
我闻言,惊愣的怒声道:“什么?你可真是条毒蛇。不害人,你会死吗?半年来,枉他对你一片慈心善念、真诚付出,你竟下得去手?”
他不耐的说:“我早就烦了他的唠叨,不过是因为你,才忍耐到了今天。”
“你会下地狱的。”
“我早就在地狱里了。是你非要痴心妄想的装圣人,说什么要拯救我。你拯救得了吗?我要我的家人活回来,我要我原来的生活,只有这些,才能救赎我,你给的了吗?”
“你希望你的家人能活过来,那么,被你家害死的那些无辜者呢?因为你父亲的残忍弄权和你姑母的自私狠毒,害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痛不欲生,你可想过他们的痛苦?你拿什么去救赎他们?让他们生吃了你一家都不解恨。”
“他们都该死。”
“你也去死吧!你这个恶魔,无可救药的恶魔。”
“我是恶魔,所以不要违抗我,否则,我会再去毒死十戒。”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欠我的太多,如今又中了我的朱颜该,只有我肯不顾生命危险的给你解毒,所以,你不能杀我,也不会杀我。”
我深吸口气,努力保持着冷静,“为什么你要突然的暴露本性?”
“因为你要走,我没必要再装下去。”
“所以你才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有把你变得又老又丑,你才不会再想着离开。提醒你,不要试图找解药。我研制的毒,从来不配制解药,不过——”他变态的笑了笑,继续道,“给你用的朱颜改倒是能解。办法吗?就是和人行房,只是那毒会随着夫妻房事转移到解毒者身上。如果你恨我,就嫁给我吧,我不介意被你毒死。”
“你做梦!我就是老死丑死,也不会和你做夫妻。世人说的真对,恶魔就是恶魔,可恨我异想天开,白白的搭上了慧空方丈的性命。”
“我也曾异想天开过,因为深到骨子里的爱,使我明知你的身份,还多次求着父亲不要伤害你,不要动你舅舅一家,结果呢,却把我所有的亲人都搭了进去。所以你要记住,你需要偿还我的,太多太多,就连慧空,也是为你死的。你如果真的仁慈,就不要希望再有下一个。”他冷酷的说完,又邪恶的问,“你猜,会不会有下一个?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
“是你——”
随着话音,就见屋内寒光一闪,正冷然而立的曹邦,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我慢慢的回过头去,只见淡淡的月色里,一英挺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表情复杂的瞅着我。
我想张嘴喊一声杰儿,却喊不出来,又想起自己容颜已改,便难过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他迈步进屋,拔出插在曹邦胸前的宝剑,再反手一划,割下他的头颅,然后抬起脚,狠狠地将其踢飞了出去。
我看看他,他也瞅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表,待要伸手抚上我的脸,又中途转了方向,拉起我的手,走出了那个屋子。
我挣开他的手,回屋收拾了包裹,又将一条面纱系在脸上,才走到院中。
他看着我脸上的面纱,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则径自越过他,走向前面的大殿。
大殿上,慧空方丈已经毒发身亡。
十戒正守着他的师父痛哭。
我走过去跪下,给老和尚磕了个头,说都怪自己一念之差,将恶人带在身边,才给方丈招来杀身之祸,自己实在是罪不可恕。
十戒停止哭泣,合掌对我道:“师父临走时,说凡事都有因果,教施主不要介怀,说没能度化慈心,是他的修为不够,道行不深,他不怪任何人。”
我含着眼泪,哽咽的摇摇头。
杰儿看我悲痛,沉声对十戒说:“恶念太深的人,本就已无药可救,这和方丈的道行无关。你师父的临终之言,已经体现出他的道德高深,朕会派人来给他建座塔以示纪念。”说完再不看地上的阴阳两隔,拉起我,走出了慈恩寺。
寺外,十几个侍卫举着火把肃然而立。
王朝和南侠见到我,不顾满嘴的燎泡,咧开大嘴,哭着扑过来,“师父,可算找到你了。你想急死徒儿吗?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们把整个苗州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杰儿把眼一瞪,“这怪她吗?罚你们回京后各领四十大板。”
两人慌忙跪下谢主隆恩。
我扯扯杰儿的衣袖,替王朝和南侠求情,“不怪他们,他俩哪是我的对手?”
他看看我,又对他俩道:“既然娘娘为你们求情,板子就免了,便罚你们留在慈恩寺,帮着十戒建塔,啥时候完工啥时候才可回京。”
俩人听后面面相觑,又齐齐的看向我,发现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再次磕头谢恩。
看着两人不情愿的走进庙内,杰儿不满的责备我,“他俩被你惯的,都快目无尊上了。”
我嘴硬的说了句,“哪有?”心里却想,你可越来越像个皇上了。想完看看黑魆魆的山路,催他,“咱们快走吧,我早就在这里呆腻了。”
杰儿听了,紧了紧握着我的手,突兀的说了句,“我没喜欢过那个文状元,更和她没什么。”便拉着我不慌不忙的往山下走去。
我“哦”了一声。
两人再没了下文,似乎都很专注于脚下的山路。
一行人直走了五天,才出了大山,见到绿油油的平原。
我松口气。
杰儿回头看看那山,指责,“你可真能找地方。”
我瞅瞅他脸上的阴郁,问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哼,你还知道我在找你呀?”他颇为生气的哼完,又看到我的面纱,脸色随之沉了沉,“那个朱颜改,除了能改变人的容颜外,还有没有别的毒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