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侠过来踢踢他,粗声道:“别装了,快起来跟我们走,能碰上师父这么好的人,算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忙止住南侠的粗鲁动作,“你不要那样对他。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人间的温暖。”
南侠立刻不满道:“他们全家都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如今还想要别人的温暖以待,做梦吧?”
“好多事都不是他做的,咱不能全怪在他的头上。”
王朝反驳,“师父此言差矣!所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把那些账算到他的头上,他也当之无愧。更何况,师父您和小王爷,当初都差点把命送在他的手上,那也和他无关吗?”
“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也是为了保命。”
“就算他当时是正当防卫,那他给平安镇武师父一家下毒呢?”
我被噎了一下,叹口气,替曹邦求情,“他现在已经这样,也算是受到了报应,咱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朝不满的劝我,“师父,您曾经说过,对恶人仁慈,就是对社会和他人残忍。咱们若就此放过了他,他再去害人怎么办?您到时后悔可就晚了。”
“如果感化了他呢?”
南侠撇撇大片儿嘴,“师父您也不看看,他这种人,可能被感化吗?”
我无奈于他俩的固执,只得和善的扶起曹邦,“在这里争论无益,咱们先带他去镇上再议。”
那俩人见无法说服我,齐齐的叹口气,又齐齐的上前,“师父若执意如此,就让徒儿来扶他走吧。”
“不用你们,你们手脚太重,会让他感觉不到温暖和关爱,从而更加的抵触我们。”我说着,无视俩跟班的皱眉噘嘴,半拉半拽的扶起曹邦,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五女镇。
五女镇的一家客栈里,小二捏着鼻子咧着嘴给曹邦洗澡讲卫生。
随着一盆盆黑水往外倒,屋里最后剩下一个干净清爽的曹邦。
小二满头大汗的走出来,苦着脸说:“客官您去看看吧,小的拽不动他,无法把他弄出来。”
我们走进房间,曹邦正穿着合体的新衣新鞋站在地上,俊朗的面孔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
王朝和南侠看到他焕然一新的人样子,神色立刻戒备了起来。
我拍拍手,欢快的对曹邦道:“这不挺好吗,可比原来帅多了。走,咱去楼下吃饭,吃饱喝足后再睡一大觉,你定会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又恢复成原来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他依旧不语不动没个反应,我只好上前,半拉半拽的将他拖到楼下的饭桌旁。
小二很快把饭菜上齐。
我将筷子塞进曹邦的手里,告诉他,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他却扔掉筷子,伸手照桌上的肉抓去。
我慌忙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能这样吃,要用筷子,那才是文明人的行为。”
他却挣扎着,固执的坚持要用手去抓。
和他较了半天劲,我也没扭过他,情急之下说:“我喂你吃行吗?”说着快速夹起一筷子肉塞他嘴里。
他嚼着那块儿肉,停止了挣扎。
王朝和南侠一开始还看我们的热闹,等我一筷子一筷子耐心的喂下去时,他俩不干了。
南侠生气道:“师父,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你这么侍候他?”
王朝忍耐的说:“师父,徒儿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即使您不同意,徒儿也要去报官。”
我瞪他们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你们的饭。”
他俩齐齐说:“对着他,徒儿吃不下。”
“那就去别的桌子上吃。”
他俩又一齐说:“徒儿不放心。”
我不再理他俩的别扭和故意捣乱,而是向他俩提议,“咱们以后叫他慈心怎么样?他原来那名字,总让人想起过去,听着让人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如今给他改了名,也是希望他能重新做人。”
王朝听了,撇着嘴回答,“师父,您就是叫他佛祖,他也是曹邦,改不了坏蛋的本质。”
南侠连忙附和。
曹邦吃饱了,便不再张嘴,只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望着半开的窗口。
我拉拉他的衣袖,“慈心,吃饱了吗?”
他依旧是木呆呆的不做任何反应。
南侠立刻逮住了理,“看吧,这就是一头白眼狼。师父您对他再好,他也不会领情,更不懂得感激。”
我知道再跟那俩犟驴说什么都没用,便拉起曹邦,“慈心,累了吧。咱上楼休息,不理他们。他们其实也就是有口无心,并不是坏人。”
曹邦这次没让我费太大的劲,僵硬的跟我上了楼。
夜里,我寻机将王朝和南侠迷晕,给他们留下一张说要带慈心去治疗心理疾病,请他们放心的短笺,便哄着曹邦,悄悄的离开了五女镇,躲进了附近的大山。
两人在荒无人烟的山里走了十个日夜后,遇到了一座寺庙。
我瞅着匾额上的慈恩寺三个大字,对曹邦道:“慈心,走累了没有?要不,咱们在这里住下吧?这里能让心灵得到平静,还有饭吃。”
他空洞的瞅着那座庙,脸上的木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见怪不怪的拉着他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瘦弱的中年僧人。
我冲他合掌施礼,“师父,我俩想在贵宝刹借住一段时间,以期净化被世俗污染了的灵魂,不知宝刹方便否?”
那个僧人合掌还我一礼,“请施主稍侯片刻,待小僧去问问庙里的方丈。”说完又关上了庙门。
我观察着周边的环境,时不时的指给曹邦看一些奇景异物,耐心的征求一下他的看法。
他却依旧充耳不闻般,固执的望着天。
我叹口气,提醒他,“你老这么抬头望天,颈椎早晚要给你出问题闹罢工,到时难受的还是你。”
这时庙门开了,先前来开门的僧人冲我们合掌道:“方丈同意了施主的请求,请两位施主随贫僧去后院。”
我忙谢过了,拉起望天的曹邦走进山门,跟着僧人去了庙宇的后院。
这座庙宇僧人不多,房却不少。
两重的院落,中间是宽敞的大殿,供奉着如来佛祖。左右对称排列着偏殿厢房。
后院里,靠东墙的一排矮房前,长着两棵碗口粗的桃树。
我拽着曹邦,欣喜的上前拍拍它们粗矮的树干,再摸摸那光秃秃的枝桠,“不错,我喜欢这里。”
知客僧人合掌道:“施主喜欢就好,这庙里只有小僧和师父两个住着,施主若有事,可去东跨院找贫僧。”
我忙谢过了,又掏出五十两银子交给他,说是供奉佛祖的香火钱。
他不客气的接了,告诉我们晚饭一会儿就好,便转身而去。
我又雀跃的围着那两棵桃树转了两圈儿,才进屋收拾。
庙里的方丈慧空是个耆耆老僧,却耳不聋眼不花。
我斟酌着向他介绍了慈心的人生经历,问他能否每天拿出半天时间来给慈心讲讲心经。
慧空方丈很爽快的答应了,说能不能度化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回答说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方丈听了,一语见地的说:“看施主也是个有慧根的,可惜,终是放不下。”
我摇头笑笑。
就这样,我们在庙里安顿了下来。
老和尚天天的对着曹邦念经,我则天天的帮着十戒和尚做饭打扫庙宇,然后给曹邦洗衣服喂饭。
有时,我也会试探的让他自己用筷子吃,他依旧没有长进的扔掉筷子用手去抓,眼神也依旧空洞无物。
我便暗暗的叹,想着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外面的世界是否因找我而翻了天?有时急躁起来,便陪着曹邦去听老和尚念经。
几段经听过,又会坚定了陪曹邦耗下去的信心,同时会想,慧空老和尚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几段经就能把烦躁的我讲平静了,曹邦心里的仇恨和罪恶,也终能被洗涤掉吧?
庙里的日子平淡而缓慢的过着。
我耐心的照顾着曹邦的生活,等待着他的转化。
一日一日的,他还没有转化,桃花却开了。
院里的两棵桃树探知了春的讯息,竞相鼓苞抽芽,灼然盛放。
我才惊觉,春天来了。
于是,得空儿就喜欢坐在门口,沐着暖暖的春风,瞅着那两树绽放的桃花发呆。
有时看着看着,会昏昏然的睡过去。
这日忽做一梦。
梦里,一年轻男子焦急的望天大喊,“妍儿,你到底在哪儿?”
那语气神态里流露出的万分心急和彷徨无助牵引着我的情绪。
正当我急切的要细看那人的面容时,一阵风来,淡粉的桃花瓣漫天飘落,掩住了他翩翩然的身姿。
我着急的大声问,“你是谁?”
他慢慢的从桃花障里浮出来,哀伤道:“如果再找不到你,我会被急死的!你怎么忍心躲我这么久?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忙问:“杰儿?是你吗?你长大了?”
这时,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者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挡住了我看向那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