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拿起杯子狠灌了一杯茶。
我继续数落道:“你说你们怎么那么不知礼,一个是侄子却不管我叫姑姑,一个是从小养大的弟弟,也从没喊过我一声姐姐,这么俩倒霉孩子,怎么就都让我赶上了?伯父您说,我就那么没有做长辈的款儿吗?”
他倔道:“我不是孩子。”
郑学士不说话,只是眯着小眼睛看着我们笑。
我正待再说点什么,忽一阵议论声传了过来,止住了我的数落。
“听说没,最近江湖上出了两个侠客,专管天下不平之事。”
“听说了,一个叫管不平,一个叫除恶行。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除恶扬善,专为咱老百姓出气的人。”
“可惜就两个人,鞭长莫及的,也管不了多少不平,除不掉多少恶人。”
“这有总比没有强吧?听说这两个侠客就在咱和州一带活动,如今只求老天爷保佑,别让他们离开了这里才好。”
郑学士听了,摇着头悄声道,“瞧他们起的那名字,真不怎么样。”
我就着豆浆啃口油条,嘟哝说:“又不是为了卖俏图好看,要那么花哨干吗?”
安子也点头说:“就是,这名字多实在,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干啥的。”
郑学士狐疑的看着我俩,问:“你们认识他们,还是你们就是?”
我抹下嘴,说:“他们说的那个管不平大概就是我。”
安子看看我,说自己就是那个除恶行。
郑学士摇头叹,“没文化,真可怕,你们懂不懂攻心之术?自古以来,名字并不只是让人叫着玩儿的,有时候还能起到震慑作用。尤其是战将,对敌时一提名号,便能令对手慌乱胆怯下错漏百出,甚而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岂不是省时省力的美事?”
“您说的是从气势上压倒对手,从心理上战胜对手,让对手一听我们的名字就知道我们厉害,未曾动手先让对方怯三分的道理吧。”
郑学士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既然这样,伯父又那么有学问,也给我们起个声势赫赫的,最好是能令敌人吓破胆的呗。”
安子也说:“嗯,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郑学士一手捋着他那几根狗油胡,一手敲着桌子,对安子道,“你呢,叫震九州最合适。”又转头对我说,“妍儿呢,叫玉燕子比较好。”
我把嘴一噘道:“我的不怎么样,既俗又没气势,还不如叫管不平实在呢。”
安子笑,“妍儿还是听先生的,就叫玉燕子吧。这名字既合你的长相,又暗合你飞天上树的武功招式,还亲切雅致,令人听了就喜欢。”
我反驳他,“伯父不是说,名字是用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吗?凭什么要给我起个讨人喜欢的,我不需要用名字去讨好人。”
郑学士放下茶杯笑道,“妍儿这就不懂了吧,要知道,令对手喜欢自己,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攻心之术,多少人想做到,却难上加难,还有你嫌的?”
我眼前一亮,想起前世的孙子兵法,便问:“您说的意思,是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郑学士站起身说:“嗯,有那么点类似吧,名号随你们意,爱叫啥就叫啥,要是本领高了,你叫土豆儿也会有人怕。”他说着抬头看看天,皱眉道,“咱还是赶紧地上路吧,只怕这雪要下了。”
我忙跟着站起身,扶郑学士走到马车旁,接过安子递过来的马缰说:“但愿这雪等到晚上再下,好让咱们再赶一天的路程。”
谁知天偏不遂人愿,没等我们行多远,雪便飘了下来。
先是大朵大朵的随风舞动着,渐渐地,风越来越紧,雪也越来越大,一时间天昏地暗,风搅着雪,雪乘着风,打得人睁不开眼。
安子将他的大黑马栓到车后说:“妍儿快到车里去,我来赶车。”
我们艰难的又走了一段路,发现路旁有座破庙孤零零的立着。
郑学士说:“咱们先去庙里躲躲,这雪太大,只怕要走不成了。”
安子依言将马车赶进破庙。
我扶着郑学士走进大殿。
大殿里光线昏暗,蛛网斜挂,观音大士塑像上的彩绘斑驳脱落,手里托的净瓶早不知哪里去了,再看三条半腿儿的供桌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昭示着庙里早就断了香火。
郑学士叹道:“民生凋敝,神佛凄凉啊!”
安子从马车上抱了一捆干草走进来,铺到地上请我们坐了,说:“百姓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哪里有心思礼佛?”
我看看外面,雪依然扯天扯地的下着,没有一点儿停歇的迹象,不由得担忧道,“这场雪真是不小,可别像圣州似的也遭了雪灾。”
郑学士叹口气说:“但愿吧,否则朝廷可真是要雪上加霜,顾不过来了。”
安子用胳膊肘碰碰我,“咱们去偏殿,我有话要问你。”
郑学士看着我们笑道,“去吧去吧,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正是有话要说的时候。”
我站起来拍安子一下,“越大越沉不住气,走吧!”
待我俩走进偏殿,未等开口,便齐齐的愣在了当地。
偏殿的角落里,正横卧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
安子回过神来,对我说:“你站这里别动,我先过去看看。”他说着,几步走过去,用剑碰了碰地上的横卧之人,未见动静,又蹲下身,拨开他糊在脸上的乱发,探了探鼻息。
我走过去问:“怎么样?死的还是活的?”
“活的,你来给他看看。”
我蹲下身,先替那人把了把脉,又摸摸他的额头,说:“烧得不轻,是饥寒困顿急火攻心所致,你快去捡一些枯枝落叶来,先生上火,再找个香炉瓦罐儿的烧些热水给他喝。”
安子未等我说完便出去办了。
我看看地上那高烧昏迷之人,怜悯的叹口气,走回正殿拿起包裹道:“伯父,那边有个高烧病人,我去给他看看。”
郑学士听了忙站起来,问:“什么病?重吗?走,过去看看!”
偏殿里,安子已经生上火。
我解开包裹,拿出银针,给那人扎上,又从药匣里找出清热散,准备着等水烧开后,再想法给他灌下去。
郑学士蹲下身看看那人,问:“有救吗?”
我点点头。
他赞叹说:“想不到妍儿还有这本事?”
我傲骄的扬扬头,嘚瑟道,“俺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安子也替我吹嘘,“先生您是不知道,妍儿三个月大便能背诵《内径心法》,那医术,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郑学士眯着小眼睛嗔他,“你可真能替她吹!”
“我说的是实话,没有吹。”
郑学士看着认真辩解的安子,半是责备的说:“还不是吹?怪实诚的一个人,怎么说话一点谱儿都不靠。别说三个月大的孩子能背诵《内径心法》,有谁见过三个月大就会说话的孩子?”
我扯扯安子,“不要做无谓之争,水开了,你去提过来,帮我把药给这人灌下去。”
药灌了下去,人依然没醒。
郑学士问:“你不是神医吗?他怎么还不醒?”
我摸摸那人的额头,皱眉道:“这人体质太虚,内火太盛,加之风邪入体,高烧不退,明天能醒过来也不错。”
“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呢,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天寒地冻的竟病倒在这破庙里,幸好遇到了咱们,否则,还不得把小命扔在这儿。”郑学士叹息着,解开包裹,拿出一件厚厚的棉袍,让安子帮着,给那人换下已不能遮风挡寒的破烂衣服。
夜里,风停了,雪也渐渐地小了。
正当我守着火堆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之际,安子轻轻地拍拍我,抬手指了指屋顶,用口型说道:“有人来了。”
我立时清醒了许多,拿过宝剑站起来。
安子按住我,弄灭火堆,说:“你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外面看看。”
我看看旁边正坐着打盹的郑学士,点头嘱咐道,“你小心点。”
他送给我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提起剑走了出去。
我唤醒郑学士,让他藏到了佛像的后面,然后走到门口,就着雪光往外瞧,只见院子里已经站了十来个黑衣人,正拔刀和安子对峙着。
我走到门外,抬头看看殿顶,发现还有两个正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的瞅着安子,其中一个与我对视一眼,冷酷的开口道,“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我随着他的话音甩出两枚铜钱,房上之人轻巧的躲开,昭示着来者身手不弱。
院中人早已等的不耐,听到命令,便各举兵刃,齐刷刷的照着安子的要害部位招呼过去。
安子也不弱,一会儿的功夫就撂倒了一个。
我密切注意着屋顶上的两人,防止他们用暗器偷袭安子。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有五个黑衣人相继倒地不起。
殿顶上的人见状,齐齐的飘落院中,加入了战团。
我也持剑蹂身而上,与安子时而双剑并举,时而各分东西,忽而又一上一下的管天管地。一时间,他如乌龙摆尾,我似骄凤展翼,牢牢地将敌人罩在了密不透风的剑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