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回头,只见一瘦高少年站在了屋中,说:“快让我睡会儿,困死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扑倒在我刚铺好的床上,酣然睡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推推他说:“死小子,一年多不见竟长了这么高,害姐姐差点没认出来。”
他纹丝未动的依然酣睡着。
我叹口气,只好弯腰给他脱去靴子,盖上被子,瞅着他那变得轮廓深邃的俊颜,发愁道,“臭小子,你睡这儿,我睡哪儿啊?”说着再环视一下四周,也没找到一处能让我睡舒服的地方,只好弯腰往里侧搬了搬他,然后盘腿坐在了床边,开始打坐吐纳,进入忘我状态。
五更时分,他醒了。
我瞪眼瞅着他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在京城?白天在大街上喊我的是不是你?”
他看看窗外,说:“一言难尽,我现在必须回去,晚上再来和你说。”说完也不等我反应,走到窗前,一个起落,便再无踪影。
我起身关上窗子,也懒得去想其他,爬上床便睡了过去。
直睡到日上三竿,娘亲来叫我,说:“懒丫头,快起床去给你外祖母请安,你表嫂也正领着孩子们等着见你呢。亏得你外祖母不挑你,还体谅的说你累了,正该多睡会儿才是。”
我迷瞪着双眼道,“娘亲,女儿好困!”
“快起来!再困也不能失了礼,你舅舅和表哥等不及已先去了衙门。”
我只好爬起来,梳洗了一番才去给外祖母问安。
到外祖母处问了安,请了脉,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才跟着娘亲到西厅与表嫂家的孩子们见面。
表嫂是吏部尚书的三闺女,爽朗有礼,美丽贤淑,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尚文一十五岁,次子尚武一十三岁,幼女天悦十岁。
待见过礼后,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金果子塞给他们。
小女孩天悦活泼可爱,边说“谢谢姑姑”,边笑着接了。
尚文和尚武只接了娘亲的礼物,到我这儿却忸怩推辞,坚决不受。
表嫂在一旁笑道,“请妹妹不要跟他们客气,他们这是不好意思呢。”转而又训她的俩儿子,“你们不要见姑姑的年龄小就瞧不起人,早告诉了你们,她的本事可大着呢,你们今后要多跟她学着点。”
娘亲急忙说:“哪有什么本事?善哥媳妇你快别那么夸她。听老太太说,尚文已考了贡生,尚武也考取了童生,两个孩子都是有前途的,很了不起呢!”
正说着,有丫环来请,说:“午饭已摆好,太太让奶奶请姑太太和表姑娘去侧厅用饭。”
我问:“环姑娘现在在哪儿?”
“太太已经派人去请了。”
一行人随起身去侧厅,表嫂边走边问娘亲,“听说小环姑娘的命也够苦的?”
“可不是?不过,这孩子虽孤苦了些,人倒是个好的,性子刚烈,却不失温柔和善,还知书达理的,待人实诚。”娘亲说完叹了口气,又说,“还请善哥儿媳妇给留意着,若有那合适的人家就费心为她提提,她若有了着落,你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
表嫂笑着答应道,“姑母放心,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依环姑娘的人品样貌,不愁嫁的。再说,她若总这么孤苦伶仃的飘着,任谁看了,心里都会不好受。”
一行人说着话来到饭厅,舅母和跟出来的李小环将我们迎了进去。
宽敞的饭厅里,摆着一张枣红的八仙桌,桌上已经摆满了山珍海味,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糖醋荷藕、泡绿菜花、鸡丝银耳、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罗汉大虾、串炸鲜贝、鲜蘑菜心,各色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舅母和娘亲客气了一番,表嫂便拉着我和小环坐了。
丫环开始布菜,席上一时鸦雀无声,只闻杯箸盘盏的轻轻碰撞声。
饭后,我和李小环同着娘亲与舅母表嫂啦呱了几句,才各自回了房。
我又美美的睡了一个大午觉。
约申时许,老爹派人来喊我,说是要我跟他去拜见舅舅和表哥。
舅舅和表哥正在书房里闲谈。
表哥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现正在刑部供职。
我上前见了礼,回答了舅舅和表哥的一些问话,舅舅又和老爹寒暄了几句,夸奖了我一番,三人才开始叙谈起朝中的局势,我坐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听着。
当今圣上,已有两年不理朝政,朝中之事全交给了曹国舅打理,后宫曹贵妃获专宠,她的儿子八岁,已被封为宁王,朝廷内外,立宁王为太子的呼声很高。
正当曹国舅鼓动着大臣们上书要皇帝立储之时,皇上的长子尤嘉回了朝,皇上于.第二天突然临朝,封了长子尤嘉为瑞王,并说这是先皇之意,还当廷复述了瑞王出生时,先皇喜悦中赐的谒语,本来想反对的大臣们便不敢再有异议。
我问:“什么谒语?”
表哥回答,“就八个字,蒙获嘉瑞,赐兹祉福!”
我和老爹听完,齐齐的愣在了椅子上。
我下意识的摸摸胸前的金锁,又与老爹对视一眼,心说瑞王是杰儿?还是杰儿是瑞王?想完又下意识的捶了自己一下,暗想这不一个意思吗?
表哥看看我,问:“妍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连忙打个哈哈说:“啊,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痒了一下。”心里却想,不愧是干刑部的,眼睛就是尖。
舅舅接着说:“这皇上也怪,自那一天突然临朝封了瑞王之后,又不见了踪影,依然是曹国舅专权理政。只有瑞王时不时的到大街上鸣锣开道的溜达一圈,提醒着人们他的存在。”
表哥道:“曹党都说瑞王这是暴发户的显摆心理在作怪,可我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还是父亲说得对,瑞王大概是想用招摇的方式告诉天下,我朝不只有一个宁王,还有他这个皇长子。”
舅舅点点头,忧虑的说:“就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主意,或者是他的背后有高人在指点?若是他自己的主意,则说明这个瑞王不简单。”
老爹担忧的问:“再不简单,他也只是个孩子呀,能斗得过曹氏吗?听说曹氏的力量遍及宫中朝野,他这不是自陷于危险之地吗?唉,干嘛非要回宫呢?”
舅舅摇摇头叹道,“回与不回,争与不争,曹氏都不会容他。”
老爹急问:“那样,他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皇帝保得住他吗?听说那个皇上对曹氏百依百顺,为了讨曹贵妃欢心,都快把皇位让给曹国舅坐了,这样的爹还能护得好前妻留下来的孩子吗?”
舅舅说:“如果是皇上让他回来的,或许已有应对之策,如果是他自己回来的,就难说了。”
表哥犹豫片刻,也道出自己的疑问,“儿子一直很奇怪,说曹贵妃获专宠吧,后位空悬这么多年,她却始终当不上皇后,说她不受宠吧,皇上又离不开她,听说是一天不见就想的要命,实在是令人费解。”
舅舅沉思道,“是不正常,瞧着吧,今后这朝堂啊,大概要热闹了。”
表哥热切的说:“热闹了也好,省的曹国舅总是一家独大的为所欲为。”
我和老爹再无心听舅舅和表哥对朝政的猜测分析,勉强着又坐了片刻,便告辞从舅舅的书房出来,连路遇影楼截杀的事也忘了和舅舅说。
回到了娘亲的屋子,老爹坐到椅子上就开始后悔,“当初,咱真的不该放杰儿走。”
我说:“那咱也挡不住啊,人家应该叫嘉儿吧?看来当年是咱们听错了音,错叫了人。”
老爹点点头。
娘亲问:“怎么回事?杰儿怎么了?你们见到他了?”
我便把从舅舅处听来的话,给她学说了一遍。
娘亲听了急问,“这可怎么办呀?你说这孩子,干嘛要回那吃人的地方去?妍儿去把他找回来吧。”
老爹沉吟道,“夫人不要着急,他在这个时候回去,应该是他那皇上爹的意思。我如果猜得不错的话,皇上应该是知道了曹氏的野心和恶行,便想让杰儿继承皇位,整肃朝纲,阻止曹氏的野心得逞。”
“他一孩子,做的了这样大的事吗?弄不好,再把命搭进去,我可舍不得!”
老爹看了看正担忧的不行的娘亲,说:“舍得舍不得,也不是咱普通百姓能决定的了的,夫人还是放宽心,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吧。再说,杰儿有他姑姑保护,自己又身负武艺,应该没事。”
听着爹娘的对话,我想起了前世的历史,周郎十二岁做了水军都督,甘罗十二岁拜相,康熙十二岁除鳌拜,定三藩,都是十二岁。难道是天命使然,杰儿也要在十二岁做出一番大事业?接着又想起杰儿从小就勤学苦练,李先生教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他都能对答应辩、背诵如流,深得先生赏识,再想起自己给他讲《三国演义》时,他做出的那些出人意料的点评,不禁怀疑,这些难道是,冥冥中早已经被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