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长相思

璃裳幽幽转醒的时候屋里聚齐了凝香院的师姐们，天香夫人坐在床榻边握着璃裳的手低声叹息。牙粉的丝帐上绣着几朵牡丹，上有双飞的蝴蝶栩栩如生。璃裳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看了十几年的双飞的蝴蝶，以前总觉得这绣图漂亮温馨而现在看见这样的景色竟不然而然的心头骤痛。
“裳儿，你醒了？”天香夫人发现璃裳睁开双眼便盯着床帐上的绣图发呆，那绣图的床帐还是她亲自为璃裳挑选的。其实在谷中她多少听到了一些传闻，平日里就随着璃裳也没有多加阻拦，却没想到自己的徒弟已经到了越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也是让她无可奈何。
璃裳看见满座的人脸上抱着关心的神色，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没什么师父，就是昨日着了风，现下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莫雅站在一侧，听璃裳说完将头转向一旁抽了口气，很是心酸，但还是在众人面前忍着，装作若无其事。
天香夫人吩咐了众人退下各自休息，单独留下与璃裳说着体己的话：“裳儿，你告诉为师，是不是因为沈翌枫？”天香夫人语色心疼的问着。
“师父。”璃裳只唤了一句师父便轻声抽泣起来，天香夫人将她环与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裳儿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会遇到比这残酷百倍千倍的事情，你要记得师父与你说过的话，学会原谅不要仇恨，你懂吗？”天香夫人将她扶起将手搭在璃裳的肩头，一字一句无不告诉璃裳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许多的事情。
璃裳点点头，脸上的泪痕顺着脸颊滑下晕湿了被衾。
天香夫人看着她，嘴角挂上一抹欣慰的笑意继续说道：“感情自古便是勉强不得，强求不得的。你要记住一句话，拿得起，放得下！”
天香夫人的这一句话成为璃裳以后数年间的唯一支柱，支撑着璃裳走过许多的岁月，她将这句话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天气开始慢慢转凉，璃裳称病闷在房中好多日。莫雅每天都来劝慰陪她说话，这日莫雅抱着一张七弦琴笑意盈盈的走来，将琴横在璃裳面前：“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莫雅献宝似的说着。
“紫痕？姐姐把它给修好了？”璃裳看见自己的宝琴忍不住欢喜起来。这七弦的伏羲琴通体呈紫色，徽位用了珍珠贝壳点缀，是几年前天香夫人特意从山下带回的送给她的。而紫痕便是璃裳给这琴取的名字。
因天香夫人也擅抚琴还将这技艺传给了璃裳与莫雅，二人习琴多年，属璃裳的琴艺更高一些。只是自从紫痕的琴弦断了之后，璃裳便不再弹过，人常说弦断无知己，这让璃裳伤心了许久。
“我瞧着你这几日不怎么高兴，所以特意让博艺堂的师兄将琴带下山给你修了修，你也好久没有抚过琴，趁着这秋日还有景色可看我们去碧水亭弹上一曲怎么样？”莫雅提议，实则是想让璃裳出去散散心。
“不去碧水亭不行吗？”提到碧水亭，璃裳难免又想到那个梦境。睹物思人大抵就是这样。
“这弹琴的地方除了碧水亭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莫雅问道。
确实如此，幽谷中的碧水亭有一个听琴亭，当初建造时便是仿着抚琴、听琴而建造，亭内配有专门的石质琴桌还放着一盏白瓷雕花镂空的香炉，抚琴时点着熏香意境决然不同。
璃裳虽不愿意，但看着怀中的紫痕，还是决定抚上一曲。
璃裳端坐在听琴亭内，琴岸上的香炉燃起妙香，淡淡的香气闻着似有若无让人心旷神怡。璃裳试了试琴音，闭上眼手指在在岳山处放下，睁开双眸脑海闪过一首曲谱：“姐姐，许久没有给你唱上一曲了，今日便抚琴歌唱为你弹奏高歌一曲吧。”说罢十指翻飞，随着琴声高唱，是一首《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哀怨而凄凉的歌声随着空旷幽沉的琴音飘荡，山谷中传来一阵阵高歌的琴声，幽怨而动听。
莫雅坐在亭廊上依着栏杆，听着璃裳的歌声将头别向别处，这么凄凉的歌声任凭谁听着都不好受，眼中似有氤氲雾气，抬头调整心绪时却模模糊糊的看见不远处的岸边站着一个身影，像是博艺堂的弟子。莫雅揉了揉眼仔细将那人看清楚，竟是沈翌枫。只见他站在岸边听着歌声，似有犹豫。莫雅起身，看璃裳正安心的抚琴歌唱便悄悄的走出长廊。
沈翌枫见莫雅走出来迎上去，“裳儿还好吗？”沈翌枫急切的询问道。莫雅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径自转头离去。
沈翌枫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步履轻柔的迈上长廊，幽幽的歌声伴着琴音传来：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璃裳抬起头时正唱到：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待看到对面站着的沈翌枫时，最后那句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声声走了音，连音色也黯淡下来。
璃裳停下弹琴的手，将手扶在琴岸上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你的歌声如琴音一般动听悦耳，只是听着有些悲伤。”沈翌枫站立在亭中，背后荒凉的青山白云间有一只雁鸟划过一声哀啼响彻山谷。
“这本就是首哀怨的诗，唱起来自然悲凉。”璃裳并不看他，眼目瞅着弦琴上的珍珠贝壳琴徽，有五彩的光芒折射而出煞是好看。
“你，可恨我？”沈翌枫将这话说的极其停顿，语气中有隐隐颤抖。
“不，我永远都不会恨你。”璃裳起身抱起弦琴，从沈翌枫旁边径自走过也不看他。
沈翌枫看着要离去的璃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眉头紧锁心有愧意。
璃裳像是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只问了一句：“如果，没有叶澜馨，你可会喜欢上我？”璃裳像是问着这世间最重要的问题，连语气也有些慌乱。
“我，我不知道。”诚实如沈翌枫，他连璃裳最后的希望也悄然打破，哪怕是一句谎言，璃裳也会相信，可他却说不知道。
璃裳笑了笑，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如果，即便有还是一样的结局。沈翌枫，他就是自己的一个梦境，一个执念。“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璃裳说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去，月白色的衣裙被风吹得飞扬，璃裳怀抱弦琴的紧紧抓住檀木琴的一角似是用尽了力气。
可是璃裳不知道这一次相见竟是离别，这一首《长相思》竟成为她今后永远的相思和抹不去的情意。若璃裳知道这一次的相见是永远的别离，她会放任自己扑进沈翌枫的怀抱，即便离别那也再无遗憾。可是上苍终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璃裳永远都记得，永乐十七年的寒冬。这一年的冬日，天空未曾飘过一片雪，只有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