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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无愁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56
一个小婢将汤药端了上来,宇文邕拦住她,“我来。”
眼见着高阕睡了两日现下还未醒,宇文邕只好将药盏放在一旁,将水盆里的巾布拧干了,为她擦着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触到这冰凉,高阕方才醒转,一睁眼便拉了宇文邕问:“长恭呢?他在哪里?那是一场噩梦对不对?阿邕,你告诉我,长恭没有死,他没有死是不是?”
宇文邕被高阕那满是最后期待的双眼给盯得垂下了脸,“高长恭已经死了。”
高阕无力地垂下拉着宇文邕的双手,喃喃道:“怎么会?他……他不会死的,我要去找他!”
只见她又是眼神一定,掀了被褥就要下榻,却被宇文邕拦住,“阿阕,不要忘了,你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高阕果然将动作停下,抚了抚自己已然隆起的小腹,这段时间诸事纷至沓来,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但高阕仍伸手拉住宇文邕拦住她的手臂,“阿邕,让我看长恭一眼。”
宇文邕侧首,“高长恭的尸首已被王妃带回王府了,不日便要下葬。”
高阕愣了愣,犹如自我嘲讽般轻轻笑道:“对,还有王妃,兰陵王的兰陵王妃……”忽而又想起来,“阿邕,我的母后在哪?”
“邺郊义平陵。”
宇文邕骑着马一直随着高阕来到义平陵,高阕下了马车,见宇文邕还是跟着自己,便走近宇文邕向他道:“阿邕,如今局势,你这大周皇帝不宜久待齐地,你回北周罢。”
“那你跟朕回北周”,宇文邕骑在马上,低头望着面前一袭缟素的高阕,明明正值立春,却是一种清冷,这白色的人儿犹如冬夜里最冰的一朵雪花。
高阕抬头看他,轻轻摇了摇头,“我想陪陪母后。”
宇文邕俯身抚着高阕近日被眼泪划了道道心痕的容颜,“阿阕,朕会带你一起回北周,你的腹中还有朕的孩子,朕怎么会弃了你们,独朕一人回北周?”
高阕无言以对,只是深深望了宇文邕一眼,然后转身向义平陵步去。经过长恭死时那般大恸,高阕所有的眼泪已然干涸,面对着眼前高澄与元仲华的合墓,高阕只是面露悲伤,堪堪跪了下来,“母后,阕儿来看你了”,又看向高澄之墓道,“是不是母后很思念父皇,所以才这么匆匆地想和父皇相聚?母后,阕儿已经是娘亲了,您还未来得及看你的孙儿一眼呢,怎么可以就这样去找了父皇?”高阕在二人墓碑间坐下,靠着元仲华冰冷的石碑笑道,“若是父皇问起母后,阕儿的儿女是何模样,母后都回答不出了怎么办呢?母后……”
红颜已老的余韵本想从屋中出来看一看元仲华,不曾想高阕来了,一直看着她靠在元仲华的石碑上,终于向她走了过去,“阕儿,别再地上坐着了,小心受了寒。”
高阕听到余韵的话语这才抬起头来,起身躲进余韵的怀里,嗫嚅着“余韵姨娘……”
“娘娘走之前,是安详的,她说她终于能够去找先皇和琬儿相聚了”,余韵轻轻拍着高阕的背,犹如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令娘娘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娘娘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高阕濡湿的眼睛却并不落下泪来,“是阕儿不孝,让母后一直担忧着。”
余韵望着高阕略有些变化的面容道,“娘娘从琬儿死后便一直郁郁难欢,也不过是因着还有个你在北周不知过得如何才撑了那么久,直到恭儿来看娘娘说起你,娘娘才终于是解了心中郁结,能够安心闭眼离开人世。”
“长恭他去看过母后?”高阕问道。
“不错,恭儿对你的情终究是放不下了,你们二人也是注定不会有结果,阕儿日后该去向他道声谢才是。”
高阕滚了滚喉头难抑的悲戚,“长恭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余韵虽是一惊,却也没有太过讶异,“恭儿他不懂人情之故,却又对敌人心软。娘娘曾说过,邙山那场战役已经注定了恭儿的结局,朝政对于他,才是真正的战场。”
与此同时,高瑄携了一男孩向义平陵而来,迎面遇上正欲离开的宇文邕,却没有多看,继续向义平陵走去,待走近了,望着余韵和高阕的背影才犹犹豫豫出声叫道:“阕儿。”
高阕回首,堪堪叫了她一声,“皇姐。”
高瑄向二人走近,见高阕将目光移到了暄儿的身上,便捏了捏暄儿的手,“快叫声皇姨娘。”
尚不懂世故的暄儿只是望着高阕,笑着称了她一声“皇姨娘。”
高阕向他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发,“暄儿真乖。”
待高瑄为元仲华点了一柱香后,高阕这才问她,“这几年过得可好?崔达孥对你如何?”
“还好”,高瑄由着身边的暄儿去一旁摘野花玩,“他对我的迁就不过是因为我有乐安公主这个封号罢了,阕儿不也是吗?宇文邕后宫三千,何暇能顾及到你?”
高阕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又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只是淡淡应道:“他对我很好。”
“我却只有暄儿”,高瑄望着在草地上开心奔跑的崔暄,“如果可以让你选择,阕儿还会做这公主吗?”
高阕本想给予否定的答案,却又道:“我会继续做高阕,这一生的种种,我从来没有后悔,若真有后悔,我只后悔不能陪伴着母后走完最后一。如果我不是文襄先帝之女,我又怎能遇到长恭,还有宇文邕……”
“你对宇文邕是真心的?”高瑄惊诧,上前握住了高阕的双手,“阕儿,相信皇姐,把那送出去的真心收回来。宇文邕是一国之帝,纵使对你有情,他也还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上,不会与你白头偕老的,到最终,是你一个人的悲哀。”
高阕摇头,“皇姐,他不同。”
高瑄能看出高阕已然沦陷,自知劝解无用,只好将话头转向另一边,“那你还是要回北周?”
高阕叹气,望向乌云朵朵的阴霾苍穹,“北齐焉有我的容身之地?”高阕若留在北齐,高纬又岂会轻易放过她?高阕不自意地抚了抚小腹,她还有一个小生命。
高瑄看到她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这才发现她已经显怀的小腹,这才问道:“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高阕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心中暗暗数了数才道:“六个月了。”高阕暗暗想着,这次要不要再将他送出宫呢?毕竟在宫中长大就如同从小就失去自由。她很思念她的小阙儿,可是将她送出宫也是想她能有全然属于自己的一世人生。
“娘亲,皇姨娘”,崔暄向着二人跑来,手中握着一大束野花,“这花漂亮吗?”
高瑄只是笑着为他拭汗,高阕应道:“很漂亮。”
这几日高阕一直与余韵住在义平陵边的小屋里为母后守陵,时不时地为母后扫一扫墓前的土地,又或是与母后说说话儿,还有与腹中的小生命说说话儿。而宇文邕每日来看她一会便又离开。这日在宇文邕走后,却是兰陵王妃郑溶月来了。
高阕为郑溶月送上一盏茶水,郑溶月喝了几口,便拦住要离去的高阕,“这次我是来找你的。”
高阕回身问道:“不知王妃找我何事?”
“王爷既已归去,你为何不去看看他?好歹……好歹你们也是亲兄妹啊!”郑溶月道。
高阕垂眸,“四皇兄有王妃便足够了,我还要为母后守陵。”
郑溶月的热泪涌了上来,“王爷……王爷他从没有碰过我,更没有爱过我,王爷只爱你一人,如今他死了,你怎么能看他一眼都不肯?”
高阕的眸中有泪光在跳动,却仍是一副清冷之态,扔下一句“王妃请回罢”便要起身离开。
只听身后的郑溶月噗通一声跪下,泪雨纵横,“实不相瞒,皇上不许王府发丧送葬,我才来求你的。”
“不去求别人,求我又有何用?”
“皇上将与王爷有交情的人都贬到了其他地方,现在邺城里,只有你,只有你能去求求皇上让王爷入土为安”,郑溶月跪在地上,拉着高阕雪白的素缟。
“王妃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去求高纬也是无用的。”
高阕一甩衣袖而离去,徒留郑溶月在地上痛哭。
话虽如此,几日后高阕还是来到北齐的太极殿前,启唇道:“烦请公公去通报一声皇上,就说北周淑妃求见北齐皇上”,浑身一股盛气凌人,让宦官叼着尾巴似地小心应是。
被高纬相邀而来的宇文邕负手来到高阕的身侧,“淑妃应随朕同来太极殿才是”,随即牵了高阕的手不需那通报便入了太极殿内。
等宇文邕等得早已不耐烦的高纬正在殿中用锦帕覆了双眼在十几个只着薄纱,如酥胴体若隐若现的美女之间笑着抓人,而那些美女大概也是被高纬宠坏了,见了宇文邕和高阕入内,依旧嬉笑着和高纬打闹着,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自知之明。
只见高纬抓不到美女,便在不经意间一步一步靠近了高阕,高阕想要退一步,而宇文邕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高纬倒正撞上了宇文邕的胸膛,还乐呵呵笑道“朕抓住你了,快让朕看一看是哪位美人?是百合?还是牡丹?”眼罩摘下之时,高纬被眼前一脸严肃的宇文邕给吓到了,退步咳了几声才道,“原来是周国皇帝来了,甚好甚好,朕正等着你呢!”
宇文邕听后不禁眺了眺眉,望了这些个软若无骨的女人,倒是很想问一问高纬,这叫正等着?
高阕走到前面来,望了望宇文邕,深知长恭之事会令他恼己,却还是向高纬问道:“皇上,为何不许高长恭发丧下葬?”
高纬坐上皇位,两只小细腿耷拉在扶手上随意荡着,“朕的话都是九五之言,难道你这个做了别国宠妃的公主还想违抗皇命?”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先前以剑指他的时候还口口声声求饶呢!
此话不仅藐视了高阕,更是将对北周的敌意表达得淋漓尽致。只是高纬自己未察觉出来,想道甚么便道甚么,目中无人。当然这话也点醒了高阕,她一个北周嫔妃怕他个北齐皇帝做什么,更何况眼前这北齐皇帝害死了高长恭,还有多条无辜的性命。高阕冷着脸一把将宇文邕的佩剑抽出,指着见此神色大变的高纬道:“撤旨!”
“撤甚么撤,皇上的旨意哪有撤回来的道理?”高纬虽仍坐在皇位之上,腿却在发抖。
高阕实在懒得与他再多说甚么,直接一眼不眨地将他贴身宦官一剑刺死在太极殿,喷涌的鲜血溅到了高阕苍白的脸上,显得森森,“让你这样的人做皇帝,北齐终究在灭在你这无愁天子的手上!”沾染了红血的长剑直指高纬就是在告诉他:再不撤旨,那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宇文邕在高阕身边静静望着一切,觉得高阕简直就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却也看到了她紧握长剑的双手正在颤抖,宇文邕能够明白,高长恭和元仲华二人之死所带给她的双重打击的确很大。
“好好好,朕撤旨,朕撤旨!”
高阕得到此话后便如释重负,一口鲜血从喉头喷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手中握着的剑跌落在地,是宇文邕上前一步搂住了已站不稳的她,然后斜视了高纬一眼,将高阕匆匆带离邺城。
眼看着到了漳河之外,躺在马车上很虚弱的高阕向身边的宇文邕道:“阿邕,我想回义平陵,还不想回北周。”
“你方才剑指北齐皇帝便已经不能再回北齐了,高纬只怕会派兵追上来”,宇文邕将她拥入怀中,“阿阕,你忍着些不适,我们得快些回到北周才安全。”
高阕伸手,望着自己一双颤抖的手,“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我……竟然杀了人……”
“阿阕,不要再说了,忘了那些罢”,宇文邕轻道。
高阕应声点了点头,忆起皇姐的那番话,“阿邕,你不会留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我宇文邕有生之年绝不留你一人,纵是死,也要与你同乘鹤归去”,宇文邕伸出右手发誓道。
高阕赶紧拦住他,“别说死不死的,我再不能看着亲人离开人世了,我信你的,阿邕……”
正是两人在颠簸的马车中依偎时,身后的黄土被马蹄踏起烟尘,神举驾马来到马车的左侧向宇文邕禀告:“皇上,齐将韩长鸾正率了五百人马在后追赶!”
“留下兵步五百人马拦住韩长鸾,神举你率其余的骑兵五百人马护朕回北周!”
“是!”然后在周围响起了神举的命令,“步兵五百留下,其余跟我同护皇上!”
马车已踏过北齐建州之境,还要三个时辰便可以抵周境。
马车颠簸得厉害,高阕抱着小腹,忍着不适,面容尽量笑着,让宇文邕放心。宇文邕紧紧搂着高阕,“阿阕,坚持住。”
高阕深怕这个孩子从自己的腹中消失,却还是摇头笑道:“我没事。”
路途茫茫,从日薄虞渊至了月色初上,终是平安得入周境,而神举禀报道:“齐兵不敌我将,韩长鸾已逃回北齐,剩余的一百名步兵已在赶回的路上。”
宇文邕低头望了一眼已是细汗密密的高阕,“阿阕,我们平安了。”
高阕很是苍白的脸对宇文邕展开笑颜,心里感谢着上天没有狠心地将她的孩子给夺走,她守住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陪伴她度过了这段几近崩溃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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