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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兰陵王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56
高阕被几个三大五粗的黑衣大汉扛入幽暗潮湿的地牢,对面的地牢却还有一个人影,在暗中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将高阕安置好,还对外头的看守说了几句突厥语才离去。
过了好些时辰,高阕才缓缓醒来,敲了敲晕头转向的脑袋向借着石壁上一丁点窗户透进来的日光向四周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个地牢,那些人将她囚在里面,她握着其中两根铁条,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放了我!”
“你是阕儿?”
高阕这才注意到了对面牢里还有个人影,声音是有点熟悉,但黑暗中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你是?”
“我是三藏”,慕容三藏将头探了些出来,“不用叫了,这地牢在上面的人是听不到的。但是,你怎么会被他们抓来的?”
“我……我不知道啊……”高阕又问道,“那三藏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本来是在游历北周,在归真郡的一座山上被抓了来”,慕容三藏坐着烂草席,靠着破石壁叹道,“我已经被囚在这里快三载了,他们看守的紧,半点可以逃出去的机会也没有。”
“可是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出去呀,怎么能在这里呢?”高阕依旧探着头张望着那条出路,又试着叫了几声,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必叫了,这里的人都是突厥人,他们听不懂汉语的,只听他们的主人”,慕容三藏叹道,“这就是我被囚在这里三载所知道的全部。”
高阕抚了抚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到死的那一日么?”
“依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如此”,慕容三藏应道。
一时之间,地牢里静了下来。
慕容三藏问道:“阕儿,以你对长恭的情意,你当初为何会愿意远嫁北周?”
高阕轻轻叹气,只能说:“一言难尽。”
如此二人在地牢里度了一月,除了每日一次来送饭的人,终于在今日来了一名黑袍人,他一来,那些突厥人便将高阕牢里的锁给打开了。
高阕却不肯出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黑袍人将帽子褪下来,轻唤:“阿阕。”
高阕喜出望外,投入他的怀抱中,“阿邕,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我们先离开这里罢。”
宇文邕正要带高阕离开,但高阕不走仍站在原地,望了一眼慕容三藏向宇文邕开口:“阿邕,三藏是我友人,你叫这些人也放了他可以吗?”
宇文邕望了一眼他们的首领,点了点头。
慕容三藏也被放了出来,向宇文邕作揖,“三藏见过周帝。”
突厥人又将高阕和慕容三藏的眼给覆上,终于走出了这暗黑地牢。
“三藏,后会有期”,高阕笑道。
慕容三藏望了一眼宇文邕,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后会有期。”
与慕容三藏告别后,在赶回长安的马车上,高阕靠在宇文邕肩头,“阿邕,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宇文邕轻轻捋了捋她杂乱的头发,笑道:“什么都不要问,只要你回到朕的身边就好。”
高阕虽心中疑惑,听他如此说,自然不再追问。
倾镜见高阕回宫,上前便抱住了她,“谢天谢地,阕儿你平安回来了。”
宇文邕望着一旁缓缓走出的阿史那姚钥,向她走近,低声道:“你若再干出这样的事,朕不会放过你。”
阿史那姚钥笑了,在不明白的人眼中看起来笑得极是温婉大度,“皇上既然已经答应了臣妾的要求,臣妾自然不会再为难这位受尽皇宠的妹妹了”,话毕,望了一眼高阕的笑颜,提步离去。
倾镜本是因高阕回来分外欣喜,但还有一事必须告知于她,倾镜注视着此刻笑得分外明媚的高阕,终究是将此事说出口来,“阕儿,你的母后,也就是靖德皇后,殁了。”
高阕的笑渐渐僵硬起来,立即向宫门跑去。宇文邕见此,大喊着她的名字,将她抱住时,高阕已泪眼阑珊,“放开我!阿邕!母后……母后她怎么会死呢?我要回北齐!我不相信!母后她不会死的!”
宇文邕说了甚么,她都听不清楚,只有最后的一句“好,我们回北齐,我们这就回北齐”令高阕不再挣扎。高阕紧紧抓着宇文邕的手,哭喊着,倾镜劝她也没用,然而却两眼一黑,倒在宇文邕的怀中。
待高阕醒来时,是两日后的夜里,她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宇文邕在她身边坐着便睡着了。高阕撩开帘子一看,几万人的士兵在旁边驻扎着营帐。她这才想到,北齐与北周如今是对立之势,自己执意要回北齐的确为宇文邕造成了烦扰。可是让她连母后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做不到……
母后真的死了吗?
高阕眼睛一涩又流下泪来,她还是不能相信,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到了北齐后还可以见到一个会动会笑会说话的母后。
她轻轻的抽泣声令宇文邕醒来,宇文邕无声地将她抱紧,任她的眼泪流入自己的脖颈,在皮肤上滑落,跌碎在心里。
而此时,始终在北齐并州按兵不动的高长恭凝望着如许夜色。不遵高纬的旨意不进攻北周银州和夏州,是他不愿北齐与北周发起战争,北周之兵强马壮,虽有饥荒内忧,如今也得以解决,又有突厥相助。北齐和北周之战,一旦开始,只怕战火过处百姓流离失所。更何况北周比北齐强太多,北齐的胜算并不高。长恭认为高纬令他攻打北周,是道自取灭亡的圣旨。长恭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却得罪了高纬,只能在并州按兵不动。
副将尉相愿向他走来,与长恭并肩,同望这漫天繁星,“王爷近日收了不少朝廷官员的财物,此举莫不是自秽而避锋芒?”
“无错”,长恭道,“皇上听信祖珽、和士开、穆提婆、陆令萱、高阿那肱与韩长鸾等奸佞之人,先前皇上已将斛律光老将军召入宫中,弦勒而亡。如今我与段韶大人之话,皇上怒而不入耳,岂能不自避锋芒?”
“王爷忠心,却至如此地步,如今进不得,退不得,竟是个死局”,尉相愿叹气道,“邙山一役,王爷威名远扬,士兵更是为王爷所作《兰陵王入阵曲》,举国歌唱,皇上却下皇命将此曲禁了,自那时,相愿早已能够看出皇上对王爷的嫉妒之心。王爷功高盖主,此举实则是避祸,如今却如同授人以把柄,求福反倒求得速祸,如今这局势,只怕王爷接下来的路难走得很。”
长恭负手轻叹道:“逢此乱世让为臣者,情何以堪啊”,若不是因那邙山一役,阕儿也不会远嫁北周。若现今是个太平盛世,无需战争,处处皆是世外桃源,不知该有多美。
“王爷不若称病对朝政退避三舍?”
长恭笑道:“那也需得皇上允我等回邺城才能称病啊。”
尉相愿却突然问道:“王爷,相愿明白有此想法是重罪,可还是想问一问王爷,王爷为何不投靠宇文邕?”
“难道你能忍心眼看着他国将自己的家长踩踏在脚下?”长恭早已便知宇文邕心底的傲气,第一步是铲除宇文护,第二步不是攻下突厥,就是攻下北齐。“我守在这里,也是防着北周会有一日攻打大齐。相愿,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在人前问。”
尉相愿望着高长恭明亮的眸子,再难开口,岂料翌日便来了一道圣旨允兰陵王高长恭班师回朝。
长恭自然接下圣旨,整装回邺。
长恭回邺后便去面见高纬,此时高纬正在焦龙浴池中沐浴。
宦官向他禀报:“皇上,兰陵王高长恭在外等候。”
“等候甚么,让他进来罢!”高纬此时被冯小怜侍候的极是舒服。
高长恭进来后便等候在外殿,“微臣参见皇上。”
“王叔,你我乃是一家人,如此见外做甚么,有何事进内殿来说罢。”
高长恭微微抬眼一看,便知内殿的焦龙浴池中有两个人影,即知还有一位自然是高纬的新宠淑妃娘娘,自然不敢进去,“皇上,微臣不敢造次。”
“高长恭,你这是想违抗朕的旨意?”
“微臣不敢”,浴池虽热,高长恭却冒着冷汗进去了,低头不敢看二人。
“王叔,抬起头看一看朕这淑妃,是否称得上天生尤物?”高纬笑道。
高长恭微微抬头随意瞥了一眼,“皇上恩宠,自是尤物。”
“小怜,朕这王叔,可否称得上北齐第一美男子?”高纬望向在水中为他揉肩的冯小怜,却见冯小怜直勾勾地注视着高长恭,心头一怒,将她覆身的薄纱给拨开,肮脏的右手袭向她的玉体,惹得冯小怜娇喘连连,冯小怜又知高长恭在一旁,更是红了脸,甚为羞涩。
长恭轻轻淡淡道:“皇上,不若长恭先退下了。”
高纬却又叫住了他,“王叔莫走啊,如此美女都不为所动,王叔莫不成有龙阳之癖?”长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高纬又问道,“邙山一役,王叔只身率一干将士深入敌阵,岂不危险?”
长恭垂首应道:“长恭既然是皇上的王叔,战事岂非家事,何况紧急之时,微臣考虑不了那许多。”
静了许久,高纬才道:“王叔,退下罢。”
“谢皇上。”
高纬望着高长恭离去的身影,阴恻恻地笑道:“竟敢将国之战事与家事相提并论,高长恭,你当你是王爷呢,还是皇上呢?”高纬心中只道高长恭有谋位之心。
待长恭回府,竟不知怎的心里慌了起来,暗叹离西去之日恐怕是不远了,每日见溶月和家仆们开心的模样,便心里自悲。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长恭没有想到自己那番表忠心之言竟成了眼前这道催命圣旨,皇上召他入宫。
郑溶月见长恭神情,又忆起先前大皇兄高孝瑜和三皇兄高孝琬入宫后被皇上赐死之事,已然知晓长恭此去皇宫必然凶多吉少,将他拉入屋中便跪下道:“溶月请求王爷不要去皇宫。”
“你知道了?”长恭问道。
“王爷为何不求求皇上,你与皇上是亲兄弟,又立下赫赫战功,皇上为什么要你死呢?”郑溶月泪如雨下。
长恭弯腰为她抹去眼泪,“溶月,我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王爷……”郑溶月抱住长恭的腰,“王爷,不要去,溶月求你不要去。”
“溶月,就劳烦你将以往他人所欠的债务手书,焚了罢。还有……”长恭道,“我死后,不必为我太伤心。”
“好”,郑溶月咽下其余那些求他不要去皇宫的话,抬头望向长恭问道:“高长恭,我为你所做如许,你既然知晓,那可曾有半分让我进你心里去?你可曾欢喜过我?”目光中满是期盼,一颗泪珠却又滚落下来。
在苑中等着长恭同去皇宫的宦官不耐烦地喊道:“王爷,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不曾”,长恭狠下心一把拉开郑溶月的手,转身的一刻可见长恭眼底也有泪花在盘旋,却仍向宦官走去,“劳烦公公了。”
“王爷,请!”长恭最后望了郑溶月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郑溶月没有望向长恭离去的背影,只是跪在原地,闭上了双眼。
王府众家仆见此情势自然也能够明白了,一齐哭喊着“王爷!”
王暮楚亦落下泪来,心下想到,她并没有将贿赂书信交给任何人,为何高长恭还是注定有此下场?
高阕与宇文邕二人已至北齐,高阕一下马车,便冲入皇宫,向靖德宫步去。路途中,因高阕走得太快,宇文邕又对北齐王宫不熟,二人失散。
高阕推开宫门,只见靖德宫中一片萧索,杂草无人理,也没有素缟,人去楼空。高阕一边落泪,一边走过靖德宫的小径,依稀还能听到稚嫩的童音“母后啊,阕儿今日新学了一首诗,念于您听”,年少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冲垮了高阕。
走进了靖德宫的正殿,却连个棺椁都没有,高阕便又向太极殿赶去,她倒要问问现在的皇上高纬将她的母后送到哪里去了!
转眼,高长恭已立在高纬面前,太极殿中只有高纬、高长恭还有一名托着盘中毒酒的宦官。
高纬向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走到高长恭的身边道:“赐兰陵王醇酒一杯,以谢皇恩。”
高长恭望了一眼这杯泛黑的酒水,问向高纬,“长恭一生忠君侍主,无愧于天地人心,何以得此下场?”
高纬把玩着手中属于兰陵王上朝所用玉笏,随意应道:“只因你功高盖主,可惜所坐皇位之人不是你,是我。”
长恭听完,将目光渐渐移向那杯有着鸠毒的酒水,伸手接过。
在临死之前,还有在战场之上和兄弟朕手抗敌的片片记忆,一入阵陷太深,马踏起的烟尘仿佛还在眼前。
然而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人自然是高阕,当日的白狼城一别竟然真的成为永别,既然她可以和宇文邕幸福的活,那又有何好放不下的。
以后,这‘兰陵王’三字所承受的功与名便会被埋在土地之下,涌入历史洪荒。
一生忠君侍主又是为了何,到头来不过是唇旁的一杯鸩酒。长恭一笑,举起酒樽,一饮而下,心叹这毒酒,甚苦啊……
“高纬!我的母后现在在何处!”高阕一手推开太极殿的殿门,高纬命人都散去了,自然无人能够拦住高阕。
一脸怒火的高阕却见立于殿中央的长恭徐徐回首,长恭手中的酒盏从手中滑落,向高阕一笑,然后向后倒去。
“长恭!”高阕再顾不了腹中还有个孩子,拼了命向长恭奔去。今日的高阕着一身淡红的薄衫,被风扬起的衣袖与长摆正如一只飞舞的蝴蝶。高阕接住无力站立的长恭,跪在地上颤抖着问道:“长恭,你这是怎么了?”
长恭已经能感觉到生命在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流逝,随猩甜的风散于空中,再也抓不住了,而眼里也真的只能装下阕儿一个人了,“阕儿”,他很用力,很用力地将手伸向阕儿的脸,还想摸一摸她的脸,还想最后摸一摸,可是右手终究无力垂下,他还想安慰阕儿,却最终只能展露一个笑颜,然后闭眼,死去。
“长恭……长恭……你睁开眼看看,是我……是阕儿……是阕儿啊……”高阕握着长恭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长恭的鲜血滴落在她的衣衫上,更令她心口的那一片淡红染成了猩红。
“不要——”高阕绝望地怒喊,更紧地抱住了长恭。这声怒喊,悲凄至极。
迟了一步的宇文邕似乎被这声叫喊拦在了殿口,而始作俑者高纬也是一震。
“你怎么可以杀了他?”高阕将长恭安放在地上,目色猩红,仿若长恭唇角那抹残余的鲜血,高阕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定定地望向高纬,“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宇文邕跑过去将高阕拥入怀中,“阿阕,会没事的,不要这样。”
高阕将目光转到了宇文邕的身上,宇文邕惊觉这样的目光太过陌生,他从来没有在高阕的眼中看到过这般如同众生皆死的绝望,一下子愣在原地。
高阕将宇文邕的佩剑抽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高纬,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人,举着长剑靠近高纬。
高纬将那宦官拉到自己面前,指着高阕骂道:“高阕,你胆敢弑君?”
“高纬!长恭一死,北齐必定灭亡!”高阕指剑向他怒道。
此言一出,高阕正要向他心口刺去,却两眼一闭,剑落在地,身体随之倒下。宇文邕接住高阕,更是用脚将长剑踢到了空中然后接住,挥剑划过高纬身前那个宦官的脖颈,然后持剑刺穿了高纬的帝冠。高纬被吓得缩在宫殿的角落里不敢出声。而宇文邕横抱起高阕,步出了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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