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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战甲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51
“兰陵王留步!”
邺城自皇宫通往城门的闹街上,斛律光、段韶与高长恭一同骑马前行之时,突然身后传来这样尖细的话语,三人回首。
闹街两侧的老百姓也相继望去,知是皇上,立时全体跪在地上,磕头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是高湛驾辇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莫不成现下才来送行?
长恭向斛律光与段韶垂了垂首,便驾马至高湛龙辇一侧,在马背上握拳道:“不知皇上唤臣有何要事?”
高湛笑着向贴身宦官一挥手掌,那宦官便从另两名宫婢中接过那摆放着一件银泽甲胄,银光熠熠,递至踏雪身旁。
“此次一战,长恭如同身陷险境,朕特赐你‘金丝隐月甲’,更盼三位爱卿早日凯旋”,高湛笑望着长恭。
此举又获臣心,又得民心,高湛倒聪明!
长恭下马,接过宦官所端的金丝隐月甲,举过头顶向高湛半跪道:“谢皇上,长恭一定与斛律将军与段太师凯旋归邺!”
高湛笑着点首,喊道:“回宫!”
“臣,恭送皇上”,长恭依旧不抬面容,待高湛的龙辇转了方向才起身上马,驾至斛律光与段韶身旁,恋恋一眼望了那远处公主府的方向,三人便继续赶往洛阳。
“公主,皇上命四殿下、斛律将军与段太师即刻赶往洛阳,四殿下他们已出了邺城!”倾镜急急跑入高阕所在的屋中道。
听及此消息的高阕蹙了双眉,“他又要走了么?他明明说过会在邺城伴着我的,怎能如此说话不算话!”高阕望了一眼窗外那日薄西山的景象,急道:“倾镜,快,为我更衣,换上便服,总要看到他最后一眼的,何况洛阳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是,公主”,倾镜点首,转身将门闭上,为高阕更衣。
再时已暮色四合,从邺至洛阳不过才行了十分之一的路程。
长恭在临时于野郊搭起的军帐中饮下一盏茶,便望向了一旁挂在衣架上的金丝隐月甲,走近它。
可见其甲胄之间均以金线连成,银泽在烛光下略微有些觉着刺眼,靠背内侧的甲上却有一轮圆月,若是穿戴在身谁也不知还有这般图样,掩了月之华泽。长恭笑了笑,金丝隐月甲,此名倒是取得贴切。
是了,高湛哪会如此好心赠他甲胄,不过是在警告他你虽是明月半悬,美轮美奂,可也要掩了你那华美的光泽,你的使命只是衬托出太阳,因为太阳才有照耀每一寸土地的光芒,而你,永远只是月亮,所拥有的弱光也是太阳所给予的!
而一旁暗处的草丛中——青丝被一条锦带束起的高阕正着一身紧身华服,颇有些英气,却不难看出其实是个女儿身,身前掩着她的倾镜亦是如此。
高阕望着军帐旁一个个举着火把的巡逻士兵走来走去,若是动作慢,肯定要被他们发现!
高阕问道:“这可怎么靠近长恭?”
倾镜对着高阕作了个小声的手势,轻道:“公主,奴婢可以先去帐中将公主在此的事告诉四殿下,再让四殿下过来如何?”
“甚好,甚好”,高阕应道。
倾镜点了点头,再等那巡逻士兵去帐后时走去。
“你是谁!”倾镜被另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看到了。
倾镜敛了敛声音,假装咳了一声,故将声音道得粗犷些,“我,我来,我是来看兰陵王是否需要些饭食还有酒水!”
那士兵又仔细望了望倾镜,才道:“好罢,好罢,是我们哥俩看错了,快去罢!”
“多谢二位大哥”,倾镜握拳,走入长恭的军帐,庆幸方才长了个心眼,在脸上抹了些泥。
听有脚步声,长恭收回细看金丝隐月甲的目光,冷冷道:“何事?”
“四殿下,是我”,倾镜道。
长恭惊回首,仔细看了一番才道:“你是……倾镜?”
倾镜笑道:“是奴婢,四殿下。”
“你来这做甚?”长恭突然想起甚么,“既然你已来了这,那阕儿她?”
“公主正在林中等您与她好好道别一场,公主可是第一次深夜还不回府!”倾镜垂首禀道,“四殿下,快些去见见公主罢!”
“快带我去”,长恭有些惊住,却更喜出望外,是极想见到高阕的。
倾镜道:“是,四殿下”,便带了长恭前去。
入夜后,将近十二月的夜风更冷了,高阕已等得手脚都冰凉得没有暖意了,只是抬腿踢着身下的石子。
突然一阵硬冷严严实实覆上她的后背,那样熟悉的拥抱,是长恭,高阕轻唤出声,“长恭。”
“是我”,长恭回应,倾镜笑看着二人如此便知趣地躲去了一边。
不知是冷风刮的,还是心里难受,高阕的眼便氤氲起来,嗫嚅道:“长恭,你说过的会永远陪伴我的,你不记得了么?为何我知道你要走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邺城了?听闻洛阳邙山难守难攻,皇上如何命你作中军前去与北周抗战,为何要命你去呢?”语句哽咽着吐出。
一滴泪滴至长恭拥着高阕的手背上,却快将长恭的心都融化了,只一昧心疼地喊道:“阕儿,对不起,是长恭的错,阕儿——”
“在那的是何人?”一声雄厚的男音划破二人的世界。
高阕赶紧胡乱抹去眼泪。
长恭放下拥着高阕的双手,半回过身去,掩住高阕的小小身影,道:“是我,怎?”
那人见是长恭,赶紧握拳道:“原来是王爷,小的还以为是名刺客,恕小的有眼无珠!”
长恭不语甚么,看那人离去。
只是那人一步一回头,仔细地察看着林子周围,却只有眼前长恭一人,便抓耳挠腮着,心下疑惑,方才明明听见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为甚么只见了兰陵王一人?
长恭见那人终是在频频回首下步去另一处的军帐中才望向高阕,柔声道:“阕儿,外边凶险,我待会将人支开,你便在我军帐中寝罢,明日一早可要回邺!”
高阕倒有些不想回去了,觉得外头自由,更是因为舍不得长恭前赴战场。
大约已至亥时了,自高阕与倾镜避开士兵藏进军帐,长恭便再不许人进内了。现下一旁守着高阕的倾镜已睡过去了,高阕却全然无那睡意,半睁开眼望向长恭。
只见长恭以手背撑着下颌,阖着双眼。
高阕试探地喊了声“长恭?”
长恭立时睁开双目向她望来,柔声道:“还未睡着么?现下已有些晚了,快些睡罢,明日早些我便叫醒你。”
“长恭你还不睡么?”高阕问。
“我再研究一会地图,邙山难攻,却也难守,可得想好万无一失的战策才可解救洛阳,否则面对周国的十万大军,我大齐无疑是以卵击石,必将全军覆没!”长恭道。
长恭眼中有着高阕不懂的想令北齐国泰民安的一道亮光,而高阕却只想让长恭能够陪着她,她已等他了八年,八年还不够换来下半生的陪伴么?
高阕只好淡淡应道:“嗯”,便再次闭上了眼。
三个时辰的辗转反侧,昏昏睡睡下,高阕已醒,再也睡不着了。
侧首望去,烛灯摇曳,长恭已伏在案上熟睡了,高阕下榻步去,在案前轻轻跪坐于地,细赏着长恭悦人心目的容颜,高阕小心伸手触了一下长恭的脸颊,长恭睫翼一颤,高阕便仿若惊弓之鸟般,右手快速地缩回袖中。
见长恭未醒,高阕蹙眉,凝视长恭许久,终是在他的薄唇上轻抵了抵,才缓缓起身,轻轻拍醒倾镜。
天边不过才划开一道破晓的金光来,长恭便睁了眼,醒了第一眼便是望去床榻,可床榻上空空如也,再扫视周围,亦无人,而案前置有一片竹笺,上书“不必寻我,我已回邺”,这笔迹,长恭一见便知是高阕留下,想来,阕儿她已离开了。
长恭心下暗暗失落,未能再见她一眼,在这场生死未卜的洛阳之战前,他却没有跟阕儿好好道一句离别的话,高阕许不知,长恭心知,这一去,九死一生!
这日黄昏,高阕驾着倾镜从市集中购来的一匹快马,往邺缓缓而去,可高阕心中满是长恭的面容,那浅浅的笑,那薄唇微勾,让她如何舍得下?
倾镜道:“公主,四殿下他们怕是已——”
倾镜还未道完,高阕已快马驾往与邺城相反的方向。
她已等了他八年,她不愿再在邺城傻傻地等他回自己的身边,她要去追,她要与长恭一起,只要在一起,其他如何随它去罢!
倾镜亦一笑跟去。
马蹄过,小道两边的长草窸窣而动。
今日已跟不上长恭他们的路程了,夜已深,高阕倾镜她们只好走入近郊的一家客栈,只是这客栈也未免太偏远了些,高阕以袖捂鼻,面有惧色的望着客栈上梁的蜘蛛网。
倾镜为高阕在席上铺上一层绢布,高阕才坐下,倾镜轻道:“公主,这方圆百里便只有这一家客栈,公主将就些罢,总好过露宿林间。”
高阕皱眉,轻轻点头。
那老板赶紧招呼来了,“二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呢?”
倾镜觉得那老板的眼神实在猥琐,一直盯着公主与她们的包裹瞄来瞄去,想来是个爱财的,从怀中取出一块黄金,不好气道:“我们既吃饭也住店,我们公……小姐,想吃些好的,尽管把你们这最好的拿出来!”
那老板一见这金灿灿的黄金赶紧拿在手中,不可置信地放在牙边咬了咬,发现是真黄金后跑向柜台,“哎哟,老婆子,老婆子,哎哟,真是金子,来贵客了!来贵客了!赶紧上点好吃的!把我们这两位贵客服侍得妥妥当当的!”
那柜台里记着帐的老板娘也看着黄金两眼放光,重重地拍了一下那老板的头,“老头子,赶紧给贵客做饭去!再把那只上好的老鸡娘给宰了!麻利点!”
老板一见自己拿来的黄金还没揣热就这样给老板娘拿去了,嘴里轻骂了几句市井浑话便去后院忙活着了。
一阵群马嘶鸣,便有几人亦进了客栈。
为首那人看体型应是少年,华服裹身,以剑掩面,看不真切,怕是脸皮丑陋,另外几人应都是游侠儿,草帽套头,身侧配着长剑,行列中一位翩翩公子与二个莽汉。
因着客栈内除了老板娘便只余下高阕她们,那群人便注视了一会高阕与倾镜,便寻了位置坐下。
老板娘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各位客官,需要些甚么?别看我们客栈简陋,其实啊,东西多——”
那少年背对高阕而坐,虽剑已放下,但仍不见容貌,他也不语,游侠中为首的那翩翩公子取下了草帽,一双桀骜不驯的炯炯双目映入众人眼中,只见他侧首道:“每人一碗青菜面条。”
“得嘞”,只见那老板娘转身时瘪了瘪嘴,还以为又来了个金主,结果就四碗青菜面条!
之后,高阕与倾镜食下了简陋的菜粟便上楼去了。
连楼上也是意料之中的简陋!
“这还能住人!”高阕惊呼。
老板娘道:“哎哟!这位小姐,你怎么这么说呢,这在我们客栈里可是最好的房间了!我们这啊——”
“老板娘!”对面那同样住店的一群人大喊道。
“哎,来了来了!”老板娘转首对高阕道:“小姐,我叫老头子等会再给你拿个火盆来暖暖手,我先去看看他们那里啊!”便走去对面了。
倾镜将门闭上,轻道:“公主,倾镜给您收拾收拾便好,不过就是一晚,明日我们一早便赶路去了!”说完,便为高阕铺着床榻。
高阕厌恶地望着四周,点了点头。
入夜,高阕闭眼在榻上安睡,倾镜亦靠在案上睡熟了。
门外那老板娘问着老板,“药下了么?”
“这么多年了,哪一次失手过?你也太紧张了罢,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这事第一次呢!”老板轻笑。
老板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这嗓门,难道要把对面那几个游侠也给弄醒了不成?”
老板笑得极其猥琐,“怕他们作甚么!我在他们水里也下了药!”
“哎哟!不知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滑头了!”老板娘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大亮了,快动手罢!”
说完,高阕的房门被她们二人两脚揣开,各举一把尖刀便去翻高阕她们随行的包裹,随便一摸,不少黄金便掉落出来,二人一手两块黄金,哈哈大笑!
“快,拿着这些走了”,老板急急带着老板娘跑出房间。
两道银光闪过,两把三尺长剑横在二人的喉前,左边是桀骜少年,右侧是蒙住半张脸的华服少年。
那藏在水壶里的药,他们四人倒真是一滴也未沾。
老板与老板娘还想求饶一番,已被割喉,身体抽搐,不多时便断了气。
华服少年凝视了沉沉睡去的高阕许久,便与桀骜少年收剑离去。
时辰已至了第三日午时,这药性才过,倾镜的尖叫声炸响,吵醒了熟睡的高阕,“倾镜,一大早的,你做甚呢!”高阕睡眼惺忪地摸了摸肚子,不过才度了一个晚上,怎的肚子如此之饿?
“公主,公主”,倾镜赶紧跑至高阕的床榻边,紧紧抓住高阕的手。
高阕问道:“怎么了?”闻到空气中有血的怪味时,高阕不免捂住鼻子,“这客栈简陋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股怪味!”
倾镜惊恐地指着前方,“不是,公主,你看那!”
高阕望去,两具再也无法动弹的尸体躺在已凝干的血泊上,表情有些狰狞,凸出的眼球都快脱出眼眶来,高阕强忍着想吐的感觉,拉过倾镜跑出客栈后老远才大口大口喘气,“这……老板和老板娘怎么会死了?”
“大概是半夜遇了暗盗,公主,我们快些离开这里罢,这里很危险呐!”倾镜这才想起来,“我们的马还系在客栈外!公主,您等等。我去把马拉来!”
高阕轻拍着起伏剧烈的胸口,微微点首。
倾镜拉来马之后,二人一路飞奔,终是在第七日午时追上了长恭的军队。
一张纸条从外头扔进长恭军帐中,长恭提起戒心取过纸条来一看,眼阅数行,还未看完便将纸条握在手中,急急去寻军队旁的高阕。
“阕儿!阕儿!”长恭在林中喊。
高阕从一旁树后走出,眼有泪光“长恭!”
长恭急急拉过高阕,“阕儿,你竟半夜遇了强盗!受伤了么?伤在哪?”
长恭查看着高阕的脸与手,却没注意到不比以前娇生惯养的高阕脸已沾染了灰土,发丝乱乱垂挂不成发髻,衣服有些破处,鞋亦有些磨损了。
高阕笑了笑,“长恭,我没事,我哪都没有受伤!”
长恭将高阕拥入怀里,恨不得拥进自己的身体,“若你乖乖待在邺城,定然不会遭遇这些!”
高阕将小脏脸埋进长恭的脖颈中,眼中隐隐有着泪花,却没有滴落下来,“长恭,阕儿真的很想在你身边,阕儿不想回到没有长恭的邺城!”
“阕儿……”长恭嗫嚅。
突然一人中长草中跳出,“昌黎公主,请随臣回宫罢!”
长恭高阕一惊双双望去,长恭惊道:“和大人!”
和士开不去看长恭,只望着高阕满脸堆笑,“昌黎公主!兰陵王!若二位不想刚才和士开看见的不伦之恋被皇上所知,那么公主便随臣回宫罢!”
高阕望着长恭,频频摇头。
而长恭思及阕儿在外会有危险,还是由和士开送她回邺才足够安全,便与高阕道:“阕儿,你便随和大人回宫罢。”
高阕愣住,问道:“长恭,你要我回去?”
“阕儿,你在这里会有危险,还是回邺等我,等我洛阳之战归来,我……我便去求皇上让他成全我们!”长恭望着高阕道。
良久,高阕轻道:“好,我回去,长恭,一定要快点回来!”她哽咽了一下,“我等你。”
和士开对远处作了个手势,那远处藏着的人一下子窜到长草中,跑至和士开身后,而另一边待命的人牵出两匹马。
长恭点头,见着高阕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身边,恋恋不舍地一点点放开高阕的手,望着高阕渐渐没了身影。
长恭握拳道:“阕儿,我一定会打赢洛阳之战,若非黄土白骨,定守你一人,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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