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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天数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07 22:51
八月末,高湛下诏在三台宫大兴圣寺,佛教此时便在北齐大盛,而督建这佛寺的重任不知怎的落在了长恭头上。
如此一来,高阕长恭二人相见更少。
高阕偶尔去宫中偷视他来来往往,来不及擦拭汗水的忙碌身影,有些心疼,可步子迈不出去。既然高湛已知他二人之间的事,那么现在能偷偷望一眼,有时能见一面,而不来揭穿二人,便已经是优待了。
高阕见高湛负手前来视察圣寺修得如何了,便隐了身子,携着倾镜悄悄离去,就像她根本没有来过此处一般。
既然佛教大盛,不必说,高阕更频繁地想起元仲华来。母后已去了玉佛寺参佛十年了,想到玉仪姨娘尚在之时的缕缕银丝,也不知母后可有了多少白发?高阕忆着小时为母后梳发梳下一大把青丝来,肯定是很痛了,可母后丝毫没有皱过眉,好似没有痛过。
高阕扯了唇角一笑。除了倾镜,谁都不知。而倾镜也只好暗地里派人去打探元仲华的消息,只是回话都说元仲华只是一昧拨着念珠,念佛经,其他便是与余韵一起侍花,可见其怡然自得,想是近年定不会回宫的了。
倾镜这么想着,却落后了高阕几步,回了神后便急急跟上去。
高阕的神情分明也还沉在心绪中。如今这皇宫中已再无可恋,连这进宫也是想来偷看长恭的冠冕借口。
一串与高阕腰间银铃融合的笑音突然在身边炸响,高阕正欲抬首望去,却与那女子撞了个满怀,两人都站不住倒了下去,好在二人都有侍女关键之时将她们扶住。
高阕这才定了定神望去,只见那女子大约比自己小了几岁,却看来也是个被人惯坏的爱玩性子,长得十分端正,却实在端正得让人觉得处处都好,却又并不觉她有多美。如此看去,那双眸子好似将整个夜晚星空装在了里头,十分晶亮。
“你,你是义宁公主姐姐罢?”那女子道。
高阕这才站稳,浅笑着微微晃了晃头,“不是。”不说出自己是谁,是高阕想让她猜猜。
莫非是高湛的公主?高阕心下猜着。可她称义宁为公主姐姐,想她并不是皇室中人,又能如此安然走在宫中的,怕是地位也不低。
女子突然笑道:“啊!那一定是乐安公主姐姐了!”
高阕继续摇了摇头,“不是。”
女子的笑敛了起来,细细思索,“莫非是永昌公主姐姐,抑或东安公主姐姐?我可是第一次来宫中,怕是认不出姐姐来。”
永昌与东安乃是高湛之女。
“我是高阕”,高阕看她猜得如此辛苦,便再不隐瞒。
女子的眼中有一丝惊讶,“我记忆中的阕公主姐姐却不是如此的。”
“哦?你见过我?”高阕不免问道,“那你记忆中的我是何模样?”
女子立时对着高阕从上而下一阵扫视,“外表虽不曾大变,可……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与我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高阕无奈笑了笑,自己莫不成变了么?
高阕问道:“说了半天的我,倒不知妹妹是谁?”
只见那女子得意起来,“我乃斛律将军的幺女,斛律云妭。”
“斛律云妭?”高阕不记得此人。
只见她身旁的小婢轻声道:“二小姐,胡皇后还等着咱们呢,去迟了恐怕不好。”
可斛律云妭看着高阕,像是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玩伴,不肯就寥寥几句便分开了。
高阕道:“云妭妹妹,既然皇后娘娘等着你,便快些去罢。”
斛律云妭见高阕都如此说了,便应道:“好罢,他日我再来寻阕公主姐姐”,便携着小婢匆匆去了。
高阕望着她的背影,笑了。这样的活泼可爱的小女子,也只在外边才有罢,可她始终进了宫门,不知今日的第一次进宫是否会成为以后永远的羁绊呢?
可她所去的方向有些不对,那是通往三台宫的,便急步跟去,想着给她指点一下方向。
高阕步至老远便见斛律云妭与长恭见着了,想着长恭会告诉她该如何走,正要退后离去,可又转过身来。
斛律云妭那望着长恭的眼神如此熟悉,好像在哪般见过,见她用那眼神望着长恭愈久,高阕就心绪乱了几分。长恭偏眼望向此处,好似被发现了,高阕一惊,急步离宫回府。
终是回了公主府,高阕入坐梳镜台前的矮椅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自己方才那是怎么了,想着想着便不再去想斛律云妭,而是想今日督建忙得很的长恭。
可高阕的眸子一下子如见鬼一般瞪大。
镜中的自己——斛律云妭望向长恭的眼神正和自己方才忆想长恭的眼神几乎无异!
那么斛律云妭她……
高阕不由得将铜镜举起来更仔细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然后使劲将铜镜往地上摔去,碎了一地。
刚步至门口的倾镜吓了一跳,“公主,怎么了?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高阕怔怔问着倾镜,“倾镜,有别的女子喜欢长恭,怎么办,她与长恭无血缘之亲,皇上,皇上他一定会同意的,怎么办,倾镜,我该怎么办?”其实她连手都在颤抖,更别说心了。
倾镜一愣,“公主说的难道是那斛律二小姐?”
高阕木木地点头。
倾镜安慰着高阕,“公主,四殿下心中唯公主一人,又怎会容得下其他女子?若是四殿下真的动摇了……那……那……”倾镜亦不知该怎么做了。
高阕紧握着倾镜的手,“才不会,长恭才不会动摇!他是爱我的!他只爱我!”
许久许久,高阕在倾镜的安慰下,终于心情平静了,提出要将书房中昨日写的那诗词拿来。
倾镜不放心高阕,转身走出寝殿,对着守着寝殿的翩翩道:“你去将玉惊蝉带来。”
翩翩正要去,飞舞却拦住了她,垂首向倾镜道:“玉惊蝉不在府中。”
又不在府中?
昨日下午不在,前日下午不在,今日下午亦不在,好生怪异也。
而此时玉惊蝉——一身长恭的便服,当真是与长恭无异,而内心所思大大不同。只见他面前端放着一盘子不加掩盖的黄金,只觉金光熠熠,刺人眼目。而对坐的乃是仪注大人祖珽!
“王爷,还望您收下,可不要在朝堂上为难老臣,我们不都只是想保住这官衔养家而已么?”祖珽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下却想:高长恭先时便知我与北周有干系,那时只念他是个皇子,就是说与高洋,高洋也不会轻易信他,可如今此人步步高升,看来留他不得,这些金子我便等你后事办好,再拿回来。
正这么想着,祖珽看到玉惊蝉眼里那一闪而过的财欲,便勾起一笑。
“放那便好,我自然会看着办”,玉惊蝉应道,“祖大人带我来此,可见已晓得我欢喜这洛神阁里的花魁,怎也不叫上来侍候本王爷?”
“是是是,下官这就叫人去请挽情姑娘来”说完,便催促着身边的小厮,小厮开了门让在门外久待的洛神阁花魁挽情走了进来。
那女子娇娇弱弱,头微微垂下,很是知礼,见玉惊蝉时,便抬首笑了一番,粗粗看来,竟有些貌似倾镜,眉眼清澈,花容倾城,虽是烟柳女子,却全然无俗世之气,仿若踏波的仙子,待细看,此女却与倾镜丝毫无相像之处,反倒挽情比倾镜更加容色天香。
只是玉惊蝉没有看见挽情与祖珽的对视一笑。
祖珽邪笑着退出房间,这兰陵王也不过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祖珽关上房门,细细想来却也不对,高长恭不是对高阕有情么?怎的还喜欢青楼花魁?
而房内正与挽情云雨之乐的玉惊蝉一脸迷蒙地喊着:“倾镜……倾镜……”
挽情应着:“王爷既对倾镜姑娘念念不忘,又何必来这洛神阁?”
玉惊蝉停了下来,久久沉思。
挽情百般逗弄,玉惊蝉却也无兴致了,只披上外衣急急夺门而出。
挽情的脸上浮现了与她气质不符的嘲笑,将衣领一提便包住了春色无边,“呵,竟还是个情种!”
房门又被打开,见是玉惊蝉,挽情又将自己的衣领拉下来,春光乍泄,脸上俱是媚笑。可玉惊蝉不屑春光,连看都不看一眼,将那黄金收入袖中便走。
不久,祖珽便走了进来。挽情快速将春色掩了,道:“财与色,他更爱财。”
祖珽见她白皙的肤色,欲望大起,走近了她,只见挽情一个华丽转身,躲了祖珽的淫爪,悠然走出房中,扔下一句“我可只答应替你惑兰陵王”。
挽情走入洛神阁的地下室中,在黑暗角落中蜷着一人,挽情伸手抱住那人,“妹妹,是姐姐,姐姐来了。”
那人的口似被堵住了,只“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知道,姐姐知道,只有找到乜无月才能复我家族是不是?可只听说他曾与兰陵王和昌黎公主有过交集,姐姐正在接近兰陵王,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见到乜无月了,我们家族会兴起的,是不是?妹妹——”挽情突然不语了,因为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可这地下室空无一物,无躲藏之地,挽情只好起身,一个手掌扬起便朝女子的脸扇了下去,“贱人!贱人!还硬撑是不是?”
入口处,一妇人和两个小厮走了进来。
妇人便是这洛神阁的老鸨,只见她疑惑道:“挽情,你来这里干甚么?”
挽情走过来,向老鸨垂首道:“我这可不是在帮您教训这小丫头么?”
“这小丫头倒脾气真硬,都关一月了还不肯接客”,老鸨点了点头,“不过挽情,你以后不要来此处了,多去接些客才是,自打你夺了花魁后首客给了兰陵王,今天也是第二次,如此下去,你难道不想赎身,想永远待在洛神阁么?我自然是欢迎,可若是以后你老了,可卖不了个好价钱了,知道么?”
“是”,挽情一笑,擦过老鸨的肩离开,复又回头,“可否把这小丫头送来侍候我,相较接客,她定是更愿意侍候我的,我也顺便教她男女之事。”
“这……”老鸨有些犹豫。
挽情笑道:“从三成升至五成可好?”那是挽情接客的付金。
老鸨眉开眼笑,“好,好,都依你,这小丫头可撞上好运了。”
挽情本是笑着的,在转身之后便面若冰霜。若不是要复我三槐王氏,我岂会坠身青楼这等下贱之地!
度了两月,三台宫圣寺已建好小半,眼看着再三月便竣工了,可突然横生枝节。
长恭入狱了!罪名竟是私藏圣寺中建金佛相所要用的黄金!
高阕听及此消息便要冲向皇宫,倾镜拦住了她,“公主以为,凭公主的三言两语皇上就会放四殿下吗?公主!”
高阕的脸沉了下去。
是啊,她去求皇上又有何用?皇上只会更加确定他二人的关系。
可到了三日后,长恭依然扣留在宫中的牢狱里。期间,斛律光与段韶曾求皇上深查,可高湛依然不放长恭。
斛律云妭竟托了她的父亲来救长恭!高阕便再也无法忍了,倾镜还是拦住了她,“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难道连此话都不明白吗?”
高阕喊道:“难道我要看着长恭一直被关在湿冷的宫牢里么?”说完,便拂开倾镜拦着自己的手回宫。
太极殿。
高阕跪于堂下,“求皇上赦免四皇兄!”
高湛却把玩着酒盏,酡红的脸可见他饮了酒有些微醺,“为甚么朕要赦免他?他可是犯了重罪!”
“皇上应知四皇兄如此为人,是绝不会私藏黄金的”,高阕依旧眼目低垂。
“朕不管他是真藏了还是假藏了,难道要让朕公告于天下,是朕弄错了么?”高湛望向堂下恭谨跪着的高阕,眼神里有玩弄之意。
“皇上!皇上不愿意查明真相,难道皇上就愿意被天下人都骂不公么!”高阕一言见血。
“大胆!”高湛怒道。
高阕紧咬牙关,挤出五字“请皇上三思”。
高湛愤怼地望着高阕,却渐渐转为悠然,“有人上书说你与兰陵王有不伦之情,是真?”
高阕低垂的双目透出担忧。
她不知该回答甚么。高湛如此问她,便是要她肯定,可若承认了,那可成为了高湛对他二人的把柄,可若是否认,只需高湛一句话,便可扣了她的罪,斩首示众,如同大皇兄一般!
“我……我……”高阕犹豫不决。
宫牢。
长恭被狱卒带了出来,只见他浑身脏乱,也有鞭打过的痕迹。而来接他的人身披黑袍摘下罩头,不错,正是高阕。
高阕又将黑罩遮了头,只看得见下颌。
长恭只粗粗一想,便明了其中缘由,高阕必然答应了高湛甚么才能来此,才能将他救出宫牢。长恭望着高阕黑袍翻飞的模样,不语,只任由她将自己带出宫牢。
待得一前一后将长恭送出宫牢,高阕便要走了,长恭拉住她的手腕,“你答应了他甚么?”
高阕转身,“甚么都没有答应,我只是求皇上严查清楚再囚你不迟。”
怎么可能仅仅如此就放了他?
长恭的眼中有些伤感,“阕儿,这是你第二次骗我。”
高阕惊住,“我何曾骗过你?”
高阕道:“那一日,我要去并州,我问你为何穿得那样单薄,你却说热,明明是还未来得及穿衣便来了罢?”
长恭脱去高阕的黑罩头,露出已氤氲着泪水的高阕,紧咬红唇未落下一滴泪,将目光投向长恭,喃喃:“长恭……长恭……”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答应了他甚么?”长恭双手各握高阕的两个肩头。
高阕紧抿着唇好一会才缓缓轻道:“我向皇上承认了,我对你不止兄妹之情,还有男女之情。”
长恭想骂她,可又骂不出口,那么爱她,只道:“傻!太傻!谁都不知皇上他会不会何时一个不开心便治你的罪!”长恭已知这是高湛布的一个局,因为阕儿的一步走错,现输赢已定。
“我错了,长恭,可我能有甚么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牢里,等着圣旨一下你便获罪罢?”高阕双目中闪过一丝清明,“我只承认了我对你有情,到时你便不承认好了,这样你便能活着了,可好?”
长恭心疼地望着高阕,“我又岂能弃你于不顾?想皇上他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我们可日后再议此事,皇宫耳目众多,还是先回府罢。”
高阕点头。
几日后,高湛立于太极殿前仰望天际,一道白色的长虹穿日而过,转瞬即逝,高湛缓缓道:“兰陵王高长恭!”
祖珽缓缓步至高湛身旁,双手将覆着明黄布绢的盘子端上前去,“皇上,微臣已在昌黎公主府上搜得此物”,只见他双目低垂却仍然不时偷偷抬眸望着高湛神情的变换。
高湛良久才启唇,“先不必将此事暴露。”
祖珽听及此话,神色大变,惊道:“想必皇上方才已眼见‘白虹贯日’,难道要任由兰陵王夺了皇上的龙位么!”
“朕作何决策难道还要问过祖爱卿?”高湛眯着眼道:“有卿上书,周军在洛阳邙山已有蠢蠢欲动之势,北周兵壮马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到时战争爆发,何不谴兰陵王冲锋前线,待他阵亡,再派兵救援洛阳也不迟”,高湛放声大笑。
“是,皇上”,祖珽垂眼偷偷冷笑,眼中顿时有高长恭血痕累累,被北周的千军万马踏于足下,血肉成泥的景象。
就让高长恭赴战亡于沙场,死相狰狞,这俊美如神的兰陵王身上会有多少个剑窟窿?祖珽心下想道,便让你再苟延残喘一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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