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老一辈的神仙们同年轻一辈的说起关于南荒女君同九重天上皓成帝君的那场婚礼时,皆是意犹未尽。那一日的景象乃是万年也难得一见,比起天族北辰太子的婚礼,更是不晓得有着多少心血。
因着云雪见的受伤,婚期延迟到第二年的八月十五。
接连着养了差不多一年,又在床上睡了将近四个月,云雪见自觉身上伤势打好,躺得一身骨头都不晓得懒了多少,这一回,皓成却是提前了半月回紫檀宫。关于他的去处,云雪见没有多问,因她晓得皓成回去时干什么,这一回,云家的亲戚来得很是齐全。里头有着她的大姐夫妇,二哥夫妇,三哥夫妇,连带着她那常年云游在外的阿爹阿娘也回了来。
打她记起那些事后,一众人都怕她会想不开,更怕她同意嫁给皓成这事里头有着些不好的想法,是以,九重天那一处遣了潋滟来同她谈心。就连重伤在身的凝妆亦是停了养伤,来了她这处同她好好说话。皓成怕她闷着,更是大方地将自己从前的坐骑给了她。
那头坐骑是个灵兽,名字叫做霸下。待她看着皓成这头从前的坐骑时,不由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顺带险些摔了两个茶碗。她看着青石地板上头的一只大得有些奇特的乌龟,望着众人,面上有些抽,又有些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反正是个难看得紧的表情,而后她才听得自己声音幽幽道:“这,这,这是个什么?”
“霸下。”底下的那只龟答道。
“你,你,你还会说人话?”云雪见有些惊异。
“回帝后的话,臣下乃是十万年前犯了刑法,又因着历天劫不成,是以才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幸得帝君收留,在紫檀宫镇守地宫下的恶煞镜,看守犯人。”
“哦。”云雪见再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又继续问道:“那你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臣下很会八卦。”
“噗—”云雪见再次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又呛得厉害,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下来将它好生看好,万不能亏待了去。
她一派悠闲地架把躺椅横在白莲池子上头,而身后的人捧着各色水果糕点,又有几个仙婢捧着她的嫁衣,更有潋滟同云清浅各自带着自己身边大女官过来。
云雪见这一副大爷的模样甚是让凝妆抓狂:“我说,你就这么躺着,一点正事不干,这没几日可就是你的婚期了,你这是不想要成婚了是么?”
云雪见拈过一块绿豆糕送进嘴里,而后更是别过脸去,连一眼都不曾看过凝妆,只顾着在面上搭一张帕子,而后更是觉得这日子的确是清闲得有些令人发指了。
“四丫头,你这日子过得真是令人好生羡慕啊,但不知这昏服你真的就穿着合身了?”云清浅一句话教云雪见险些从躺椅上头栽下来。
“大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小幺的昏服不是,不是凝妆同潋滟姐姐帮忙绣的么?小幺自己可是没有动过一针一线,况凝妆仙子的一手绣工小幺还是信得过的。”
“是么?可是昨夜里头,凝妆拿过来时大姐觉得有些地方不够合适,因此又改了一改。”
“什么?”云雪见一翻身坐起来,瞪大双眼看着她大姐。而后,凝妆同潋滟皆是转过脸去掩着唇吃吃笑起来。南荒的婚嫁规矩他们大抵还是晓得的。新嫁娘出嫁前,昏服皆是自己亲自绣,这里头也包括新郎官的。而云雪见这些日子以来,以养伤为借口,懒得动弹,一根针线皆未碰过。
上一回她三哥婚礼时的昏服是由她同凝妆一起绣,这也是南荒习俗之一,女儿家的哥哥成婚,哥哥同嫂嫂的昏服要妹妹做,更要找一个合适的好女子来帮忙,这亦是习俗一种,寓意着将祝福送给哥哥嫂嫂,以此来表示婆家对新嫂子的欢迎和重视。
上一回帮忙张罗她三哥的婚事她倒是勤快的很,这一回轮到自己来,便懒得骨头都酥了。云清浅再不济,当初成婚时亦是如此,哪怕是北辰怕她累着不叫她做了,可她仍是坚持了下来。若是新婚夫妇的昏服皆由新嫁娘来做好这便是寓意着此后两人和和美美,携手一生。云清浅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她家的这个丫头心里头想的什么她清楚得很。
当初虽说是皓成负她在先,但后来皓成对她如何大伙心里头都是看着的,若是她将这两身昏服做好了也就罢了,可偏生她就是不动手。这是否也就寓意着这丫头其实心里头根本就没对这段姻缘抱着希望。嫁给皓成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更是这丫头其实对皓成有些不确定。
但这丫头也着实可恶得教人咬牙切齿。说她没动手,皓成的昏服自采丝,织布,染布皆是她一手做成。但这丫头可恶就可恶在她只动手将皓成的做好,将自己的一块布料扔给凝妆,还教她们将自己的做好便是,更要她们合起伙来撒谎,说是她一件都没做。
云清浅又何尝不晓得这习俗在南荒代表着什么,四丫头不做自己的昏服也就代表着她对当皓成的妻子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若非她前些日子才将将同皓成好生谈过,她此番便要将就着四丫头了。但这一回她却是觉得她非要教这丫头好好胆大一回。
是夜,云雪见驾着绣崩,正是绣得头晕眼花。大红嫁衣上头她并未绣些其他花色。乃是同皓成的那一身昏服一样,只在袖口处和衣摆处绣了绯茶花。皓成衣裳领口,袖口用了暗色流云锦同色的丝线,绣了浅浅云纹,腰封处绣了无忧花。唯一不同的乃是,皓成这一身昏服是紫色,只在外头罩了一层云萝纱的外罩,但就是这样一身衣裳看起来同她自己一身衣裳很是相配。
云雪见一针一线落下,外头立着的三个人影皆是面带微笑,甚是满意地看着窗内有些模糊的人影。
云清浅端手执礼,同潋滟见过一礼后并未放下手,玄红交映的曲裾深衣在夜色中很是美妙。潋滟却是一身浅白齐胸襦裙,外头罩着大袖衫,臂挽披帛同样朝着云清浅回礼,她晓得这是云清浅在表示对她的感谢。那事若非是她劝过云雪见又将此事告知云清浅,怕是云清浅根本不会晓得这事竟会是如此乌龙。
凝妆只是摇摇头,而后望着夜色出神。她晓得雪见心里头其实还有着心结未打开。她更是晓得雪见为何至此,乃是因着这一回雪见的心里头对着皓成还是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她其实有些恐惧这一回的婚礼。同样,皓成办得如此急如此赶的原因也是因着心里头害怕雪见会离开。这两个人皆是同样惧怕对方会离开自己,却又不敢互诉衷肠,将心里头的事同对方说个清楚。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互相猜测,真真是教人心里头害怕。亦但愿这两人在婚后能好好坦诚。
至于云雪见,道现在她都觉得这是一场梦,若非是一针扎到了手上,她倒是觉得自己定是还昏着没有醒过来。
但这一回却是真的,她从前就想着要嫁给皓成,这一回当真是成真了。只是这样的喜悦又能维持多久?云雪见苦笑着一针穿过打个结,凝眉看着已然绣好的昏服,不由得心中苦涩。她不是不晓得皓成对自己的心意,但她却是不想去比较她跟女筝谁在皓成心中的地位要重上一些。
紫檀宫,长忆殿内。
皓成转身挑过莲花座中灯芯,转头蹙眉看着跪在地下的女筝。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帝君,妾不明白,为何妾如此爱你,为你做出这么多来,你都舍不得看妾一眼?”
“本君从前对你诸多容忍才造就你今日这副模样来。照顾你,不过是因着对你父亲的承诺而已。况且当初本君将玲珑锁心玉交给你们,更是在上头施下忘言咒本就是为了要履行诺言。眼中看不到你,没有小幺之前,便不会看进任何人,有了小幺之后,既是有了她之后,那本君眼里心里能看到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你何苦还要纠缠于此?”
皓成耗着最后的耐心将这些讲给女筝听。底下跪着的人却是一点没有听进去,仍是不死心道:“你即说了是承诺,那我现在用玲珑锁心玉来要求你不准同她成婚,往后更是只能娶我一人为妻,便是连个侧妃妾室都不准娶。”
“荒谬!”皓成用尽十分力一挥衣袖,女筝倒在地上。皓成自袖中拿出锁心玉来,狠狠摔在女筝面前:“睁大你的眼好好看个清楚,这是不是那块玉?”
女筝呕出一口血来,拼命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本君当初就晓得你们父女包藏祸心。你父亲却也算得上是个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唯一不该的就是将心思动到本君身上来。他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妄想用你成为我的帝后来拱固你一族的地位。是以,这块玉才是假的。当年,你用此事诓得她跳下诛仙台,而后更是三番几次要她性命,本君该还你父女的也还清楚了,这一回,本君留你不得,你且自去罢。”
皓成方才一掌废了女筝全部修为,更是散去她一身术法,往后,女筝同凡人无异,而她仙骨更是被皓成碎了,往这一身修为就是要补回来也不可能。
“自己请命下凡历劫还是需要本君送你一程?”
女筝瞪大眼不可置信:“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哦,原来是想被打入六道轮回啊。且自去罢,本君特许你入人道,每一世寿命不过三十岁,一生凄苦,饱经磨难。十万凡世历尽之后方可入妖界修炼为妖。你且记住,若是你往后再要为恶,便好生着紧你自己元神,它已然被捏了一半在本君处。”
皓成一番话说完,长忆殿门立时被打开,木离带着亲卫进来,将已然有些痴傻的女筝拖着出了去。
皓成闭眼叹息一声,想起当日女筝父亲说的话:“若是有一日阿筝心怀不轨,帝君不必留情,处理了便是。阿筝不是我的女儿,当初照顾她亦是受她母亲所托。”
皓成不由得看着殿外夜色,神色复杂,却在想到云雪见时心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