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些人看不惯其实是正常的,譬如云雪见对女筝。在她失忆之前她便看不惯女筝,在她失忆之后她同样是看不惯女筝,不为什么,仅仅是从自家大姐耳朵里头听着这些话她便晓得自己虽则同她从未谋过面,但看不惯她,是自然的,这也许便是传说中的厌恶罢,云雪见是这样想着。
云雪见她干儿子。女儿的满月宴办得很是风光,也亏得陆阡陌这个一无是处的混账人缘好,能将尊神们一个不落地都请过来。人一多,这自然就办得有些久了。西海甚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陆阡陌娶舞雩时甚是低调,但这一回他却是铁了心要好好折腾一番,但越是这样热闹,云雪见就越是不怎么见得惯他,尤其是这一日,西海来了个不速之客。
女筝甫一踏进西海的门,就觉得四周都是些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尤其是离自己最近那一处,着白衫的女子看着自己的神色很是不奈。女筝略一思索,看着她背影倒是笑得有些阴狠。云雪见倒是没有忽略过她这样的笑,只觉得她一进来时便张着眼睛四下看。而她却是抱着自己的干女儿在逗弄,正是这样她更是觉得那位传说中“冰清玉洁”的公主甚是讨厌。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同皓成的婚约,此刻见到她时,心中隐隐觉得她其实不怎么能配得上皓成。毕竟,皓成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缘何会这样想她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该配得上皓成的女子,应当是色艺双全,而不是只是个成天会玩弄心计的女子。见着女筝的头一眼,她便不喜,总觉得这女子生得美则美矣,但却是太过阴狠了些。
女筝见到抱着孩子的她,眸中显然是吃惊。她的确是没有想过会在此处见到她。这一百年来,皓成自那一回救过她之后便不再管她死活,任由她做些什么,甚至连紫檀林那一处也不再允她踏进一步。虽则她那事做得天衣无缝,但难保皓成不会想到些什么,这一回厚着脸皮来了西海,不过是循着皓成过来。这百年来,皓成甚少出过紫檀宫。她日日守在紫檀林外,为的就是能遇着皓成。她觉得云雪见离开,她便有更大的机会了,却不想这一回在此处又遇着她,果真是冤家路窄。
听得底下的人来报时,陆阡陌正同皓成烹着蟹目珠手谈一局。随侍在自己耳旁轻声两句后,陆阡陌倒是有些为难地看着皓成:“帝君,今日这事怕是不怎么好办。女筝公主也来了。”
“轰出去就是。”皓成淡然落下一子,不再说话。
“但这一回女筝公主是代表着天后娘娘来的,若是随意地撵了出去怕是不好罢。”陆阡陌从前着了两回女筝的道,根本不会将女筝的鬼话放在心上,但这一回他确是听闻女筝代表天后娘娘一家的心意前来。他有些搞不懂天后娘娘是不是没有睡醒要命她前来。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来,皓成淡淡道:“比起重用她来,你那位姨母更愿意见着这一众人为难她。”陆阡陌这才幡然悔悟般地看着皓成。
“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陆阡陌摇头,暗自咂舌,不愧是帝君,何其黑心的帝君,竟然被他一语就说中了这事的关键,他就说自家姨母不是个什么圣贤,女筝在九重天夺了她大半的权利,怎么会不吭一声。
此刻经皓成这么一提点,他倒是忽然间就明白起来。更何况,若是他治不了,外头还有个雪见同舞雩,再不济,帝君还在他跟前。这一回,他倒是要好好招呼招呼女筝这位高贵的公主。
外间大厅内,云雪见将哄睡着的自家干女儿递给身后奶娘,又想起今日似乎同自家儿子说好要去西海后花园里头采一株绯茶花给他带回南荒的,眼看着申时就要到了,她儿子同阿笙怕是玩得有些累了,她也好前去看看,顺便再待一会儿两个孩子。
云雪见虽是很年轻便当了娘,但带孩子的本事却是一塌糊涂,也亏得这一回在西海待上一段时日,才给了她一个恶补的机会。思及此,脚下步子也变得利索起来。西海后头花园中还有好些花是她喜爱的,这一回一并挖了去也好过日后同陆阡陌那个混帐纠缠。她是晓得,那些花花草草便是陆阡陌的命根子,他当日花了不少功夫从别处移植过来,为的是讨舞雩欢心,不成想,便是这一招,还真的就让舞雩欣然答应他的婚事。
云雪见时常抚额叹息,为何舞雩那样好的一个人,怎的就会看上这个混帐。若是她讨些花草回去舞雩定是十分欣喜的,说不得还要叫她多拿些,但换做是陆阡陌就不同了。陆阡陌是个无赖中的无赖,她若是挖得多了少不得要教她那些其他更好的东西来换。陆阡陌其实最适合去做个奸商。
花院子里头,云雪见自乾坤袋中拿出药锄,又拿出几个小小红泥的花盆子。正伸了小药锄去铲了几铲子泥土,就听得身后一个有些柔媚的女声道:“女君真是好兴致,竟能来此处拨弄花花草草。”
“比起你这到处惹事的兴致,我这兴致的确算得上是好的。”云雪见头也不抬地答她。对于这个女筝公主,仅是第一回见到,她便觉得心中十分不爽快,偏生这位公主又是个爱到处惹事的。这一回落到她手上来,她不好好收拾一番才怪。
女筝似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一般,又接着道:“女君难道就不想问问自家的孩子在帝君那处学艺学得如何了?”
“学得如何那也是我的儿子,同你有什么干系?你让开些,我手上这小药锄可没有长眼睛,碰着你哪里了可怪不得我。”云雪见装好一盆土,又接着转战第二盆,丝毫没注意着自己有些脏污的裙子。
女筝上前一步,又俯身在她耳旁道:“女君莫不是将从前那些事都给忘了?女筝可是没有忘啊。”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云雪见有些冒火,只觉得今日这女人莫不是抽疯了不成?怎的跟个赶不走的苍蝇似的,老是在自己面前嗡嗡嗡地闹腾。随手将药锄往土里一掷,溅起些许细沙来,云雪见垂首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直起身子来看着她:“我说,女筝公主,你今日是不是讲药吃错了?我在此处玩我的泥巴与你何干?你非得同我过不去是不是?还有,你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一句也听不明白,你若是再缠着我,我便不客气了。”
女筝朝着她诡谲一笑,而后再向着她挪了一步:“女君啊,你毁了我的婚约,抢了我的未婚夫,我会善罢甘休?我女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不是脑子抽筋了没治好?当真是要教我青霜剑来尝尝血气?”她本是带着好心情来的此处,但遇着这么讨厌一个人,就是个泥做的这会儿也该有些性子了。更遑论女筝在她耳旁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来。她记得自己这么些年来本本分分,不怎么去招惹别人,女筝的未婚夫是皓成,那样大的一尊神,她怎会去招惹,更遑论同她抢了。
云雪见抬首看着女筝眸中那泛着阴毒的光,心中直觉此人多半有病。
她不再答话,正欲矮下身子捡起药锄时,听得后头齐齐两声:“阿娘”“姑姑”。满肚子的火气这时烟消云散。她转过身子,看着阿笙同自家儿子,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阿笙倒是乖巧地接过她手中药锄,蹲下来轻轻撬着松动的泥土。不想一边撬一边朝着同自己一起蹲下来的云璟怿嘀咕道:“阿怿哥哥,那个母老虎怎么也在啊,以前我们经常被她虐待,现在看到她我都害怕。”
云璟怿一拍她肩膀:“别怕,阿怿哥哥保护你。她不敢再欺负我们的。”
虽说两个孩子声音小,奈何云雪见狐狸耳朵尖,听着这话冷笑两声:“本君倒是不晓得原来九重天传言德行高洁的女筝公主竟是会为难小孩子的人,也不晓得天君他老人家怎的就认下了这个义妹?”
那边,女筝一笑:“女君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这两个孩子从前对我多有不敬,我身为长辈代为教训也是应该的。”
“是么?”云雪见再次冷笑出声:“教训,公主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便说出这话来,倒是不怕被大风吹闪了舌头。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南荒太子,一个是东极神女。往后承袭君位,位分便是跟天君等同,公主身为长辈不好好造福三界还好意思将自己欺凌弱小这事给说出来,还真是不怕被人笑话!”她说这话时,面上带着冷笑,目光直直如刀,恨不能在女筝那张笑得伪善的面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女君这是怎么,要代他们讨回来么?”
“本君还没那么无聊。不至于狗咬我一口,我也比划着要原封不动在它身上咬回来。说这些话不过是提醒下公主,有些人,哪怕是个孩子也不是公主该惹得起的,尤其是在公主的未婚丈夫被本君抢走的情形下。若是本君记得不错,公主从前仗着帝君未婚妻这个身份为非作歹过不少罢,往后若是公主再这么下去,说不得哪一天本君不出手,自有出手的人。公主以为如何?”云雪见笑得越发璀璨,只一双拢在袖中的手握得紧。
她今日是不同她计较乃是看在这是西海的地界,给陆阡陌惹了麻烦不好。若是此刻在南荒,说不得她就祭出青霜剑来上前去照着给她劈一回了。
花园后,恰好踱步至此的两人又恰好听到云雪见说的这最后一番话,握着折扇的青年笑道:“不想她说起狠话来丝毫不亚于你。”
“是啊,但她却是没有我那分气势。但这样的她,约摸才是真正的她。”皓成叹息一声,却是没有要挪步子的打算。陆阡陌看着他,有些头疼,但见他眼中看戏的意味很浓,不由得也生出一两分这样的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