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相忘

　　云雪见醒来时满脸湿凉，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只记得梦里的自己很是绝望，甚至是心死。她说不出来这事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她却是晓得自己很是凄凉。
在西海的日子过得很是舒适，因着舞雩坐月子，她自然是没有法子拖着她一同到处跑，而她一向又是个待不住的性子，是以每每想要出西海时皆会被陆阡陌发现。而后，陆阡陌基本不会放任她出了西海园子。云雪见气得咬牙却还是被陆阡陌一句话给堵回来：“我每日事务太多，舞雩又不要我照顾，若是今次你也不见了，那你往后可是见不着你干儿子了。”便是这句话气得云雪见恨不能宰了他。
但这一日却是不同。是西海一双小殿下的满月宴，云雪见作为干娘，自是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才扶着舞雩出来见客。她的一双干儿子女儿被陆阡陌一手抱一个。看着陆阡陌笑得那么欠打，云雪见只小心扶着舞雩。待走至大厅正中时，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面上，她有些蹙眉地偏头，循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却是没有看到什么人。
一时间，她不由得心中有些烦闷。
舞雩却是玩着她手臂，在她耳旁轻声道：“雪见，若是我的孩子往后能长得同你家阿怿一般，不到一千岁便能独当一面，我和阡陌便能放下心来。”
“那样才不好。我家阿怿懂事早我很欢喜，但这孩子却是教人心疼。你是不晓得，他能这么小年纪就懂得这些，乃是我们娘俩相依为命活了这么些年头，我作为一个寡妇，被人家说道是没什么，但倘若有人敢说我家阿怿半个字我就同他拼命。”话罢，又往舞雩那处凑了凑：“我说，你看没看到什么人在看我？”
“看你？谁看你？我怎么没发现？”舞雩的话无疑教云雪见将心中疑虑打消。
她随着舞雩落座教奶娘过来将孩子抱走。席间，有来敬酒的皆皆被她同挡去。陆阡陌不能醉，今日午后陆阡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是抱着孩子去西海祠堂祭祖，将孩子名字记入西海族谱。这在四海八荒是个规矩。
云雪见喝过一轮，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发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甫一抬首便见着自家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云雪见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就被放下，朝着她儿子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复又到了舞雩跟前替她布菜。
她正正将筷子放下，觉得自己有些撑时，冷不防地衣角被人给扯住了。她回头一看，扯着自己衣角的人正是个小美人。同她家阿怿比起来要矮上一些，她不由得心中一软，问她道：“小妹妹，你想要什么？”
“姑姑，我是阿笙啊。”
“阿笙？哪个阿笙？”
“东极清华大帝家的阿笙。”
“呃”，云雪见脑子有点卡，沉默半天后才决定老老实实道：“姑姑前些日子受了伤，伤了脑子，可能一时间不怎么能记起你来。你原谅下。”阿笙有些难过地看着她，扯着她衣角往外头拖。
她时不晓得陆阡陌这个纨绔哪来那么大的面子能将四海八荒的几尊无上尊严的上神真君都能请得动。这一回她倒是着实有些咂舌，这便是混账同混帐之间的区别罢。
被阿笙拖到那一桌时，看着她面色严肃的儿子，她忽觉自己今日才是阿怿的女儿，而那个沉着一张脸看她的是她爹爹。虽则她不该这么想，但这一回她这么看着的确是有些像。正要摆脱阿笙寻个借口遁了时，听见她儿子的声音：“阿娘，你喝了多少？”同大人没两般的文化，云雪见一个讪笑，直直转身往她儿子那边靠过去：“没喝多少，不过才半斤而已。”
不说还好，这一说，云璟怿一张小脸冷得更过。
她低头去看阿笙，阿笙却是早就跑回了自己位子上坐着，低头往碗里布菜，有些心虚。她一笑，也不觉得是个什么多大的事。见旁便有个空位子，便直直坐下。又见着自己面前有副碗筷，不由得又不怎么介意地自己用了。
在她好不容易夹了两筷子菜之后，听着身后有个凉凉的声音：“你坐的是我的位子。”她倒是不以为然，直直将那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而后又好好嚼了一会儿吞了，才不紧不慢对身后道：“你不懂先来后到么，我比你先来，这位子自然是我的。你后来，自己该另找个位子坐下。”
此话一出，她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怎么对劲。转头一看，鸦青色衣衫的人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冷的面上带着丝丝若有似无的笑看着她，只是那双眼她看着有些熟悉，觉得同她儿子很像。
她一时间有些愣，最后又看着一桌子的人皆是略带同情地看着她，不由得心中生气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她对面的阿笙脆生生道：“姑姑，你好好保重。”阿笙话音刚落，便被身旁蓝色衫子的男子捂住了嘴。这人她不做多想，定是东极清华大帝。此刻，他亦是面带同情地看着她。
云雪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再细细将面前之人好好打量了一番，而后才醒悟过来，这番打扮的人常见，但是能顶着一头墨发，带着个缀浅紫宝石抹额的人却是不多见。又见着他通身气度不凡，这一回饶是她再傻也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谁。她一个哆嗦，站起身来就要行南荒大礼。
那人一把将她扶住，细细看着她。
云雪见是晓得那位尊神的。他不仅不近女色，更是有着令人发指的洁癖。虽则平日里看不出来，但他用过的碗筷必定是旁人不能用的，更遑论她将人家还是干干净净的碗筷给随便用了好几回。
那位尊神她从前就很是崇敬他。皓成君的大名她是晓得的，她还晓得这事她三哥师父的亲弟弟，父神的嫡次子。这一回，她果真是有些作孽。
良久，皓成扶着她，让她坐下，也没有责怪之意，只移步去了陆阡陌一桌。她定定看着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而后又再次定定看着他淡定自若地用起自己的碗筷。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吃过的这一顿饭。只是直觉觉得这位帝君其实同四海八荒传闻的不一样，至于如何个不一样法，她觉得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其实挺准。
西海花园里头。云雪见牵着她儿子在园子里头慢悠悠地晃。约莫是有个两月未见她儿子了，看着有些瘦得云璟怿，云雪见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些混账。身为女君，她更应该好好约束自己，有一番作为才是。虽则心里头还是想要到处玩的，但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不噶将南荒的重担交到她儿子身上来。毕竟他还那么小。
想到此处，云雪见下了决心，只觉得自己该当好好地将自己的责任担起来。不管如何，她都不该做个不负责任的阿娘和一个不负责任的女君。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儿子挣脱她的手，说要离开一会儿。她忙问道：“什么事你要离开一会儿？”
“我答应了去找阿笙。”她只得放手，让他去。一边思衬着自家儿子还这么小，该不会是红鸾星动了罢。
她一个人在园子里头到处逛。不知不觉就走到自己那日睡觉的那刻无忧树了。无忧花开得很好，她想着自己那日在此处睡了美美一觉，今日来此处也想好好睡一觉。便想也不想地坐了下来。
“地上凉。”听着清冷的声音，她向身后一看，见着鸦青色衣衫的青年自树后踱步而出。云雪见一骨碌爬起来，朝着他行个大礼：“南荒云雪见，参见帝座。”
皓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直直觉得有些心疼。不成想，只过了一个百年，他同她又回到了原点。皓成心中钝痛，却忘不了那一回夜里她同自己决裂的模样，每每想起她在自己面前那样丝毫不在乎的模样心中就很难受。
他晓得，她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若不是将她伤到了极致，她怎会说断就断。即便在那样重伤的情况下她也是坚持着要离开。自己用足七分力打她的那一掌怕是现在还没有好罢，否则自己那日见到她不会看到她如此痛苦。
想着，皓成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账。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本以为自己将先前那个假小幺安置好以后自己同她便能修成正果了，但这一回他却是失算了。饶他再是聪明，却没有想到被女筝摆了一道。那时候他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雪见就是小幺。是他疏忽了，被女筝利用了那份愧疚之心。
说来也是可笑，自她伤重离开，他成日里过得也有些浑浑噩噩，便是到一年前，自潋滟口中听闻伽昀伙同女筝干了些什么事，他才慢慢醒转过来。
他记得自己早先警告过伽昀，但这一回他却是该将紫檀宫好好清理。到现在，潋滟见着他也没有一句好话。这些话也活该是他受着，若不是他那么蠢，怎会有现在这事。
而后，他到南荒，见着阿怿。看着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儿子，想要认回他来。不想，他的性子同自己很像，他说：“我阿娘记起你愿意原谅你那日你便是我阿爹，这时候你还是我师父。”他的儿子同她一样，也同自己一样，晓得怎样的法子可以教自己好好伤心。
这一回，在西海再遇着她，不想她早已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