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抚琴开始,云璟怿便要执意在此处守着,澜玥同听琴劝不过,最终还是皓成道:“你先出去罢,将前些日子教你的那套剑术完完整整舞一道,你阿娘便也好了。”
云璟怿小心出去之后,皓成同澜玥对视一眼,两人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听琴便也坐好在一旁。
皓成将琴摆正,调了几个零碎的音后,再朝澜玥一扬手,两人一同开始了抚琴。若是一样的曲子也好说得过去,但不同曲子若不是定力极高之人是轻易做不到的。乃因这极是考验人的心境同抚琴的功力,若说是澜玥众人都信得过,只说到皓成也要抚琴时,众人都有些疑惑了,皓成么,若是他同谁打一场倒是不用担心,但这抚琴一事,如何能不被澜玥影响?
苍颜领着众人在外细听,琴音一起时,能明显听出是两道,且各自不受影响地继续,众人诧异间间,苍颜道:“莫不是都忘了皓成当年是做什么的了。再者,皓成一身战名是他自己打出来不错,可皓成当年亦有个风雅之名,又或者,你们其实根本就不晓得罢。”
潋滟却是轻轻抬了抬步子,看着云雪见的那间屋子,看得慢慢流出眼泪来。
她记得从前问小幺时,她说:“小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小幺回她道:“心愿?我最大的心愿么,就是想听一回皓成君的琴音,其实他很会抚琴的,上一回我躲在拾零树下的那个亭子里听他吹箫,我便想他既能将箫吹得那样好,琴音应当也不错罢,可惜他那个时候没有理睬我。”
她还记得小幺说这话时,面上的倾慕之色,潋滟那时候其实很想告诉她,皓成早年同东荒的澜玥君齐名,两人合在一起有个风雅的名号叫“皓月”,只是这齐名一事因着后来皓成隐世便也慢慢淡了。但老一辈的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想告诉小幺,皓成除了不会生孩子外,其他的事皓成都做得很好,哪怕是女儿家该做的下厨。
皓成早年生活凄苦,到后来父神同冥渊寻到他时才稍微好一些,但那几场大战却是他出了大半的力气顶下来,并且曾经平荡六界时教魔族是心慌了好一阵子才敢出来活动。
这些,潋滟想,为何当初不同小幺说呢,令小幺有个好的念想也是好的。而后,她再去九重天,见着皓成君,心中又是怎样的难过?让皓成的孩子去拜了他当师傅,她又是怎样的无奈。想到此处,潋滟却是有些埋怨起皓成来,对冥渊的埋怨更深。
听着耳旁熟悉无比的曲子,潋滟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想好好哭一场,这曲子是当年小幺跳了诛仙台那一夜里,皓成吹的。那时她不晓得是何人敢在紫檀林吹七日的曲子,那首曲子她最是喜欢,因着这曲子是东荒澜玥君为纪念亡妻夕玦神女所作,她喜欢的是里头那个故事,澜玥能为夕玦等上那么多年,她同冥渊就更算不得什么。
只小幺刚走的那几日,她夜夜以泪洗面,冥渊就守在她身旁,那时候她听着紫檀林里是这首曲子,以为是冥渊为她奏的,哪里会想到将那首曲子吹得如此意味的其实是皓成。其实,皓成心中并不是完全没有雪见罢。
耳旁,是苍颜的声音:“这曲子,我早听过多回,并不是澜玥所作,这曲子是当年父神得知母神羽化仙逝,怀念妻子,便作了这曲子,澜玥只是借来用了用。世人便以为这是澜玥所作了。好多年不曾听过有人将这首曲子弹得如此好了。”
苍颜的话,令潋滟清醒过来,她一看四周,发觉银雪亦是跟她同样,盯着云雪见的屋子。离朱同茉娆夫妇倒是有些局促不安,而苍颜同宣离神君,两人安然若素。
潋滟看着有些吃力舞剑的云璟怿,再看了一眼众人,忽地将袖中霜华绫祭出,纤软手臂一扬,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这支舞,她同小幺一起跳过好多回,这是她教给她的,为的便是有一日小幺能去跳给皓成看看。
潋滟仔细回忆着那些点点细节,先是扬手,指尖收拢,挽成花朵的形状,再是将白绢一抛,身子一跃,上前轻轻接住,随后脚步并拢,落地回旋,便开始转圈,期间下腰,回旋,并步,前步,她都记得清楚。再者,她知晓,小幺更是将这舞练出了一手绝技,那便是将盛满各种颜料的碟子摆在一起,运用巧劲,将白绢蘸满颜料,在前方置一块洁白屏风,扯动白绢在屏风上作画。
她晓得,那时候为了给皓成一个生辰礼,小幺花了不晓得多少心思,却在皓成生辰前夕离开了。
听着屋中两道不同的琴音,潋滟觉得似又回到了紫檀宫外幻清池边,她看着皓成立在白莲上,似要羽化而去。潋滟哽咽着,喃喃道:“小幺,你的心愿实现了,你醒来看一看啊,皓成在为你抚琴,是他父君所作的曲子。小幺,你最大的心愿实现了。”
屋内,听琴渐渐入睡,皓成低头并未看过两人一眼,澜玥亦如是。
只床榻上,云雪见紧闭双眼,眉头紧蹙,澜玥的琴音这时候倒是有些不稳起来,因他见着听琴渐渐苍白的面色,皓成对他道:“专心些。”澜玥才觉自己失态。两人的琴音不分伯仲,只方才澜玥这边明显有些弱了下去。
梦里,云雪见似有些清醒过来,见着自己面前的听琴笑意盈盈,有些诧异道:“听琴?”随即又否认道:“不,你不是,你是夕玦。”
夕玦冲她一笑:“帝姬,我是夕玦。我记起来了,那些失掉的记忆我都记起来了,我跳诛仙台不是因着委屈,我跳下来是同你一样有着天大的委屈。帝姬是不知道吧,冤屈的人跳了诛仙台怎么都会有一丝魂魄在,更遑论其他。帝姬跳下来时,我一缕魂就附着在台上,一次那魂里的怨念也跟着来了。”
云雪见有些惊奇道:“难怪我说这最近老师做梦,原来是你要醒了啊。”
却不想,夕玦方才还是说得好好的,一下子冲她跪了下来,云雪见猝不及防,吃吃地将她望着:“夕玦神女,你这是,这是为何?”
“夕玦有罪。夕玦附着在帝姬身上便也罢了,却是生生吞掉帝姬不少修为,更是将帝姬精元也吸取了好些。只为了要早日醒过来,还魂回去,见着澜玥。”
云雪见将她扶起来道:“这有什么,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我再花个百八十年的修回来就是,你不必介怀。话说,我记得我同离朱打了一架只有就有些体力不支了,怎的近年来竟混账成这样?怎的打一架就昏成这样子,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帝姬,你这是因为同离朱战一场将未养好的旧伤牵动了,是以才有这么遭罪,若不是我吸了你不少精元,你也用不着这么昏过去。”
云雪见摆摆手,却是上前一步,到得夕玦面前来,朝她一笑:“无碍,我这不是没什么嘛。我有个事要问问你,你在我身上这么多年,是不是我记忆那些个事儿你其实都是晓得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帝姬也放心,待我从帝姬身上脱离时,这些记忆便也没有了。但是要脱魂,帝姬一定要按着我说的做。”
云雪见点头。夕玦示意她就地盘腿坐下,而后,两人将手紧紧握在一起,云雪见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正是难受得紧时,耳旁忽听得夕玦道:“帝姬,不要分心,专心听着外头的琴声,跟着琴音走就是。帝姬可知这一回是谁在为帝姬弹着手曲子?”
云雪见只觉得自己连开口都困难时,亦忍不住轻问了一句:“是谁?”
“是皓成君,帝姬,跟着琴音走,切莫走错了。这里头有两道琴音,一道是澜玥君的,一道是皓成君的,帝姬应当晓得皓成君的琴音是哪道罢。”
“嗯。”云雪见轻哼一声,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滑,紧闭着眼,脑子里闪过同皓成的点点滴滴。这一回,她听着琴音,眼角一凉,就有泪水顺着脸落下来。
外面,皓成君看着她面上的泪珠,忽地拨错一个音,心中一窒,似是有什么扎过一般,有些尖锐地疼。手下不停地拨着琴弦,心中已是翻转过千百回,这位女君,同那时候的小幺很相似。
再看夕玦那边,同样的,夕玦面上亦是浮现出点点汗珠,澜玥心中虽是担忧,面上却是很镇定,但因着他自己亦是同样有些分心,是以,并未将方才皓成拨错的那个音听出来。
屋外,苍颜一抚袖子,慢慢笑道:“皓成这块冰,今儿个算是开始融了。”众人都没听明白,只银雪眼中有些焦虑。不得不说云宣离跟苍颜心有灵犀,这一条心都有的苍颜只这么句话便教云宣离附和他道:“这倒的确是个好的。”
屋内,这已然是第三日,只夕玦醒了过来,睁眼时,琴音停罢,澜玥一步跨过,将夕玦紧紧嵌进怀中,有些哽咽道:“还好,还好你回来了。”夕玦却是留着泪呜呜咽咽:“帝姬她,帝姬她最后同我分散了,我并未看到她。”澜玥眼中闪过惊惶,夕玦却是眼尖瞧见皓成手有些颤抖,仍还是镇定地继续,仿佛方才的错其实只是夕玦自己的幻觉。
澜玥将夕玦带出了屋内,将将关上门时,云雪见便睁开了眼。
夕玦出了门时,紧紧扑在澜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直道:“帝姬她,她……”澜玥轻抚着她,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屋内,云雪见将将醒来时,便听得一个声音,那声音有些清冷,仿若昆仑山上中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不枉我这三日的辛苦,既是醒来,便好。”
云雪见再次没忍住,将泪落了下来,是他,她盼了那么久终于是盼到了。
云雪见立马整好衣衫,起身来,执了南荒大礼要拜下去,却听皓成道:“没那么多礼来行,你醒了便好了。我是你儿子的师父,这算是我份内之事罢。但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哭?”
“我……”云雪见未将话说完,又听皓成道:“虽说你算得上hi个美人,但这哭起来,可不是梨花带雨,往后,还是莫哭了。”
皓成的话,无疑是敲在了云雪见心口上,但见她抬袖子将脸一摸,便要出门去。身后,皓成将琴一搁,将她袖子扯回,顺手摸在她腕脉之上。云雪见一惊,伸手就去推他,皓成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倒退一步,而后,再将她扯进自己怀里,道:“你还是小孩子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一边,夕玦哭够了,将澜玥推开,正当澜玥震惊之际,她又顺手将澜玥左手捧起来,对着有些红肿的手指轻轻吹了几口,而后道:“澜玥,辛苦你了。”澜玥眼中蓄着泪,忙点头:“玦玦,我终于等得你回来。”两人携手往凉亭处走去,全然忘了身后屋里还有两人在。
一路上,夕玦同澜玥有说有笑,倒是澜玥道:“我就晓得你会在这处,你从前同我说,苍颜上神的落云岛有大片的青莲,你既是欢喜,若是有来生,你便要托生在青莲里头,做个青莲仙子,我来落云岛,循着你留下的气息来,将你从那里面唤醒,而今,又将你带回来,玦玦,你回来了,真好。其实,你将我忘了也没什么,只要你过得好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但此番,听了苍颜上神的话,我才晓得,原来你在云四四身上,玦玦,你可是晓得,我有多怕你回不来。还好,还好。”
夕玦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手中,叹道:“只是苦了帝姬了。”
那厢,听到云雪见醒了,云璟怿同潋滟飞快往这边跑,全然顾不得还有人在,便是银雪亦是从那边跑过来,丝毫没有想过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