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见看戏唱得差不多,自觉该收尾了,便理了理仪容,从人群中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面上还挂着个十分亲切友好的笑容。
晚云暗衬:“君上真是……是看着没甚搞头了偏偏去加把火好让大家看过瘾么,这样一来君上不就落个护短的名声吗。”随即又一想到“护短就护短吧,我家太子如此优秀,君上护着短才是对的,要是君上不护短才叫不正常。”
晚云如是想着,而云雪见已经走至云璟怿身旁,冲云璟怿露出一个宽慰的笑:“阿怿今日表现得很好,阿娘很欣慰。”而随后又变脸似的看向明霜夫人母子俩。
漠澜犹自沉浸在见到美人的欣喜中无法自拔,这位年纪轻的女仙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美人都要美。
明霜夫人却是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众人本已生了要走的心思,但见此时这位美人一出来,便知这会子才是重头压轴戏的开场,遂又留了下来。
云雪见看向漠澜的眼神有些不耐,便戏谑着开口:“漠澜小辈,方才你娘亲同我家阿怿谈论教养,怎的,到你身上却是令本君没见着半分教养。见到长辈,你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还是明霜夫人回过了神来,向云雪见行了一礼:“明霜母子见过雪见姑姑。”漠澜有些发懵:“什,什么?!娘亲唤这位美人姑姑?,那,她,她,她,她是,她是。。。”
明霜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你该她唤姑奶奶。”云雪见很是满意这母子俩的表现,幽幽道:“漠澜小辈,这就是你见了姑奶奶的态度?看来,这有关教养的探讨估计本君要同你父亲谈论谈论。”云雪见如此冷艳低调霸气地出场着实是震慑了一票神仙。
有些嘴碎的立时就开了腔:“唔,这位姿容绝丽的女君比方才那位明霜夫人更为难伺候罢。”晚云听到此话,心里边虽是腹诽人家明了,却还是一记眼刀子就给飞了过去,瞪得人家噤了声。
云雪见却是个不慌不忙的,悠悠地抽出腰间清玉笛把玩又一直不说话,倒惹得一旁看热闹的人心里有些痒痒,她就这么吊着人家母子俩也不说放人家走亦不说要怎生解决这事情。
这么耗着好些时候,就连一向颇有耐心的北辰君都有些看不过去了:“雪见这招确实够狠。”
以好事之徒著称的大殿下陆阡陌却是很崇拜这一招:“这就好比是你给一个犯人宣布了死刑,你又同人家说了你要处置人家,将人家绑在刑台上却又迟迟不肯动手,这着实有些考验犯人的承受力了。显然,这母子俩的承受力不怎么样。”
话罢又对北辰君道:“方才我分析的有理罢?”北辰君白他一眼才开口道:“甚是有理,只不过若是你家舞雩公主知晓了你今次这番看热闹的行为,你觉得她还会同你讲理?”
顿时,大殿下噤声,摸了摸鼻子,甚感到郁闷,若是舞雩晓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光是想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回过头来说云雪见。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那有些畏惧又十分气恼的母子俩,心情越看越好。顿时,她也悟出个道理来,找人家的麻烦,为难人家,就在一边上站着看,一双眼冷冷地瞪着人家就那么不说话,光这份气势就要将人吓得忒狠,这才是气势上的欺负人。
气势上将人压倒了,就可以动手了。而且,这个动手一说很有几分学问在里头,动起手来一定要讲究个稳准狠,万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就是这一犹豫很能给对方可乘之机。
云雪见示意晚云上前,将她儿子带至一边看着,今日,她就让人家都瞧瞧她南荒女君的威严,也让人家都晓得晓得南荒女君其实很护短。
云雪见看将那母子俩吓得也差不多了,遂凉悠悠道:“明霜夫人,你觉得今次你辱我南荒太子,是将我南荒的脸面往哪里放?”明霜夫人显然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嗫嚅着开口:“我怎么晓得他是你南荒太子。”
“即便是你不晓得他是我南荒太子,你就该仗着你这位分欺负一个只几百岁的孩子么,还是,你觉着成年的大人你没法子欺负,就将主意打到孩子身上来?要知道,我家阿怿的座位可是北辰君安排的。”
这话的声音明显比将才的高了一两度。明霜夫人面色苍白,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此时很有些颤抖,望着外围看热闹的人只多不少,心里很是后悔方才自己的行为。明显的,这位雪见姑姑今次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母子俩。
“今次,明霜母子错了,求雪见姑姑高抬贵手。”明霜再次认错,以期望自己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能让云雪见放过,她认为云雪见身为君上,断不会做出得理不饶人的事情来,显然,明霜夫人对云雪见的误会着实深了些。
“放过,岂是如此容易就放过?借明霜夫人的话来说,辱一国之太子便是辱本君南荒一国,夫人仔细掂量掂量这账本君该如何同你北海算。倒不如,叫你家水君过来,让本君同他讨论讨论这关于教养和礼数的问题。”
明霜夫人咬碎一口编贝银齿,满脸怒气:“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任明霜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云雪见都不甚在意,微摇了摇头,道:“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罢,还真以为本君避世南荒这么些年头当真视我南荒为无物了么?既然胆敢辱我南荒太子,辱我南荒,就得有胆子承受本君的怒火。不过是这些年大家承让罢了,你还就真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说到教养问题,你北海百十个漠澜殿下也抵不了一个南荒太子!”
明霜夫人最为受不了的便是有人瞧不起她儿子漠澜。可偏生她儿子又是被她给宠得长成了个混账,也不晓得将来能不能扳回来。
于是,一双眼也气得欲喷火却也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敬你一声姑姑不过是因你辈分问题,你一个丫头片子还真以为我怕了你?我可告诉你,敢动我试试?!我乃女筝公主母族近亲,你大可来动我试试!”
云雪见坦然一笑,“试试就试试。”话罢动了动手腕,围观众人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却甚少有人看清楚她是如何出的手,又见这位女君揉揉手腕幽幽叹口气:“唉,莫不是真忘了本君早些年的名头了。既然你要作死,本君为只好委屈自己送你一程了。”
又回头大声道:“晚云,去给北海宗族大长老下帖子,请他今日来九重天小聚!”
“诺!”晚云也答得干脆。众人都见这位名唤晚云的女官很是兴奋的样子,不由得暗叹口气,这位夫人太没有眼力见了,身为北海水君的大夫人也不瞧瞧北海同南荒的关系。
由此看来这位夫人以后在北海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看热闹的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陆阡陌受了折扇正欲离开,只听耳旁北辰君道:“你小心,雪见过来了。雪见虽才五万多岁,不过,这颗好苗子的修为我同你加起来皆不是对手,你好生保重!。”
北辰君溜得很快,陆阡陌殿下很头疼地见云雪见牵着儿子的手过来,连明霜夫人母子都不再去理会了。且这位女君笑得很美,美得教人背心发寒。
陆阡陌正预备拱手告辞时,云雪见似是洞悉了他的意图:“围起来!”只见云雪见将她宝贝儿子的手交到另一名随侍女官的手中吩咐道:“将太子送回长生殿。”随后,一众南荒的护卫们立时将他围在中间,训练有素得令人发指。
陆阡陌摸了摸鼻子,望了望天,表示自己此刻深切体会了一番方才评价明霜夫人的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再对比一番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不是作死么。
正在万分后悔时就听云雪见道:“大殿下,本君瞅着舞雩公主也快上九重天了,若是她晓得自家干儿子在九重天受了欺负,未来干爹站在一旁看热闹,你说,按照舞雩的性子她会怎么做?”这话说得很是巧妙,就似普通的交谈一般,也不见其中有什么火气,但这威胁的意味可是十成十的。
陆阡陌长叹一声,心说果然,这热闹是不能随便看的,看了这热闹真的付出些代价来。:“我认栽,此番本殿不出些血你是消不了这个火的,说罢,你要什么。”云雪见晲他一眼,才慢悠悠道:“殿下这话有些生份了,您身为我家阿怿的未来干爹为自家干儿子做些事情也是应当的,可别忘了舞雩同我可是结了娃娃亲的。”
陆阡陌很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要我怎么做?”云雪见将他细细打量一番,直看得陆阡陌心里发毛,一张俊脸也是满满的不安,才开口道:“听说西海陆家同无量天尊有些交情,若是你去同天尊开个口能否请天尊收下我家阿怿呢?”陆阡陌倒是没想到云雪见要求的事情这么简单,当即道:“这倒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璟怿还这么小,你当真舍得?”
云雪见白他一眼:“我说的当然不是现在,而是等阿怿成年以后,届时你用你们家同天尊的交情再去说说,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了。”陆阡陌随即有种不好的感觉:“那你要我做的事到底是何事?”
“离天尊结课也无多少日子了,这几日我希望你能到幻清池边以听课之名多看顾着些阿怿,方才你也听到明霜的话了,我同女筝有些不对付,她一向是个小心眼的,明霜背后的人是她,在九重天我却是不能时时看着阿怿,只得来麻烦你了。”
云雪见长叹出一口气。陆阡陌倒是难得的认真:“你就没有打算将阿怿的父亲说出来么?”云雪见苦笑一声:“你知道的,那个人,我不能说。”
陆阡陌收了扇子:“云雪见,你有些时候其实蠢得很,你这么做,值得么?”
“没什么值不值得,单看各人愿不愿罢了。我只希望阿怿受到的伤害能小些,这九重天,同我一向八字不合,阿怿的爹爹我是万万不能讲的,也幸好阿怿长相随我,只除了一双眼像他爹爹。”
陆阡陌笑一声:“随你?若不是这孩子在你腹中时你用术法抑了他的元神,凭那个人的修为如何不能感应这四海八荒另一个同他一样元神的存在?四四,你觉着你为了保全他的声名,他知道吗?我是除你外唯一见过阿怿真正元神的人,我西海不外传的秘术琉璃习得不如我。你撒了如此大一个谎,若是谎言被拆穿那一日你怎么办?难道再撒一个更大的谎来圆下去?你想过阿怿没有?”
这一席话,却是戳中了云雪见的硬伤,教她被击的溃不成军,听得云雪见眼泪汹涌,却仍是哽咽着答:“是啊,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了阿怿,却又让他没有爹爹。阿怿从小沉稳,想来,性子是随他的。”
说罢,抬手抹了抹脸又将声音恢复继续道:“况且,当年那件事我给他下了一味忘忧草令他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样将自己的后路断了,才教我不会想着同他还有任何牵扯的机会。我这一生能遇见他已是极大的幸运。我拼了命地将阿怿生下来权看作是他留给我的一丝念想罢。
他同女筝早有婚约,我是绝不能成为他的困扰。阿怿天分很高,收了他做徒弟绝对是有面子的事情。陆阡陌,算作是我求你,一定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你同我三哥是至交,我同琉璃舞雩琉璃更是要好得很,他们要是晓得了,我却是不敢想依着我三哥的性子会做出如何的事情来。我,我没有办法,能瞒得一时算一时。”
陆阡陌幽幽看着她,摇摇头,“四四,我自是不会说出去,但你这样瞒着纸终究包不住火。你不说,那你以前在九重天同女筝的恩怨呢?我同轻辰是至交,自然也拿你当做我的小妹看,你这样子不觉得委屈么?”
话罢又似自言自语般,道:“也是,那位万年面瘫脸的老祖宗,四海八荒敢惹他的也没有几个,听说,你跳诛仙台的第二年,那位老祖宗出了紫檀宫,去了魔族,将那两口子好好修理了一番,随后,不晓得为什么,每一年那位老祖宗总会外出一日,去的地方乃是神兵利器也挡不住的诛仙台下。据说,那下头有一处仙山叫浮生谷,乃是那位老祖宗的出生地。我西海五百多年前有幸得了个恩典,能在那一处赏雪景。”
云雪见凄然一笑:“这同我有什么干系?自我跳了诛仙台,冥渊上神的弟子就死得干干净净。活着的,是南荒云家的小幺云四四,南荒女君云雪见。他,不是个会亏欠人家的人,即便此番我上得九重天来,看他的样子,也不怎么愿意同我有什么别的交集,我也没想过要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不过,同女筝的账,我当然是要好好算的。”云雪见抬袖摸了眼泪,望向幻清池心的白莲,眼中一片澄澈明净。
她自然知晓陆阡陌说的有关皓成之事,可那跟她早就没了任何干系。她嘴上说着不愿再跟皓成多作纠缠,其实她心里头还是有些怨怼也有些期盼。
在九重天的时候,那一回,皓成选了女筝弃了她,她就已经晓得自己不该有什么太大的期望。是她硬生生插在了皓成同女筝之间,她才是最可耻的那一个。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皓成认同她们母子?
她再怎样都是个多余的,没了南荒的庇护,他母子俩能去哪?私生子的名头要跟着阿怿千千万万年,即便现在她身为南荒女君,阿怿这私生子的称呼也跟着。阿娘同阿爹对她的心疼和爱护她都清楚,自己却更不能教他们失望。在九重天的那些日子,权当做是一场梦,梦醒了,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该忘的东西还是应该忘记。云家的女儿,自是该自强。
天色暗了许多,远处传来袅袅清幽之音,紫檀林中冷冽幽香缕缕被吹散,桌上青釉盏已经冰冷,碧色茶汤上沾着点点时令花瓣,粉白的花瓣飘得有些远。
云雪见站在还清池边,看着里边的白莲婉约浮于弱水之上,轻妙慢移,偶有一两盏白莲移至她所处位置时,渐渐绽开了莲心,白莲清芳若有若无,远处梵音似三清妙音,无端地,令人心境清明静安。
这一处此时的景致,倒是含着几分道家的“三清”意味。幻清池上白雾缭绕,看得人有些伤感,云雪见不知站了多久,走时,腿都已经僵得很,见池边只有自己一人方才想起自己早已挥退众人就连陆阡陌也让她给赶了,遂苦笑无声,望了一眼紧闭的紫檀宫大门,慢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