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云雪见在仙会上明目张胆地威胁过天后娘娘及众位女仙过后，她娘俩在清商宫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她儿子云景怿在无量天尊处学的课业也很是令她满意，她正思索着要不要为她家阿怿去寻个厉害些的师父，而这本是一桩同一个念头一样很容易一闪而过的事，却真是让她硬生生地上了心，好几日都将自己关在长生殿的书房内，想着该为她家阿怿寻个怎样厉害些的师父。这一想就想到了无量天尊开坛授法的下半月。
诚然，无量天尊的课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听的，无量天尊的弟子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云雪见思索着要不要给无量天尊行点贿赂什么的，或者投其所好直接从无量天尊身旁之人下手，这么一筹划就让云雪见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当好一位女君的能力，她随便做什么事都晓得事先谋划一番，记得她阿爹曾说过为君者做事要考量再行，她觉得自己离一位合格的女君很近了。
自己做事可不是按照考量后再行的么。就这么想着，已是申时，云雪见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伸个懒腰预备叫上她大姐去紫檀宫在幻清池边接她家小小年纪就十分成器的阿怿，想到儿子，无端好的心情更是又好上了几分，这前提是并未看到她家三哥。
“小幺！”大老远地，云雪见就看着她家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三哥轻辰君此时很没有什么形象地向她小跑着过来，约摸是急了些，云锦织就的袍子衣袂纷错倒衬得她家三哥有那么几分翩翩风流的味道。待云轻辰走得近了，云雪见才开口问他三哥:“三哥这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怎的急切成这样子？”
哪知轻辰君将仔细将气喘匀了才缓缓道:“北海水君家这一辈小字辈的管你叫什么？”云雪见愣得十分彻底，她三哥跑如此急切恐怕不是为了问她这么个白痴问题罢。
云雪见仔细将云家的辈分在脑子里自动过了一遍才认真而又严谨地告诉她三哥:“还能叫什么，除了叫我姑奶奶还敢唤我其他的么？”
“这就对了，那位小字辈的殿下名讳漠澜，乃是北海君的三儿子，老来得子自是宠了些，不过，还真叫他给宠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堪堪满一万岁的人了，连个劫都未历过，此次来无量天尊的课业也全是凭着他老子早些年同司命星君有些交情恰巧司命曾在无量天尊座下当过掌案仙官此番才给他儿子要了个位置。”
“可偏偏他那位三界闻名得很的悍妇娘亲很是要不得，今日接儿子下学，看上了咱家阿怿的位子，硬是要阿怿给换，阿怿不肯，方才又在幻清池边闹了起来，明明是个大家族出身的郡主，怎的做起事来毫无仪态。大姐同我都觉着这事得你亲自出面才好。”
“三哥是怎么晓得的？”云雪见并不急着去幻清池，她一直都晓得若是不说出阿怿的父亲是谁的话麻烦是迟早的，她家阿怿是怎样的孩子她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这样的事情她可以出面一次两次，若是往后遇得多了，她不可能次次都出面，她自然是想借此机会让她家阿怿学会成长。
轻辰君看他妹妹一副不急的模样也叹了口气:“小幺，阿怿才那么小，你这样做怕是阿娘晓得了会怨你的罢。”
“三哥，我不可能时时护着他，阿怿在是我云雪见的儿子前提下，他也是南荒太子，我们从小都是被当作储君来教养的，那时候阿爹和爷爷是怎样教导我们的想必三哥也记得，若不对阿怿残忍些，那他以后承我的君位时如何在我南荒立威又如何守得住我南荒基业？为君者忍常人不能，能常人不能，做常人所不能及，苦常人所不苦方能为君。”云轻辰没再说话，只得让他妹妹跟上他，快去幻清池。
此刻幻清池边吵闹万分，北海水君家的夫人在此处大吵大闹，只碍于北辰太子和西海大殿下陆阡陌在此不敢动手罢了。
云景怿端坐一边认真翻看自己手中的札册，那是他在听课时记的笔记，有好几处他不甚明白的地方皆被他再次折了起来，预备下学时再去向无量天尊请教。
此次，情形却是有些不容乐观。
上午他刚到时，见平时那位不怎么喜爱听课的漠澜殿下端坐于他的书案上，他并未如何生气，只将自己的书换了个地方，可不曾想到快下学时那位漠澜殿下的娘亲来了，这母子俩先霸占了他的座位倒也罢了，可旁人过来说上几句话她这是一副什么样的反应？太激烈了一些罢，横竖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怎的他们吵闹得如此厉害是因为什么？哦，一众世家子的座次都是抽签决定的，他的座次却是他姨父北辰君亲自安排的，可他是这里边年纪最小的，坐前面一些也合乎情理啊。
对了，第一天上学时这位漠澜殿下似乎同他有过节，此刻娘亲不在，遇上这样的人他也不好多做纠缠，他一向将外祖父的教导铭记于心:“阿怿身为我南荒太子虽是年纪小，但比之成年的神仙们阿怿更沉稳也更有气度。阿怿须得时时记着，我南荒的太子万不能同其他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计较，没来得将自己的身份贬低了。”
此时，云景怿将他外祖父的教导记得很清楚，而北海家的漠澜有些挫败，在一个不到一千岁的娃娃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而那位水君夫人也是甚为倨傲，南荒这边的护卫们一个个地只安静站在自家太子身旁。
看热闹的陆阡陌此时很没有良心地对他表弟北辰君说道:“雪见真是逆天啊，她那么混账的一个人却将自己的儿子教养得这么沉稳，唔，小小年纪倒是有了太子的气势，同当年这个时候的你很像。”
哪知，平日里冷惯了的北辰君今日也生了两分八卦的心思出来:“雪见这么教她儿子倒是毁了我儿子的童年。云家的储君教养比九重天更为严酷，更惶论阿怿是得我岳父和岳祖父亲自教养。就是雪见那么混账的人我也敢说她绝对比得过我这位九重天太子。”
陆阡陌很认同北辰君的话，“你不去帮帮忙？”北辰君睨了他一眼，将话接过来:“你以为发生这样的事雪见不会来？云家一向护短，这事让雪见亲自处理了才更有威慑力，在九重天上我这个太子位份比我这位厉害的小姨子低了一阶。”
陆阡陌很不厚道地冲北辰君笑得很灿烂之后又继续看热闹还将手中一把折扇敲得颇有节奏感。北辰君一向是甚少有言语的，而今次确是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陆阡陌，陆大殿下很是疑惑地问道：“做什么这样一副表情看着我？”
北辰君也是很不厚道地冲他摇摇头：“嗯，阡陌君，你的好日子可能是到头了。”陆阡陌被这话给说得有些疑惑，幸而身旁的随侍给他提了个醒：“殿下，雪见君上来了。”这时，陆阡陌方知自己看这热闹看得怕是要付出些代价。
云雪见还未到幻清池时便听到有些尖锐且刻薄的话语，而这话语正是字字句句都触着她的逆鳞：“本夫人是见着你年纪轻轻今次不欲与你为难，你若是好些便速速来谢了本夫人将这座位让出来，本夫人也能念在你识相些送与些礼品至你家大人。你是哪家的仙童儿，怎的如此不识趣？本夫人同你说这许久的话也不回应，莫非是个哑巴？”
云雪见一双素手紧握成拳笼在袖中，脸色已黑得如浓墨，晚云见她们家那位平日里言笑晏晏和蔼可亲的君上一张美得令人心窒的脸颜此刻看着颇有几分狰狞的味道，是的，是狰狞，晚云确信自己跟在君上身边多年决计不会看错，但即便是如此，她仍是觉着自家君上颜色倾城，姿容无双。
果然，她家君上不管怎样都是美的。这一厢，云雪见心中虽是早已怒火滔天，面上也仍旧维持着一片清冷之色，她想看看她家阿怿是如何还击，如何让她感到骄傲。
一旁端坐看书的云璟怿此刻似乎是觉察到了令他熟悉也安心的视线，他晓得，他阿娘来了，正看着他，而他又怎好令阿娘失望。缓缓地合上书，抬眼看了周围的人，嗯，围观的人不多，但多数是位份高的，比如他姨父，比如他的未来干爹陆阡陌。
他将手札放好，仔细检查过后仿佛那是他最为珍爱的宝物，云璟怿晓得手札是他阿娘亲自裁的纸，亲自装订成册后又为他将封面绣过，札册的右下角有着“云璟怿”三个小字，不细看真无法看真切。
整了整一身衣襟，从座位上站起身，仍是不放心地对身旁护卫道：“看好了。”护卫“诺”一声便将手札小心翼翼放进怀里，仔细护着。一众人看着云璟怿不慌不忙的动作有见他年龄虽小，如同凡间七八岁的孩童，并不以为他在强势的北海水君一家子面前能讨到什么好处，只盼望着这孩子的家人快些赶到免得他受了欺负去，因着这孩子生得漂亮，有人便觉得看不过去了，“夫人也宽恕则个吧，这孩子家人此时并未赶到，传出去倒是让人拿了夫人的话柄。”
北海水君夫人一看向说话之人眼刀子“嗖”就飞了过去，冷笑道：“呵，不过是个孩子，说得本夫人好似将他怎么的了一样，他家大人不管，那本夫人就代他父母教育一番也是极好的。”
“明霜郡主，不可！”这清灵灵的一道女声唤起了众人注意，转头一看只见素衣素裙的潋滟上神抱琴而来，行至众人面前才落落大方同一众人点头见礼，后又对北海水君夫人道：“明霜夫人能否看在本上神面前不再为难这个孩子，夫人也是当母亲的人，若是晓得自己的孩子在外被人欺负那该是怎样的心境？”潋滟的话说得不重，可偏偏听在旁人耳里就听得出几分其余的意味来。
明霜夫人“哼”一声，瞥了两眼云璟怿，随后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口无遮拦，辱骂我儿，我儿生性憨厚，不欲同他计较，我这当娘的就不同了，我儿乃是北海殿下，怎能让人如此辱骂。”眼里的一片倨傲之色丝毫不讲潋滟放在眼里。此时，清冷看着众人的云璟怿开了口，却是对着潋滟的：“阿怿谢过上神，定告知阿娘，改日来道谢。”
潋滟点点头，这孩子的冷傲让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宁愿翻身跳诛仙台也不愿将事情原委说出怕损害皓成君声名的小幺。她看着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生出一种看小幺的念头来。今日她从紫檀宫出来，便见着这样一副情况，她叹了叹气抱琴转身。
那位明霜夫人她是晓得的，她同那位夫人的大姐有些交情，也教授过她一段时日的琴课。今日，唤了那位夫人在家时的闺名及封号便望着她能看着往时的交情卖她一个面子，可她却是忘了那位明霜夫人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次胆敢在幻清池边将事情闹大其飞扬跋扈可见一斑。
潋滟第一次生出无力之感，看着眼前的这孩子，她觉得今日自己怎会生出这许多的感慨来。云璟怿抬头无畏地对上明霜夫人有些狠厉的眼：“是你们偏要与我为难。我的位子是北辰太子给的，你们拿去就是，又为何非要将我的东西扔到地上？”
明霜夫人一脸轻蔑，道：“你的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没毁了也是好的！你辱骂我儿在前，我不过是为我儿出气。”云璟怿仍是先前那副模样，淡淡道：“他对授课先生无礼，自是不对，天尊说我协助他管理学生我应当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也并未辱骂他，我都是说的实话。”
“实话？你是在辱我北海！”
“那你应当叫北海水君同我说。”云璟怿风轻云淡一句将明霜夫人气得头顶冒青烟，恍得满头珠翠“叮咛”作响，云雪见在人群中欣慰地笑了，她家阿怿果真是让她骄傲。
陆阡陌表示很不淡定了，转头同北辰君咬耳朵：“太子，你家的两个小崽子今后怕是要以这位阿怿表哥为目标了。”
北辰君表示无妨：“阿怿也不过才五百来岁，他晚生了两百多年，他的教育才真正算得上是从娘胎就开始。”
陆阡陌则表示压力山大：“以后我儿子要是让我从小就苛待成这样，舞雩铁定会扒我一层皮。”此时不光陆阡陌表示不淡定，就连一直隐在紫檀林中看热闹的皓成君同冥渊上神也有些不淡定了，冥渊看一眼皓成君，半晌道：“这孩子很有几分你的风骨，一出手就是一针见血。”
皓成君表示无所谓：“我有这么残忍？顶多就是将对方耍一耍罢了。”
冥渊心里很是郁闷：“那是，你耍一耍，命不够大的还真不够给你耍一耍。”
似乎看穿了冥渊的想法，皓成君淡淡道：“是以，命不够大的都被我直接解决，不够被我耍的命我拿着也很痛苦。”冥渊抽了抽嘴角，知道自己这位地位尊崇的同胞弟弟其实很毒舌，也不再同他继续探讨，只转过头继续看热闹。
那边，被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的明霜夫人终于缓过神来，声音比之方才更为尖利：“好，好，好。小小年纪就很不得了，你母亲未告诉过你应当怎样同长辈说话么？枉我当你是世家子，却是我多想了，哪家的世家子会你你这般模样的？！竟是个没教养的。本夫人不同你计较，但你原先的座位却是不可能再要回去了！”
明霜夫人说得狠厉，云璟怿则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这几日听无量天尊的课业感觉自己很是无知，又加之有位据说地位尊崇的神祗适时为他指点一二，他更是觉得自己应当早早回去好生消化一下才是。
正欲唤过护卫离开时，被忽视地有些彻底的漠澜殿下出声了：“我记得你并不是这里的学生，那日是一位仙婢将你送过来的，你似乎并没有向先生递交过名帖。”
云璟怿不答，漠澜又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他们说的那位被称为遗孀的女仙的儿子，是也不是？”
云璟怿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漠澜殿下可记得天尊曾说过月底课业结束时会有几场考试。”
漠澜神色一慌，也仍旧自顾自开口道：“你今次落了我的面子，也是落了我北海的面子，这么快就想走，也得问我答不答应。”
云璟怿并未看漠澜一眼便回答道：“你父亲要是知晓你祭出北海的名头竟是做这样的事情，他委实会生气的罢。他要是晓得你在学堂里不好好念书，对先生不敬他会不欢喜你的。”
漠澜有些恼怒，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过去见矮他许多的阿怿一身气度自是不必说，顿时就有些火大。
云璟怿晲他一眼，道：“还有事么，下学很久了，我娘亲再看不到我会担心的，我要走了。”还是那副淡淡的口气，一众围观人群中，老一辈的神仙都暗自称赞不已，这么小的孩子竟有如此好的心性，假以时日定能成大气。这样的气度他们只在太子北辰君个和紫檀宫的那位老祖宗皓成君身上见过。
紫檀林里的冥渊对皓成道：“你教过这孩子？”
“嗯，见他天分很高，无量教授怕将他埋没。”
“无量会将他埋没？你怎的不说是你见着这孩子心里有些高兴罢？”
“难得遇上根骨好的，我当然有兴趣。”
“你喜欢这孩子？”
“不过是无聊罢了。况且，我也不愿他再重蹈你徒弟的覆辙。”
话到这里，便是沉默，冥渊神色有些悲痛，说话也很无力：“我不该如此牺牲她的。”
皓成倒是还好，只在提及时，眼神黯了一黯，随即道：“对于她是如何救我的，我真想不起来，这中间我觉得应当还有其他的事情。况且，那件事我总觉得有蹊跷。”
冥渊看着他，心中一痛，并未多说些什么，倒是皓成主动转移话题：“我很期待那位女君的反应。”
这神情，似是在逗弄小宠物一般。
梦浮生
凤兰
2024-08-21 1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