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颜红端出满满一盆通通最爱吃的新鲜羊肠。就见通通挣扎了一下想爬起来,却又倒了回去。它感觉浑身疲乏得没一点力气,它的身体正越来越虚弱,就像那燃烧的蜡烛,灯盏里的油,正在慢慢地燃尽自己。
但它必须要坚持着活下去,凭着动物的本能,它感觉自己离分娩不远了。也许是晚上,也许是明天,它必须让它的小宝宝们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它不能因为自己的死而让宝宝们胎死腹中。
现在每喘一口气,都让它痛苦不堪。这时候如果想死,对通通而言,那是无比的快乐和幸福。它只要闭上它的眼睛,身体上的巨大疼痛就会立刻消失,但它决不能那样去做。
生活是残酷的,但又充满着许多美好的诱惑。特别是梦的诱惑。通通的梦就是要做一个母亲——她不想还没做母亲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尽管饥肠辘辘,可是它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葛颜红又把盆子推了推,食物就在它的嘴边,通通抬眼看了看,用鼻子闻了闻,鼻子里大口地喘着气。
平时最好吃的食物,闻起来让它倒胃口!通通强打精神,克制着自己不去呕吐。
它把舌头伸出来,感觉舌头变得僵硬了,两个腮帮子发酸。它没有力气张开自己的嘴。
通通在疼痛中模模糊糊地做着相同的梦,梦见一个矮小肥胖秃顶的男人坐在它的身边。他戴着一顶白色的草帽,穿一件华贵的背心,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左腕上戴着金表右腕上戴着金手链,手指上戴着一枚黄灿灿的大戒指,脚上穿着一双闪闪发光的黄色皮鞋。
那人用弯弯的尖刀从它的后背上捅进去,打开它的皮肤,然后一点点地撕裂着它的肌肉,用刀子把它的筋脉都挑了出来,又一点点地剔着骨头上的肉,把它的肉从它骨头上分离出来,这让它无比地痛苦。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通通趴在那里流着眼泪。
葛颜红搂住它的脖子一个劲地抹眼泪。她已经在这里整整地守候了它一夜。
当第二天清晨王老师起来的时候,见葛颜红趴在通通的身边睡着了。王老师的心里便勇起无比的酸楚和不舍。男人的那点柔情,让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他拿起沙发上的毛巾毯轻轻地搭在葛颜红的身上。
葛颜红醒了,冲着他莞尔一笑,通通艰难地看他们一眼。
“我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王老师道歉地说。
“我没事……你没吵到我……”葛颜红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感觉有点虚弱,她一向身体很好,这段时间太累太伤感了。
“出去走走吧!外面的阳光很好。”王老师说。
葛颜红也没梳洗,便起身到院子里。走出这栋房子,葛颜红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那些痛苦怨恨与报复,都已经彻底的过去了。对于那些害王成宇的人的下场,她是丝毫不会同情。
王成宇惨死之后,参与害他的人也都不得善终,徐爱国在拘捕中开枪自杀,子弹从咽喉打进去,从脑壳里挤出来,脑浆流了一地,红的白的,葛颜红现在都不敢闭上眼睛,她只要一闭上眼,那情景就出现在她眼前。李武被判了死刑……
人作孽,不可活。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都不能因为过去的成功而忘乎所以。
那些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但失去的她还能追回吗?失去的永远失去了,长江水还有倒流的时候,唯独时间无法倒流。眼前最盼的:就是希望何德昀能早点出来,通通能好起来,能顺利地做妈妈。
“你觉得通通能好吗?”葛颜红一只手轻轻地撩开额前的头发,阳光下,宛如雨后梨花,然后问王老师。其实她心里清楚,王老师比她更加不知道答案。
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女人很多时候都会很脆弱,她们无比地渴望感情,渴望依靠,渴望从男人的嘴巴里得到赞美和肯定。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每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太多的不幸和无奈。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死吧!”在一片静谧中,王老师温和的望着她的双眼,静静说道。葛颜红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抖着嘴唇,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它都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如果是人,受了这么重的枪伤,怕是早就不行了。你也别难过,人有人运,狗有狗命。”
葛颜红哽咽的不能自抑:“不……不能这样的,它不能死,它肚子里还有孩子。这都怪我,那天是我让它跟着你们去的。它大着肚子,我真不应该让它跟你们去。是我,是我杀了它的。”“这怎么能怪你?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王老师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也落了出来,“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又凭什么去埋怨你自己?你是连一点怨愤都不该有的啊,都是那徐爱国贪功心切,轻信了那些人的话。也怪我们三个男人考虑事情不周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院子里,桂树的叶子在静寂的等待阳光的温暖,阳光在没有污染的天空里才是最明媚和可爱。每个人都喜欢阳光,特别是喜欢冬天的阳光,因为它不耀眼炫目,而是柔和温馨,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
葛颜红嘴唇蠕动了半天,再无法说出口,王老师很想听她接着说点什么,不由得失望的垂下眼眸。“……王老师。”葛颜红的心里酸酸的,“我们还是去屋里看通通吧!它若是真的要死了,我不知道心里有多么难过,我想多陪陪它。通通要是真的死了,我想手术取出它肚子里面的小藏獒。我们还是早些做好两手准备吧!”王老师猛的抬头,双眼晶亮的望着她,一时间脸有些红了。这屋子里现在就住着他们两个,突然别扭起来。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低下头道:“嗯,只是我希望你多休息,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这样子下去,我很怕你的身体吃不消。何老师出来,看见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是很愿意去承担责任的人,总喜欢把责任和过错揽到自己头上。这样的话,会活得很累。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要怎样的结果就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多事情,我们只能尽力,不能如意。”“哦,好的,那,那我们进去,这些天幸好有你在身边忙前忙后。”葛颜红磕磕巴巴的说,然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桂花在阳光的下面越发匆绿。
房外的走廊上,两个人不小心碰了一下,两个人眼眸沉了沉,王老师深吸口气,无比郑重的注视着葛颜红。两个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鼓励、坚定、顽强和欣赏。
有时候帮助别人或是给予别人的,并不是金山银山,而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在对方看来就仿佛你给了她整个世界。进屋后,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见通通紧绷着发达的肌腱和钢管一样结实的骨骼。它前腿弯曲着,像一只蓄满力量的拳头,后腿伸直,撅起着屁股。它的嘴搁置在盆沿上,那肥美的羊肠挂在它的嘴边,通通艰难地吞咬着。
葛颜红和王老师默默地瞅着,被通通的顽强深深地打动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总是在无奈中寻找着光明,只要生命不息,就要坚强地活下去。
它还能活多久!受到那致命的枪伤,活着也太艰难了。这通通也怕死么?面对强敌,通通从来就不知道退缩。
葛颜红赶紧过搀扶着它,通通嗯了一声,颤栗停止了。它小心地将身上的重量慢慢地靠在葛颜红的手臂上。它需要营养,急需要眼前的美食在自己的体内转变成能量支撑着自己活下去,它一定要坚持到自己的宝宝们来到这个世界上。
葛颜红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通通,用手轻轻地触摸着它。通通伤口红肿,腹部隆起,有小生命在里面跳跃,它的乳房丰满,它看去很像一个母亲了——一个可怜的母亲,它在把所有的营养都在为腹内的生命准备着;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生命的延续,它在挑战着生命的极限。
葛颜红自责不已的埋怨着自己,她的心情无比复杂。“行了,你看它没事了,它既然能站起来,就一定能活下去。它大概是为了它腹中的孩子。我去给它我煲骨头汤。”王老师说着便从冰箱里拎出一个超大的猪筒子骨。其实他心里清楚,通通这样做,只是一种回光返照,他不敢告诉葛颜红,是怕她太伤心了。“……谢谢!真是劳你费心了,通通要是能生下它的孩子,到时一定会送你一条。不过你得先学着当爸爸。”葛颜红平静地说。“那是自然,”王老师兴奋地说道,他像只兔子,轻松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拎着骨头,看着那诱人的骨髓,眼前似乎出现通通那贪婪进食的情景。
他的精力似乎是无处发泄,其实他心里是窝着火,回想这些天的事情,他很想去打人,甚至是杀人,便拿着刀,将骨头剁得碎碎的,然后全放进高压窝里。
葛颜红找来一条红色毛巾,又倒了瓶开水,用脸盆端着,来到通通的身边,水蒸汽从盆里袅袅地冒上来,在上面散出几缕朦胧的图案。她想起她曾经给摔伤腿的父亲热敷的情景,便想着给通通也这样敷一敷,或许这可减轻通通的伤痛。
听着脸盆里水响,通通的眼皮抬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焦躁。然后无力地把眼睛合上。葛颜红沉默着,她把手放进开水里,又很快地拿出来,开水很烫,她忍着自己被烫的痛苦,从水盆里捞起毛巾,两手交换着,手不停地拿到嘴边吹吹,然后把毛巾拧得半干,又放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在空气里晾了晾,翻了翻,最后轻轻地放在通通的伤口附近。
通通低声地呜咽着,胯部的肌肉颤抖几下。葛颜红把脸贴着通通的耳朵道:“通通乖,来!忍一忍,过会就不痛了,你马上就要做母亲了,你很坚强。”
通通没再去呜咽,浑身的筋骨变得像棉絮一样的绵软,它仿佛回到童年,回到母亲的怀抱里。通通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葛颜红的手。它感激她的细心照料,要是没有她的呵护,只怕它和它肚里的生命早不存在,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舔她的手。这是一双美丽的手。
通通很恨那朝它开枪的杂种,若不是他们,自己现在会很舒服地准备着做母亲了。通通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有那么多的种类,形形色色的,有好人,也有坏人,还有不好不坏的人。这人实在是太复杂了。
在人的社会里,如果一个好人做了一件错事,那么,所有人都会来指责他,就连完全不相干的人,也会跑来踩一脚。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有一种认知:这个人是好人,就算你骂了他,你打了他,他也不会怎么样的,必然不会回击,一旦回击,那他就不再是好人,要受到大家的谴责、唾骂。
相反,一个坏蛋即使做了最坏的事情,绝大多数的人都只会观望,却不会亲自出面,因为他们都在等待法律来制裁这个坏蛋!若是有人想要挺身而出的话,立即会有好心人提醒:这个人可是个坏蛋,他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做,你惹不起他的,一旦惹恼了他,恐怕你的家庭都会遭殃,他可是真干得出来的!反正有官府……你管这个干嘛?于是这个要管闲事的人,因为好心人的劝告也望而却步。久而久之,只要官府一天没到,又或者这个坏人可以逸出官府的视线,那他就会过得比许多人都逍遥!
它又想起它的祖先生活在山野丛林里,虽然饱一餐饿一顿,但是自由又快乐。它是真的不想在人的社会里待了,因为人一旦失去人的道德底线,就不如它们这些长尾巴的动物。
突然,它感觉腹部产生一种物体下坠的感觉。它明白自己就快要分娩了。肚里的孩子都迫不及待地想钻出来,它有一种想撒尿却尿不出来的难受,它艰难地抬起尾巴。心里在默默地念叨着:“宝贝!你们出来吧!娘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娘帮不了你们!你们到这个世界里就要靠你们自己的力量来活了,在人的社会里,你们一定要小心,擦亮你们的眼睛,因为人是最会欺骗的动物,最会设置陷阱。”
葛颜红一见通通的尾巴,忙冲着王老师喊:“王老师,你快过来,通通像是要生了。”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它忍不住低低的呻吟起来,接着一只小家伙蠕动着钻出了身体,接着又产下一只,这两只小藏獒全身乌黑,眼睛闭着,小脑袋挪动着。
葛颜红怕它们碰到通通受伤的地方,于是用手将它们挪开。通通喘着气,腹部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它侧了侧身子,尽量地把头弯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仔细地舔着这两个宝宝。
葛颜红看了看通通的的腹部,那里依然有生命在挪动。
三只,四只……六只毛茸茸的小獒,在地板和通通肿痛的身体之间蠕动着,寻觅着它的乳房。
葛颜红看着那最后一个出生的小家伙被前面的哥哥姐姐挤到了一边,忍不住心痛起来,便把它扶起来,将它的小嘴放在乳头旁边,见它张开嘴,把乳头含在嘴里,白色的乳汁缓缓地流进去。
葛颜红喃喃地说道:“呵,很好。”
王老师听她这么说,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站起身,回到厨房里去端来骨头汤。通通抬眼瞅了一下,根本没喝的意思。葛颜红怔怔的看着,忽然通通大力的挣扎起来,发出不甘的呻吟,它无奈的眼神里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企盼地望着葛颜红。葛颜红读不懂它的心事。她轻声细语地问:“你想说什么?”通通喘息着,看去无比地痛苦,它低下头,看着它身下的六个小宝宝,然后又看了看葛颜红,见葛颜红点了点头,终于闭上了眼睛。
乳汁从它的乳房里缓缓地流出来,流进孩子们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