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颜红的心口突然疼得厉害,呼吸困难。她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情况。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葛颜红赶紧抓起电话,是表妹打过来的:“今天上午区分局送来一个病人,像是挨了打,大小便失禁了,脸浮肿得看不出原型了,我们医院不敢接受,只给他挂了几瓶盐水就让他们转院了,我看那人有点像表妹夫。”
葛颜红一听心里立刻紧张起来。她昨天去送官印的时候,就要求见人,可他们说事情没调查清楚,硬是不给见。她便去找徐爱国,他们又都告诉她徐局出去办案还没有回来。
她忍着心口的痛,忙起身去区里,她要见到区委书记,要找到他,要他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保证何德昀和王成宇的人生安全。
在区政府门口,葛颜红拦住了正打算出去办事的陈书记。他留着小平头,白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温和,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
“找我有事吗?”陈书记很有礼貌地问。
葛颜红喘着气,她有点激动,一指区政府门前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问:“那是写给老百姓看的还是我党对自己的要求?”
“什么事?一上来就兴师问罪。”陈书记笑着问。
“派出所快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葛颜红很激动。
陈书记感觉一阵寒意,他刚接到总局的电话,说是分局的徐爱国办案过了火,下面的人李武失手把人打成了重伤,他这正打算赶过去看一下人到底怎么样了,没想到门口就被人拦车问罪了,忙笑着问:“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好乱传,办案总是要动动手脚的,这不动手脚,那有些人怎么会配合警方办案?”
“是不是乱传你去调查一下,我只问你,昨天区分局有没有送一个病人去镇医院里?人都被打得大小便失禁了,这还叫动手脚吗?”
“还有这样的事情?”陈书记半装糊涂,严肃地说,“我马上派人去调查。你放心,要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的。我们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那你能给我保证吗?”葛颜红看着书记的眼睛,那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信息,总是那么温和。但葛颜红的心却不停地往下沉。
“好的,我保证,事情没调查清楚前,人是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家,你待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处理事情。我这就打电话让人去调查,一旦查到有人执法犯法,一定严查到底,决不姑息。”
葛颜红只好回到家里。她胳膊肘撑着桌面,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皮子像是要掉下来。这几天的担心受怕,让她没睡过一个晚上的好觉,再加上芒种夏至天,走路要人牵。她很快坐在那里迷糊着睡去。
突然,风把窗帘掀起来,白色窗幔开始不安分地飘动,太阳突然淡去,纱幔上的褶皱波浮不定,渐渐地显露出人的形状,他的眼神钉入到她的骨髓。
葛颜红不由自主地喊道:“成宇,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王成宇浑身浮肿,满脸血污地站在她面前:“老婆,我死得好冤,你可要为我伸冤。”葛颜红先是一惊,接着就是一阵挖心地难过。
王成宇话还没讲完,突然从窗外伸进了一只手,葛颜红抬头一看,手里面全是“死人骨头”,还有许多血淋淋的“心脏”,吓得她心惊胆战。接着又飘进来两个小鬼,各拽着王成宇的一只胳膊,就要把他从房间里拖出去,王成宇拼命挣扎,两小鬼想也没想就将王成宇一把摁在地上。王成宇嘴里不停地嚷道:“老婆,我不想离开你。我们有好多事没做,我要帮何德昀办学。”可是不管王成宇怎么挣扎,那两小鬼就是不放,还一个劲地冲着葛颜红伸出长长的舌头,而喉咙里的舌根拼命伸出嘴巴,眼眶撑得很开,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地面,或者更深的地方。
不时地把那血淋淋的心脏拿出来乱舞吓唬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有冤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只是鬼府的差役,奉命办事情。我若不将你带走,便是我的渎职,阎王爷不会饶了我们。”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我不能照顾你了……”王成宇喊着这最后的话便和那两小鬼一起从窗户里飘出去。
葛颜红浑身冷汗,这都快夏天了,她突然感觉冷,像睡在地窖里一般,冷气不停地四处溢出来,像是要把这房子凝固起来。
她忽然失声尖叫着从沙发上跳起来,仔细回想,原来是一场噩梦。她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心跳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稳。
就在她还想坐回沙发里打算继续眯一会时,猛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多了件东西。
一条蓝色的毛巾毯,披在她的身上。
葛颜红记得自己根本就没给自己披过毛巾毯,她回来的时候,毛巾毯在卧发上。难道刚才看见的不是梦?
葛颜红看了一眼蓝色的毛巾毯,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精装修的房间里立刻笼罩着恐怖的气氛,她眼前立刻出现鬼片里的一些镜头。葛颜红深吸一口气,向四周看,门口又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那臀部不停地摇摆,忽明忽暗地飘,却看不见人头在哪,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王老师,”她突然颤抖着大叫。
王老师一下子从房间里冲出来。那摇摆的臀部也跟着颤抖一下,猛地一缩,就见白光一闪,从门后的白帘子里走出来个人来,她上身白色内衣,下身穿颜色暗沉的蓝色工作服,手臂上戴着袖套,手里拿着抹布,满头的银丝在午后的太阳光里格外夺目,脏污的脸颊难以辨认具体年龄,只看的出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把头用白色帘子盖着,我还当无头女鬼呢!不声不响,吓了我一跳。”葛颜红抱怨着说。
“今天是我搞卫生的日子,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你睡着,怕打搅你休息,所以才没和你打招呼,我这不正在擦拭门后面的灰尘,你一吼,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保姆便说边走,目光诡异,声音嘶哑。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葛颜红想起刚才的梦,便认真地看保姆后面是否有影子,见她身后的影子长长地跟在她后面拖着,心中才稍稍安定,颤巍巍地问。
“我进来的时候看见窗户开着,那花架上的花不停地摇动,便以为是风,便去关了窗户。又怕你冻着,便将毛巾毯搭在你身上。”
王老师疑惑地望着她:“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葛颜红摇摇头,“我刚才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王成宇出事了。”
“梦都是反的。”王老师宽慰地说道,“你千万不要当真。我做梦捡钱结果不是丢钱就是花些冤枉钱,要么就是被做保险的或是给卖保健品的给骗了。”
“梦里王总他……他死了。”葛颜红伤心地说。
“那就说明没事,说不定过一会他就回家了。”
“希望吧!”葛颜红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表哥打过来的,他告诉她刚才去分局里要人没有要到,两个大男人像是被他们给软禁了。
“那怎么办?”葛颜红有点束手无策了。想起刚才的梦,心里越发地忐忑不安。
“你再去找政府要人,我再走走法律程序,他们这样关押人超过了法定的时间也是违法的。”表哥在电话那头说。“那也不能将人扣押这么长的时间。”
这么一吓一吵,葛颜红再没有睡意,她赶紧带着王老师去政府里要人,但找遍了整个政府大楼的各个角落,政府里大大小小各个部门都找遍也不到陈书记。大家告诉她陈书记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
“那你们知道陈书记去了哪里了吗?”
没有人知道陈书记去了哪里。葛颜红打陈书记手机,总是没有人接。
葛颜红站在政府的门口,她心急如焚。她第一次感觉这世界似乎要抛弃她了,要把她关在一个痛苦的笼子里,扔到沙漠里去。这不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老公,一个是……任何一个人的幸不幸福,都让她牵肠挂肚。
她从来没这样感觉过失败,她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力和智慧产生怀疑。
为什么她当初不阻止他们去交易?或是由她先出面和那个该死的骗子接触后感觉踏实了,再让他们去交易。女人心细,那骗子再伪装也会露出破绽。她那天早晨似乎有了预感,为什么不阻止?当初何德昀去兴义,她若是直接提出来不让他过去,或许何德昀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了。
空荡荡的政府大楼看不见几个人影。
王老师目不转睛地瞅着她,她的孤独让他感觉心痛和不舍。亲眼看着自己重视的人,崇拜的人,遭受这样惨痛的心里折磨,比他自己亲身经历那些还要更让他生不如死。
王老师很想拿着刀子去救人,找到那些该死的家伙,用刀子捅进他的胸膛,谁若要害他的女神和朋友痛苦了,他就得十倍地还给他。但他不能那样,这不是乱世,他也不是山上的匪徒。那样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给搭上,更增加葛颜红的麻烦。
在法治社会,你就得利用法来救人,但有时候,法在某些人的手里,就好像刀子在杀人的恶魔手里一样,会轻易地要了一个好人的性命,他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王老师突然觉得在现代文明的社会里,一个人要是既没有钱,又没有权,还不如一条狗活得自在。
王老师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不一会,他站的大树底下就聚集了横七竖八的烟头。这世界,越是想做事情的人就越活得艰难:好不容易田里的庄稼绿了,一场大雨,庄稼全泡在了水里;好不容易鱼塘里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游了,不知道哪个害人的鬼一瓶农药就让那些鱼儿翻起了白肚子;好不容易买了房子,刚装修了房子就出现了裂痕;好不容易大学毕业了,刚开始工作,公司就倒闭了……
两个人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以前,葛颜红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房间里有几面镜子,现在,镜子以及她可以映象的平面都成为她尽量要避免的东西。
她感到这几天自己在很快变老,眼角的鱼尾纹像五月天的韭菜,刚做了面膜,一下子又爬满了蚯蚓。这让她感到自己处在自相矛盾的痛苦中:她是个很爱美的人,越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形象,想看的反冲欲望越是强烈。
于是她关了灯,在黑暗中走来走去。她脱掉身上的衣服,在昏暗的窗外的灯光里进了卫生间,刷牙,卸妆。周围是一片漆黑,她拽过被子,准备铺床就寝。然后摸黑上床躺下,她决心要忘却这些天纷繁复杂的一切:遥远的往事,不久的过去,将来的和现在的。因为她想让自己好好地休息一会,她只有休息好了,才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切。
人是在困难和挫折中成长的,社会总是在事故和灾难中进步。雪后的轻松才会挺得更直更美。她葛颜红从来就不会被困难吓倒。
她要战斗!面对坏人,她不能仁慈。她要利用自己的人脉和法律向那几个敢于向她挑战的人痛下杀手。她要让徐爱国生不如死。一瞬间,葛颜红只觉得怒不可遏,如果可能,她现在就要去杀了这个杂碎。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丈夫,对他的家暴,如果一开始自己就起来反抗,就主动找妇联寻求法律的帮助,而不是怕家丑不可外传帮着隐瞒,或许他就不会得寸进尺。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家庭这样,国际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
葛颜红刚要睡去,电话又突然响了起来,是邻市表姐的电话。
“睡了?”表姐问。
“嗯!”葛颜红轻轻地应了一下。
“表妹夫在你身边吗?”
“不在,他出了点事情,被派出所带去了。”
“那你还睡得着?”表姐的语气很急促。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我中午的时候接诊了一个危重病人,人被打得已经变形认不出是谁了,但他身上的衣服我认识,就是我去年买给表妹夫的那件。因为当时的第二粒扣子要掉,是我用蓝色线给它钉的,那针脚一般人不会那样钉……”
“他……他怎么样了?”葛颜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的手在颤抖,感觉到天就要塌下来一样,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击了一闷棍。
“他死了,下午三点的时候死在了抢救室。”那边表姐哭了起来。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葛颜红就觉得五雷轰顶,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两个人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你抓紧过来,他们刚才就想把人拉去殡仪馆火化,我感觉不对头,因为从来没有家属会这样做,觉得这人可能有冤情,又认出了那粒扣子,这便拦住没给他们拉去火化。他们没有医院的手续,便也不敢随意乱动。你抓紧时间过来,要是让他们火化了,很多证据也就没有了。”
葛颜红赶紧起床,她叫上王老师,连夜开车往邻市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