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爱国轻轻地靠在椅子上,他得意地笑了笑,点燃一根烟,用他肥胖苍白的手指夹着,缓缓地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闷了好久才轻轻地吐出来,留下的是得意,吐出的还是得意。
他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抽烟,烟圈静静的飘动,他也静静的沉思,虽然内心可能是翻江倒海,思潮如涌,但外表却利用抽烟来压制,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镇定与沉着!
他站起来,一看,烟盒里还有最后一根烟,又坐下,又点上。这次全国文物盗墓案,要是在他的手里侦破了,这对即将到来的人事调动,可谓是锦上添花,他这所长的位置说不定又可以向上挪一挪了。
望着四壁挂满了锦旗和奖状,徐爱国很开心。他就喜欢这些玩意儿,在他这一亩三分地混的人知道他有这嗜好,所以动不动就组织些老百姓给他送这些玩意。他没有文凭,就凭着一张退伍军人证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很不错了。
但徐爱国可不是徒有虚名,他办案一向以“狠”“快”“准”而出名。这次也不例外,一接到举报,便迅速组织人马,乔装打扮后诱敌深入,这才将何德昀和王成宇一举抓获。
自己化妆成古董商人还真的有那种富商的派头。
徐爱国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轻轻地拍着椅子的扶手,冲着面前的刁三道:“接下来这两个人就交给你和李武来办了,你们知道怎么对付这种文化傻子。”
审案是很有技巧的,会审的人经常会审出和案件无关的另外案子。
“要现在就审吗?”刁三还是不放心。
“当然,”刁三转身打算去审讯室,又被徐爱国给叫了回来,就见他靠在椅子上,胳膊撑着椅子扶手,手指轻轻地弹着太阳穴说,“这两个人一派书生的样子,你觉不觉得他的女人缘不错?”
“不是没这样的可能,”刁三郑重地点点头,“不过我们办事,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你们,”徐爱国急切地说,“但我希望你明白,这两个人骨子里有那么一点傲气。我觉得严刑恐怕不行,他们不像是那种怕死的人。你得找到他们的软肋,然后狠狠地撬开他们的口——我最恨那些读书了,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除非他们别干违法的事情,干了违法的事情,到了老子手里,就好比小鬼进了阎王殿,不死也让他脱一层皮。”
刁三呵呵一笑,眼神里透着诡秘。心想你小子是自己没读书,所以才这么仇恨读书人,就像洪秀全考不取举人,便要怪孔子了,怪那发明写字的人。
“你可以先吓唬吓唬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要是没什么反应,咱们再回来想点别的办法。你刚学校毕业,学校的那些个都是书本上的东西,没什么用,这真拿到实际案子中,经验最重要。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村里一农户丢了一头牛,我们接到报案后高度重视,我亲自出马破案,进村后发现其邻居李某贼眉鼠眼,有作案嫌疑,于是我便不分青红皂白立马将李某抓进派出所,关进黑屋,一阵拳脚相加,可是,高某死不承认,审了一天一夜均无结果。
“这时,偷牛贼在另一村作案时被抓,招供该村丢牛也是他干的所为。真正的嫌犯抓住了,李某显然是被冤枉的。我一下子犯了难,抓错人了,咋办?”徐爱国说到这里,停下来,用眼睛看着刁三。
刁三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把他放了,跟他说对不起?”
“呵呵!我就说嘛,你们这些个读书的脑袋瓜子就是没我这不读书的脑袋瓜子管用。你放了他,还去向他道歉,这些个老百姓有那么好说话的吗?不反咬你一口才怪呢!不明不白地放了我们是有责任的,更何况还打了人家。思来想去,我又把李某提到小黑屋内审问:‘别以为我不知道,牛你是没偷,但不等于你没犯过法,关键看你的态度,说,你还干过什么坏事?’“李某一愣,想了好一阵,一拍脑门,说:‘哎呀,徐所长亏得你提醒呀,我想起来了,去年冬天刚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去我岳父家,有几个人打麻将,我也参加了,输了250块钱!’“我一听心里大悦,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对了嘛,赌博是吧?少罚你一点,2500元,放人!’李某磕头,千恩万谢地走出了派出所。所以我们审犯人,他没罪也得给他找出个罪名来。有个成语叫投什么来着?”
“投石问路。”刁三接口道。这故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过,每次他都有不一样的感悟。
“对对对,不对呀!”徐爱国挠着脑门子道,这投快石头怎么能问出路来呢?那石头能说话吗?”
“它是指夜间潜入某处前,先投以石子,看看有无反应,借以探测情况。后用以比喻进行试探。?”刁三解释着。
“那我觉得应该改成投石探路比较好。”徐爱国一本正经地说道。
“改得好!徐所长,真没想到你脑袋这么好使,你要是多读几年书,那做学问肯定比谁都厉害,说不定郭沫若还到不了你呢。”刁三呵呵呵地笑着。
“那是,你看这,你看这,”徐爱国又用手指着自己的脑壳,激动地说,“它是不是比别人的大一圈?又没有装什么课本上的东西,反应自然就快。这人脑和电脑一个样,储存的东西一多,那反应速度自然就慢,就会出错误。我没读书,考虑过的问题没有错。我这人打小就不爱看书,不喜欢听老师的讲话。一看书就打瞌睡。一听老师说话就想打架。我妈说我属跳蚤的,书跳蚤,呵呵!”
“徐所长,你这么讨厌读书,干嘛还天天逼着你儿子念书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是刚刚招聘进来的雪梅,穿一身蓝色的制服,帽子下扎着一条马尾,晃悠悠在肩膀上摇摆着闪进来。
她是这所里唯一敢顶撞徐爱国的手下。奇怪的的是每次雪梅顶撞了他,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格外的舒坦,希望她下次出现的时候,再多说他几句。
“形势所逼呀!我不逼他读书,现在连环卫所招个环卫工人都要大学毕业,他不给老子混个三本的大学出来,将来老子七十岁了还得养着他。老子七十岁了,总不能还天天大街上抓小偷来混饭吃吧!”徐爱国笑着说。
“也是,你说这高文凭有什么用?就为混个到老板手下当奴隶的资格?所以还是我妈做得对,让我读个公安专科,我妈说了,女孩子文凭好不如脸蛋好,工作好不如嫁得好。”雪梅唠唠叨叨,没玩没了,徐爱国就喜欢听她唠叨,觉得她说话,比那老师的话好听又有道理。
“好了,不谈这些。雪梅呀!你既然过来了,我就给你派个任务。”徐爱国板起面孔,装着领导的一本正经来,“你配合刁三和李武抓紧审讯刚带过来的那两个傻子。先让刁三和李武去吓唬他们一下,然后你再和他们好好地沟通沟通,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这次盗墓案若是从我们手上破了,这个月每人加发3000元的奖金。”
“太好了!徐局万岁!”两个年轻人激动地鼓起掌。
徐爱国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可爱,特别是雪梅这样年轻的女人,你看看!那屁股蛋子丰满得都能掐出油来。
何德昀被带进了审讯室,强烈的灯光突然照着他的脸,他一下子有点不适应,身体向后面侧了一下,眉头锁起来,戴着手铐的手往前面伸了伸。
“坐下,老实点。”刁三断喝一声。
“我怎么就不老实了?”何德昀反问。
“老实不老实你说了不算,要我们说你老实你才老实。”刁三瞪了他一眼。“下面开始提问,你所有的回答都将作为证据,你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负法律责任。你必须是或是不是来回答我的问题。”
何德昀想站起来,他的腿受过伤,坐久了感觉整个腿都麻木冰冷。
“不听话是吧?”刁三很不耐烦,他受徐爱国的影响很深,讨厌这些个夫子。
“有你们这么审问的吗?”何德昀反问。
“怎么啦?审案要你来教我吗?你做过老师,干过传销,你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从哪里说起呢?”何德昀一下子不知怎么说,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那官印是从哪里来的。要是说吧!似乎就牵涉到自己的一些隐私,要是不说就会越来越扯不清楚了。进到这种地方,就好像人长了痔疮躺在了手术台上,尊严又算得了什么?他权衡再三,何德昀觉得还是告诉他们的好,自己也豁出去了,要命都保不住,脸又怎么保得了?
“……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吴晓丽,我很后悔自己进入到那个行业,更后悔自己帮助胡杨伟去讲那版工作,她要是不听那版工作,或许就不会进入到行业里来,就不会死。我觉得晓丽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见吴婶一个孤寡老人很可怜,我便自愿做她的孩子,要来给他养老送终。”
刁三一听,心里一阵狂喜,这何德昀虽然没承认自己和盗墓案有关,但他的身上背负着一桩人命案,又犯了重婚罪,这要是往上面一报,这小子也就完了,判个十年八年只怕还是轻的。他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道:“你有这么好?是不是吴晓丽曾经告诉过你她们家有祖传的宝贝,而你是惦记着人家的宝贝?”
“天地良心,吴婶拿给我之前,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让自己能活得心安,让吴婶不再孤单。”何德昀辩解着。
“呵呵!说的比唱的好听,看来我们是真的误抓你了。”
“我也是被吴婶逼得没有办法,这才和慕儿结婚的,后来又被慕儿逼得没办法,这才动了要把那东西卖掉办学。”
“听上去你都是被别人逼的,要是没别人逼,你不是还不会走路吗?”
刁三这么一呛,何德昀半天说不出话。是呀!自己这一路走来,好像都是因为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因为放不下,所以才背负得很累,因为放不下,所以才被命牵着鼻子一下这样,一下子那样。
他不想伤害这个人,也不想伤害那个人,结果却伤害了更多的人。
自己的命有时候自己很糊涂,就像掉进了大海里的人,很难分得出东西南北,而岸上的人很清楚,他只要简单地告诉你:“笔直向前,左拐右拐就行了。”
“你不爱她却娶了她,会不会是害了她?你怎样去面对你的大老婆?”刁三问道。
何德昀的脸刷的红了,心慌意乱地回道:“我其实也是很喜欢她的。”
“我靠!你有妻子,还有个孩子,现在又娶了一个,又有了两个孩子,你跟这个说对不起,跟那个说心里不安。还在我这里说自己是好人,我看你们这些家伙,典型的伪君子,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社会多了你们这些家伙,这治安怎么能好?家庭怎么能安稳?”刁三愤愤然,觉得这世界真的不公平,他到今天一个女朋友也没交到,他倒好,敢明目张胆地娶两个老婆。
何德昀一句话没有,他觉得刁三说得句句在理。
“说吧!解释一下为什么和你的同党要偷盗古墓?”
“这,你怎么不相信呢?我那官印是吴婶送的,我们根本没有盗什么墓葬。”何德昀重复着。
“我怎么会相信你说的那些话?相信你们这些人,还不如相信死人会说话。”刁三身子向前探,翻了翻本子,“你和王成宇是什么关系,是合伙人还是雇佣关系?”
何德昀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他刚才说的那么多,原来都是在白说——这家伙根本不相信自己。原来让敌人了解自己简单,让敌人相信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这家伙二十五岁左右,和自己一样高,肤色很深,也可能是晒的。他的头发颜色也深,眉毛很浓。他说话总是大声地嚷嚷,有些神经质,脾气很暴躁。他给他的印象突然和暴力与阴谋脱不了干系。
“你现在以何为生?”刁三一面问,一面放下笔。
“学校里打工,”何德昀赌气似的回答。
“那东西呢?为什么那天没带过来?是不是还有同伙?”
何德昀不再说话,他觉得再也不用去解释了。于是干脆闭着眼,微微地靠在椅背上。刁三见他这样的态度,觉得自己受到了藐视,气急败坏地嚷道:“就凭你现在的态度和你刚才的口供,我就可以枪毙你。”
说着话掏出手枪。
“你敢!”何德昀眉头一扬。
“谁说我不敢?我代表的是国家和人民。”
“得了吧!就你这样子还代表国家和人民?你连你自己都代表不了,你不过是一条没长尾巴的疯狗。”
“雪梅,你进来一下,”他冲着审讯室的门口大声地嚷道:“这家伙身上有人命案,而且态度恶劣,你来审!我出去吃点宵夜,肚子都被他气得饿了,我这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一生气就吃不下去饭,我一生气就肚子饿。再审下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呵呵,你要不要宵夜?你要是要的话,我给你带过来!不过,你酬劳可要多给我一点哟!”
雪梅用手指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刁三的桌子上,“这够吗?”
“不够,”刁三高兴地说,“真不亏是百万富翁的女儿,这一出手就是一百。谁会和钱有仇呢?是吧!要不是为了钱,你说这么一个大教授级别的人怎么会被我们逮到这个地方。天下人,没有不贪钱的。好啦!这里交给你啦!买夜宵的事儿我来办。”
雪梅站起来,一边搓手一边道:“谢谢!谢谢!”。
“不客气,”刁三说,”很乐意为你效劳。
雪梅把刁三送走。她回到审讯室的桌前,冲着何德昀坐了下来,说道:“得啦,刚才聊得不怎么愉快,但不管怎样,你既然已经进来了,那么你就是犯人,我是代表国家和人民在和你说话。”
“可笑!”何德昀突然大笑起来,然而声音中殊无愉悦之意。他摇摇晃晃地站着。
他不知道这样滑稽的审讯还要多长时间。他们这样做,既是浪费他的时间也是浪费他们自己的时间,用鲁迅的时间观念讲,他们既是在杀人也是在自杀。
人为什么要这样?地球本是简简单单各种生物生存的摇篮,却因为人的自作聪明,弄得越来越复杂了,越来越不可理喻。我们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活动的约束却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