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便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功夫,手里端着个比较沉重的小木盒子,上面上了锁,她将它放到何德昀面前:“这是我们吴家留传下的传家宝,里面装的是先祖吴伟业的一块官印,几代人了,应当说是很值钱的东西,现在这玩意儿值钱,你抽空找人看看,价格合适就把它卖了,钱拿来办学。”
何德昀连忙摇头:“吴婶,这是你的传家宝,我怎么能拿它换钱办学,你还是把她传给吴晓和吴丽吧!”
吴婶叹一口气:“什么传家宝?要不是你们两个人,我一个孤老婆子也只有把它带到黄土里去,这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你说留着欣赏,我们又没那水平,还是早点把它卖给国家,让那些专家们去研究,我们拿着钱,办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教书育人,也是在做善事。慕儿你说是吗?”
慕儿担心何德昀还要拒绝,那样便错失人生的一次机会,于是忙点头接过吴婶的话说:“我觉得娘说得在理,娘这思想觉悟就是高,不亏是毛主席时代的好干部。娘!到底里面的官印是什么样子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当官人使用的东西呢!不如我们先打开看看。”
说着话就伸了手过来,那锁已经生锈,又没有钥匙,她便没有了办法。何德昀找来了老虎钳,扭了几下,那锁纹丝不动,又不敢用力太猛,怕里面的东西万一被震坏了不好。
吴婶默默地走开,找来一根钢锯条,递给何德昀。
何德昀锯了很久,这才将锁环锯断。然后把盒子递给了吴婶:“娘,还是你把它打开吧!”
吴婶接过去,小心地打开盖子,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它。
陈旧的老布包裹一方官印,高约十厘米,长约六厘米,形制规整,方台面、圆柱钮,整体包装老旧,黄铜铸造,边款有铸造年代——“顺治十年三月”。铸刻一个“缴”字,右边篆书。无论篆文和汉文,都刻得工整规范,透出一种权力的庄重威严之气,不类游戏之作。包桨厚而老旧,特别是接近印面的部分,有很厚的印泥结聚,印面磨损痕迹明显,这些都是经过无数次使用后岁月遗留的痕迹,是无法做旧的。
何德昀觉得这具有极高的收藏和投资价值。
这吴伟业是明末清初的诗人。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江南太仓(今属江苏)人。少时“笃好《史》、《汉》,为文不趋俗”(《镇洋县志》),受张溥赏识,收为学生。崇祯四年中进士,授翰林编修,后任东宫讲读官、南京国子监司业等职。南明福王时,拜少詹事,因与马士英、阮大铖不合,仅任职两月便辞官归里。
清朝顺治十年(1653),被迫赴京出仕。初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三年后奔母丧南归,从此隐居故里直至去世。吴伟业生活在明清易代之际,他仇视农民起义军,对清统治者也无好感。他屈节仕清,一直认为是"误尽平生"的憾事,诗文中多有表露。何德昀将官印重新用布包好,交到吴婶的手里:“娘,你还是把它收好!这东西应该是很值钱的,它是吴家先人的历史见证,不应该卖掉。”
慕儿在桌子的底下又狠狠地踩了何德昀一脚,何德昀知道她的意思,忍着疼,没去理她。他觉得吴家的后人,更需要这东西存在。
它是这个家族的魂,只要它在,就会激励着后人,就如曾国藩的家书一样,何德昀从吴婶的身上看到这个家族魂的力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他和慕儿的孩子——他们的血液将会融入这魂的力量。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何德昀突然觉得寒冷,他想起兴义发生的一切,想起吴晓丽种种的好,便觉得窗外的雨水里晃动晓丽的影子,她站在雨中哭,泪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他倾听雨的诉说,倾听夜的无奈。
他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了。何德昀仿佛听见诗人吴伟业在《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里那深沉的浩叹——整个神州河山都已经残破不堪,自己一个人的沦落又哪还值得哀怨呢?“翦就黄絁来入道,携来绿绮诉婵娟”,这一曲情出婵娟,韵著绿绮,却不拘泥个人恩怨沉浮的血泪悲歌,浸透着对民族兴亡的心心牵念和良深感慨,故国之思,黍离之悲,尽在五弦之中。
此刻思绪中一些美好的景象愈来愈远,他的心也慢慢的变得沉重……
吴婶把盒子又重新放到何德昀的手上:“你既然是我的孩子,那这东西也就交给你了,你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情。只是这办学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想一下,这是件好事,对自己好,对别人好,对国家好。”
“这怕是不妥。”
何德昀还想推辞,却又被慕儿踩了一脚,何德昀忍着疼没去理她。
一回到房间,慕儿就忍不住勾着何德昀的脖子亲了几口,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她被一股至极的惊喜给淹没了,她喘着气问:“小哥,你说这铁疙瘩真的值钱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那要是真的,我们的孩子就衣食无忧了。”
“不值钱。”
“那你怎么在娘的面前说它很值钱?”慕儿放开自己的手,满脸的失望。
“但它很有用,”何德昀见慕儿嘟着嘴,心里暗笑,“它会让你的孩子变得更有用,你孩子出息了,那才是最大的财富。”
慕儿听不懂何德昀说的话,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到手的幸福听去却像听故事一样。
她将面颊贴在何德昀的胸口上,微微闭上一双秀眼,那模样,似是十分满足,又十分沉醉,宛似只要能永远这样下去,她便可以将生命也埋葬在何德昀的臂弯里一样。
慕儿一大早就把何德昀叫醒,见何德昀睁开眼,笑眯眯地低声细语:“小哥醒了?昨晚可做了好梦?”
何德昀一脸恍惚地问:“我难道梦里又叫了她的名字?”
只见慕儿没有丝毫吃醋的样子,反而笑得更加地灿烂,她拿了手机让何德昀看一篇文章。
是讲一篇关于古代官印的收藏价格方面的。
“那官印若是真的至少在百万以上,”慕儿兴奋地说。
何德昀坐在被窝里。感觉特别地温暖,房间里摆了很多鲜花,这大概都是慕儿早起的杰作,今天是她们结婚整整一周年的纪念日,他的命运正在悄悄的改变。感觉她真的是旺夫命,这老辈择妻的时候,很注意两个人八字的配对,这八字不合,感情再怎么合,也是没用。
慕儿被何德昀紧紧地搂着,感受着他的颤抖,她有些不明白何德昀为何对吴婶送的官印表现一点不积极,这可是百万以上,何德昀只要将它出手,她们就再不用为衣食发愁了,她心中涌起一阵希望,希望这个人……
何德昀看着慕儿,拳头紧紧地攒着,指甲掐进了掌心,微微泛着疼,他在平衡自己的心里,他知道,那官印绝对是真,若拿去卖掉的话,他便可以用这笔钱开始自己的事业,但此刻在他的心里,只有苦涩蔓延着。
人们渴望幸福,当幸福真的来临,便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地真;人们渴望财富,当财富真的来临,又有了新的缺憾。就好像一个花甲老人,突然拥有了爱情,而死神告诉他,他必须离开她。
如果自己在去兴义前就拥有这官印,那该是多么地好,古欣兰就不会走上那一步了。现在他若要将这官印出手,再让古欣兰知道的话,以古欣兰对金钱的态度,绝对和慕儿争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势必又要波涛汹涌。两个人坐在床上,各怀心思,不发一言地紧紧相拥着。何德昀的手机骤然响起来,他连忙接起来,原来是哥哥打过来的。
兄弟间很少打电话,这电话来了,必然是有事情。就听哥哥在那边问:“你最近好不?”
“一般般,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何德昀说。
“老头子在你那屋里,现在腿动不了了,怎么办?”
何德昀心里一阵紧,他回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父亲瘸着腿在工地上给人看场子,风吹着他的帐篷,把黑黝黝的被褥裸露出来,像一把上了锈的刀子,在他的心口上来回地切割。
他经常在梦里看见自己的心血淋淋地被剖了出来,那心是没有颜色的,水晶般地在太阳的下面跳动。
“那他吃饭怎么办?我那是七楼,他不买菜吗?”
“我这不和你商量着吗?要是让他死在你那楼上,我们这几个做晚辈的名声也难驮。”
何德昀没说话。哥哥说得没错,只是他离家太远,没法去照顾父亲。
“何德琴没上去吗?”
“她那样的家庭,你指望她什么?她能把个老娘照顾着就不错了。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一家一年地养,我先把他弄过来,明年你再把他接过去。”
“可以,你是老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过些时间回去看他。”
“那你同意了,没什么意见,我明天就去楼上把他弄下来。”
“可以,当然可以。我能有什么意见。你把他弄过去了,我也放心许多,免得他一个人在我那楼上,总让人担心。”
何德昀放下电话,心情变得有点沉重。他可以想象得到,父亲独自生活在他的房子里,瘸着腿是多么地艰难,一个人又是多么地孤独和寂寞。
第二天,他打了个电话回去,问哥哥有没有去接父亲。
“还没有,我这两天忙。”
“你还是早点把父亲接过去。”何德昀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父亲的身体更重要。哥哥的家离父亲居住的地方约五十里路,这在过去,要行走一天,但是现在骑个车也就半小时的路程,接一下父亲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我明天就过去接。”
放下电话,见慕儿正低着头双手交叠,一副待罪的样子。何德昀朝她走过去。他是个不忠不孝的人,又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辜负了许多人的希望,这最后的在身边的女人,他再不能去伤害她。
“你要回去吗?”她轻轻地问。
何德昀点点头。
“你带上我吧!我想跟你去见见父亲和母亲。”
“这……”何德昀一下子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拒绝,他和古欣兰还没离婚,这一下子又带个女人回去,家里的人怎么看他,尤其是父亲,他虽然贫穷,但是个很传统很正义的人。让他看见慕儿,他不拿棍子赶,至少也会给她脸色。他怕父亲生气,慕儿伤心。
“我们的事情,家里都还不知道,我怕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何德昀喃喃地说。
“不管他们接受不接受,我都是他们的儿媳妇,这两孩子都是他们的孙子,这是改不了的事实。就是再对我不好,我这个丑媳妇总是要见见自己的公婆。”
看样子慕儿是坚持要跟去。慕儿有自己的想法,她和何德昀虽然也有结婚证,也举办了婚礼,但她在何德昀的家乡和亲戚那里,还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要让何德昀的亲戚朋友都认可了自己。
何德昀便去和吴婶商量,吴婶也同意慕儿和他一起回去,只是她提了一个条件,两个孩子留下来由她照顾。
“娘,我怕你吃不消。”何德昀不放心地说。
“谁说我吃不消?”吴婶很用劲地一提桶里的猪食,用铲子在桶沿口敲了几下,“娘我身体好着呢!”
何德昀知道吴婶的心事,她是怕这孩子见了自己的爷爷,爷爷不舍得让他回来。
“娘,我和慕儿把吴丽带去,留吴晓让你照看,你照看一个人也省力些。”
吴婶想了一会,只好同意。
走的时候反复叮嘱慕儿和何德昀要照顾好吴丽,她虽然是女娃,但她是吴家的后人。
吴婶一路跟着,送出老远。慕儿和何德昀抱着孩子上了车,车很快拉开了他们和吴婶的距离,回首望去,远处粉尘中那个越老越顽强的身影似乎紧跟了几步。
何德昀和慕儿眉头紧锁,他们的目光在灼热的空气里和老人碰撞。直到车开远了,再也看不见老人,那灼热的目光就刻在了他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