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何德昀就去楼下的小区里散发名片。他蹑手蹑脚,却还是惊醒了隔壁的胡晓春。
“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何德昀轻声地道歉。中间房间里的张庭去可能才刚刚睡去,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抱着电脑看电视,偶尔在网上和美女视频聊聊天。
胡晓春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说,“我是自己醒的,我陪你一起去散名片吧!天这么暗,前几天才发生的杀人案到今天还没有破,你一个人出去,我很不放心。”
“谢谢!”何德昀感激地看她一眼。快要放假了,他想在放假之前招到几个学生。只要有四五个学生带起来,他就能维持自己的生活。这里虽然不是经济发达区,但因为有他们这些“傻子”,这里人的生活水平一点不比沿海差到哪里去,因而补习费收的也就不低。
小区和街道,静悄悄的,路灯幽幽,每家每户的门紧紧地闭着。
何德昀把名片一塞进门缝,就赶紧离开,做贼一般。他怕早起的人家开门把他撞见,再把他当成了坏人给抓了起来。倒是胡晓春若无其事地做着这一切。
“你就不怕?”何德昀讪讪地问。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偷不抢,给他们送信息,要是他们见了这个,再把孩子送过来补习不就是一件大好事吗。你呢!招到了学生,他们的孩子也找到了最优秀的老师。”
说着话,胡晓春把何德昀手里的那些名片都抢了过去,“你不是干这事的料,这事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人做做的。你一个教书先生,还是等孩子招来以后,好好地教那些孩子吧!我十四岁就出来跟着父亲后面卖菜,哪样厚脸皮的事情没有做过?人不能太顾及自己的脸面,不然一天也卖不了几斤菜。”
何德昀愣了一下,心里在想她申购的九万元钱,要卖多少菜才能赚到?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把这个行业坚持下去,带着她从这个行业里风风光光地走出去。
一家家门前插好之后,两个人又开始去停放在路旁的车子上插,一辆辆豪华的不豪华的各种牌子各种型号车子,雨刷、车窗、车门……能插上的地方都被他们插上名片。
白天去发的时候,站在热闹的街头,很多时候被人拒绝,何德昀感觉有点尴尬,就干脆趁黄昏和黎明前往人家的车上和门上放了。
后来,他们发现发现名片很容易被人们忽视而掉在门前的地上践踏掉。于是胡晓春想了个办法:用两面胶贴在名片的一个角上,然后轻轻地粘在人家的门上,这办法确实管用。
第三天早晨,两个人从酒厂路里面发完名片回来,天还没有放亮。突然从巷子里窜出一条狼狗,样子十分凶恶,牙齿咧着,眼睛紧紧地盯住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向他们走过来。
在离两人三米远的地方,狼狗停了下来,侧头瞪着他两,一对锥子般的目光飕飕飞来。他们不动,那狼狗也不动,而且一声不响。他们一走,狼狗就竖毛低吼。这时,何德昀心里有点害怕,一边后退一边冲着胡晓春说,“你先慢慢地走,我在这里拦着它,记住不能跑!”
何德昀两眼一边紧盯着那条狼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在地面和路两旁寻找,希望能发现一根木棒什么的,可是他什么也发现不了。
兴义虽是西南小城,但干净清爽,大街小巷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宛如小家碧玉,出水芙蓉。不像很多大中城市,涂脂抹粉的背后是一份慵懒和散漫,生活的颠倒。
何德昀想跑,可是,一想到自己肯定跑不过这只狼狗,就只好慢慢地向后移动着身子。狼狗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异样的光,看到何德昀吓得不敢动一动的样子露出了一付得意的样子。
何德昀看到狼狗放松了警惕,而且看到自己离开狼狗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趁它不注意,拔腿就跑。他跑得非常快,好象脱弦的利箭。可是,没跑几步,那狼狗就追了上来。
何德昀用尽力气往前奔跑,可是,他哪是这条狼狗的对手!即使他是这狗的对手,他又能把这狗怎样?他能打死它?这狗的主人一找到他,非讹他几万甚至几十万不可。他要是被这狗咬了,先不说是否能找到这条狗主人,就是找到了,也无非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再出钱给打几针狂犬疫苗。
人不如狗,穷人的命就这样!不怪行业里人人做梦想着变成百万富翁。
何德昀跑不过它。狼狗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被它追上,眼看就要被它咬住。突然何德昀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响,面前金星一闪,只感觉身子一坠,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被偷了井盖下水道里。慢慢的恢复知觉,感受着脚上(受伤部位)先是凉,但是马上就有点热热的,动一动就是那彻骨的钻心的疼痛。
何德昀一身冷汗,他不是怕疼,他是怕自己哪里摔伤了又要去医院,家里再经不起任何一次事故折腾。他用手去揉了揉脚,还好,不像是骨折类的大伤,心里宽慰了许多。
他两手扶着井沿,一纵身跃了出来。狼狗已不知去向。胡晓春走回来,看见何德昀一身脏兮兮的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何德昀把事情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胡晓春很不舍得,忙过来搀扶着他。何德昀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里,外套脱了,胡晓春才发现何德昀的肩膀、手臂、腰部、膝盖和脚全有刮伤的痕迹。
“疼吗?”
“不疼,没事的,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人就这命,摔摔打打中走过来的。你去睡会吧!要是让张庭去看见,又不知要编出多少闲话。看来这两天的工作又得放在家里讲了。”
“实在不行就把工推掉,别硬撑着!”
“那怎么行?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好随意更改?我今天多讲点工作,将来你们也就好打工作。没有付出哪有回报呢?放心吧!我没事的,我就是一个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菜场有位开粮油店的当地人,何德昀买米的时候和她聊了一会家常,就孩子的学习问题谈了许多建议,并告诉她自己在家乡就是老师,现在正准备在这里带学生。而她的孩子正读初中,两口子很干脆就答应放假了就把孩子送过来。
另一位是何德昀在美好家园发名片时认识的。听说何德昀是老师,又听何德昀聊了一会,立刻心生好感,答应孩子放假就把他送过来。名片发出去后,又接到四五个询问补习的电话,看来招四五个学生没什么问题。
何德昀和胡晓春商量着:既然上面不把他这个房间当体系房,那他也只好请张庭去搬出去了。何德昀早想请张庭去出去。半年时间,每日侍候着这位老太爷,他侍候得有点厌倦。关键是他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招生。
何德昀原以为张庭去会去罗清水那里,虽然他们之间不太合,但毕竟他们是亲戚,没想到罗清水拒绝了他,林萍那他是肯定不回去的。
他和林萍已经离婚。离婚后张庭去拿着他的绿本本对何德昀说:“你看,这是离婚证,有了这个,聊天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给对方看了。网络里离婚的女人实在太多。这个社会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蹲着撒尿的女人多的是。”
看得出来,离婚后张庭去显得很兴奋。也不知是真的开心,还是装出来给他们看的。男人不像女人,轻易是不会把自己心灵深处的痛拿出来晾晒的。
“何老师,你说这离婚后,男人的口袋里要是有个几百万,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话是不假,但关键是你口袋里什么时候才会装满几百万?”何德昀直接泼着他的凉水。
胡晓春从房间里跑出来,接着何德昀的话说:“那还不简单,你何老师装到100万,他不就装了200万吗?”
“这倒也是,可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装到那100万。”何德昀笑着说,“张总现在就想着怎么去化那几百万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想着怎么花钱,才有动力去赚钱,要是不想着将来那几百万,谁还在这个行业里待得下去?”
“那你想着怎么去用那几百万呢?”
“房子是肯定要买一套的,接下来娶个老婆,然后买辆小车,银行里再存个几十万,也就可以过日子了,也不想再做什么狗屁生意了。这年头生意太难做,弄不好就鸡飞蛋打,连那点本钱也送了别人。”
“行业里那么多单身女人,你最好在行业里找一个,这样你们两人的钱加在一起就更好过日子了。”胡晓春说着笑话。
张庭去站了起来,阳光照着他有点泛白的脸。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接着掏出烟,点上,大口大口地猛吸着。似乎一点都不浪费,那么贪婪地全部送入肺里,过足了烟瘾,才把肩膀耸一耸,尽量挺直了腰,把自己抽烟的姿态摆得完美些,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打光棍也不会从行业里面找女人,我来兴义快三年了,行业里哪点我不清楚?能成功从行业里走出去的女人,和‘鸡’没什么区别,陪多少个男人睡过,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另外她们之所以踏进这个行业,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鸟。”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胡晓春正举着一本书要打他,赶忙改口说,“当然也有极个别是例外。比如说你胡晓春吧!我很少见到你这么好的女人,也很少见到何老师这么没用的男人!呵呵。”
何德昀瞪他一眼,办假半真地说,“你少在里贫嘴,还是抓紧时间整理东西快滚吧!”
见张庭去愣了一下,何德昀觉得话说得太重,于是无话找话地问,“你和林萍离了,孩子现在谁带?”
林萍早和那老头子生活一起,他们出入成双,晚上是夫妻,白天是父女。何德昀觉得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必然是不健康的人生观和道德观。
“她带过去,她要带。说实话我也带不好,跟我在一起,孩子只会学坏,而且也很不方便。”
“那你要付抚养费吗?”
“每月三百,林萍要我每月给八百元,我没同意,我就告诉她那孩子我带,我只要她每月给我三百元。她没同意,我知道她不会那样选择的。其实这年头三百元真不算什么,带个女人出去喝点酒也就没了。就是八百元也不算多。但我知道她有钱,她弟弟死赔了二十多万,现在她娘家就她一个,她做得了她妈的主。”
何德昀不得不佩服这矮个子胖男人的精明。见何德昀盯着他,张庭去得意地笑笑。满屋子都是烟雾,他躲在烟雾的后面,烟在风的拉扯下,变幻着各种姿态,而他的脸也随着烟雾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时而端正时而歪曲。
“妈的!”张庭去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恶狠狠地说,“把老子骗到这里,害得老子丢掉了工作,现在又和我离婚,她想过好日子?没门!除非老子死了。”
何德昀见他沮丧恼火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活得很可怜。半辈子了,觉得自己聪明一世,结果却什么也没捞到。房子没有,工作丢了,女儿也只是名义上的——女儿被她母亲哄得心中只有外婆和母亲,根本不拿他这个父亲当父亲。
何德昀突然不忍心再让他搬出去,他能去哪里呢?但他若不搬出去的话,何德昀带学生的话,里面的一点一滴又会被他到处乱说,行业里人知道得多了也不好。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风呼啸着把晒在窗外的被单吹得像火车轮上的连杆,不停地抖来抖去。
“过去的事情就别去想它!好好做行业,腰包鼓起来,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何德昀喝了杯开水,打破了三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何老师,这不是女人不女人的事。说实话,我张庭去缺钱缺房子缺车子,就是不缺女人。而是面子问题,你想想,在家里好好的,被她骗了过来,说是来这边做生意,工作辞了,老婆也丢了,而且是跟着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跑了,这回村里脸往那搁?”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与人相处,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说不出的苦!”何德昀喃喃说道。他不知道是劝人还是在劝自己。
“说句不怕倒霉的话,要不是那老头,我们也不会离婚,两人感情虽谈不上情投意合,但凑合着也能马马虎虎地过。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两个人都折腾够了,也就是老夫老妻了,说不定还能白头到老,现在倒好,他们出入成双。”“那你也抓紧时间找一个呀!”胡晓春说。
“我说了,我绝不会在行业里找。”
“那现在你在行业里,不管是网上还是日常认识的,都是行业里的人,”何德昀接着说,“先不管她是怎样的女人,先一起生活,咱也出入成双,也气气林萍。出局后再重新找一个呗!”
“你说得简单,你以为一个个女人都是吃白饭的?你想睡就睡想甩就甩?告诉你吧!我见到行业里很多女人凶起来敢把天捅个窟窿。”
“有那么可怕吗?”何德昀笑着问。不知怎的,何德昀想到打不死花,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你别不信,前几天就有一对在八一广场上打起来,男的把女的按在地上打,结果那女的爬起来就去水果摊抢了一把刀子,男的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在市府街被石头绊了一跤,一跟头摔下去,半天都没有爬起来,等那女的跑过去把他扶起来,男的满脸都是血,送到医院一检查,男的三颗门牙没了。”
“我怎么没听说?”何德昀问。
“你整天除了讲工作就在家上网,你当人不知道。”
“现在呢?”
“现在又好了,昨天我在大平台见到他们,两人又手挽着手一起走路。这男人和女人碰到一起就纠缠不清。所以我还是少招惹行业里的这些女人。男人和女人说白了也就那点事情,咱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省得日后太多的麻烦。”“还真看不出来,你倒成了悟道的高僧了。”何德昀递给他一支烟,胡晓春忙在旁拿起火机帮他点上。
张庭去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片烟雾。就在何德昀打算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何德昀看见张庭去脸上落下的泪珠。胡晓春忙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张庭去接了,在眼睛上揉了几下,不好意思凄然一笑,接着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这时何德昀听到有人敲门,三个人一下子不再说话,大家警觉地听了一会,感觉不像是派出所的。何德昀猜想有可能是房东又来催房租了,这才很不情愿地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