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五日,何德昀就忙着办了出院手续,相对于曾经的腿伤,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下楼的时候,搞卫生的阿姨盯着何德昀的手问:“疼吗?”“不疼,”何德昀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很干脆地说。
“看不出你一个先生,倒还是个硬骨头。”“什么硬汉子?”何德昀心里在暗想,“自己只是被生活折腾得有点麻木罢了。”
走出医院,古欣兰就问何德昀有什么打算?何德昀没去回答。他很想冲她发火,但还是强忍住了,这种时候他不想争吵,他只想静静地休息。但他没舍得休息,而是让古欣兰骑车带她去新房子里看看。
工具,机器,木料依然散乱地堆放在那里,靠左手边的墙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血点。何德昀让古欣兰用砂纸轻轻地擦了一下,血点已渗进了石灰里,需反复打磨才能擦干净。何德昀忍不住亲自用右手反复去擦,新粉刷的墙壁立刻出现不太明显的凹凸。
“不就这点血迹嘛!”何德昀轻描淡写地说,“给表姐说起来真的吓人,说是溅得满墙都是,门口流了一滩的血。”
“表姐说她那晚被你吓得第二日去打吊针了,”古欣兰接着说。
“有那么吓人吗?”
何德昀记不起那夜是怎么度过的,仿佛是一场噩梦。很多时候,命运要改变我们就是一秒钟的时间,而我们要改变命运就需要几个月、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奋斗。
何德昀吩咐古欣兰把该捡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原打算做电脑桌的材料,都搬到楼下的材料间里。只是床才完成一半,电视柜也还有一个抽屉没有做好。何德昀打电话给木工,让他抓紧过来把一些收尾工作做一下,油漆工也要重新粉刷墙壁。
九月前进新房,一切照以前计划的那样。原先不打算请客,现在手弄了,何德昀打算好好请一次客。他估算了一下,凑个十几桌人没问题,那样红包收收,估计也有几万元,先付掉一些装修款再说。
以前讨厌请客送礼,送红包。现在才知道,这种沿袭下来的风俗,自有它存在的理由:盖了新房,手头必定不宽裕,大家你送一点,我送一点,既是祝贺又是资助,下次你家办喜事,大家又来帮你。这就是人情,是人类社会发展中一种互帮互助的体现。只要大家不去攀比,各家量力而行。
古欣兰没去反驳,她变得言听计从。
何德昀也打算去兴义了,毕竟那边投资了十几万,不管用怎样的手段他都不能让那十几万白搭。二姨姐夫劝他还是别去,就在本市带学生,那边让古欣兰去折腾!
何德昀没有去听,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得对得起何德琴,对得起古兴华。不把他们的钱赚回来,他就没脸在家乡待下去,亲戚中无法交待。搬家的时候,幸亏了五姨姐夫,艾美老公和古兴华他们。何德昀的手受了伤,几乎什么也干不了,都是他们在忙前忙后,用他们自己的车,一点点把东西搬过去。
进新房的头天晚上,古欣兰一个没留神,衣服绊在何德昀受伤手指的那根小钢筋上,插在食指里面的小钢筋被生生地拔了出去。何德昀疼得直想发火,但他忍住了,血水流出来,他也懒得去包扎。
到底是内心的强大?还是对生活的麻木?古欣兰却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在手机上聊天,陶醉在进新房的喜悦之中,任凭丈母娘怎么说她,就是不动身。
何德昀只好自己下楼去找药店,很多药店都已经关门。人就是那么贱,越贱越是坚强。独走街头,何德昀想想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去说。
何德琴和老公吵得一塌糊涂,母亲又摔伤在床,弟弟手又被摩托车撞伤,进新房他们是过不来了。
自己的生活犹如大漠里的流沙,无论自己怎样热爱,怎样痛苦地挣扎,只要沙在流动,那么所有的欢乐,悲伤都将被流沙淹没。在一切纷繁红尘中,生命仍将静静地流逝,永不重回。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知道兴义的路到底有多远,不知道古欣兰是否真的要和他离婚,不知道明天他会在哪里,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他将要面对的想听的和不想听的故事……
月朗星疏,夜凉如水。晚风清爽而温柔,然而颇有些悲凉。
何德昀感觉无比地孤独和沮丧。
一辆红色宝马不紧不慢,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响着喇叭。
何德昀向路边让了让,车并没要驶过去的意思。何德昀忍不住回头,看见车子的驾驶座上端坐一位令他心动而又十分熟悉的女人。
她笑颜如花,水红色的紧身上装勾勒出曼妙妖娆的玲珑曲线。
葛颜红用眼角示意何德昀上车。何德昀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了车门。车里开着空调,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让何德昀自惭形秽的世界,一个让古欣兰时刻惦记的世界。
一抹暗香袭来,何德昀差点晕厥。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葛颜红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头晕。”
“你可能是亏去了,流了那么多的血,之前又那么劳累。你应该多补补,好好地休息调养一段时间。”
何德昀轻轻地笑了笑。这话若出自古欣兰之口,他该有多高兴啊!可惜的是古欣兰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只知道关注自己,从不关注别人的感受。葛颜红接着问:“这么晚,你一个人在街上干什么?”
“买点消炎药水和包裹的纱布,前面几家药店都关门了。”
“直接去医院门诊不就可以了吗?”
葛颜红注意到何德昀的手。中指弯曲,两根细细的钢筋斜插在红肿的关节处,食指笔直前伸,血水已模糊了整个指甲。这只在电视里刑讯逼供才看到情景就在眼前,她一阵不舍。
再看德昀一身的素衣白裤,很少有男人把白色穿得如此地干净利落。不知是那种素雅衬托了他还是他穿活了那袭素雅。葛颜红暗叹在这种情况下何德昀还能如此讲究,可见他内心世界的不凡。一个人只要自己不弃,上帝就不会放弃。
“家里的没陪你出来?”葛颜红随口问道。
“她有事,还在收拾屋子。你这是打哪里回来?”
“我今天省里开会,这不还没到家就看见你了。看你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街上,不舍得就跟在你后面。人家拼命叫你,你也不回头看一看。”
何德昀无语。车子在门诊前停了下来。葛颜红领着何德昀直接就去了医务室,和两个值班护士打了招呼,道明来意。其中一个护士忙让何德昀把手搁在架子上,然后用酒精清洗着。没一会包扎完毕。葛颜红又要了点纱布和碘酒,就要去交钱,她们阻拦了她。告辞的时候,何德昀分明看见两个护士脸上神秘的微笑。葛颜红却像没事一样。
出得门诊,何德昀快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用一种十分谦恭的姿态示意葛颜红上车。
葛颜红微笑地看他一眼,脸上是得意和自豪。他的这种幽默和风趣就像冬夜的篝火,甜蜜而温暖。
何德昀位置上刚刚坐好,葛颜红就说,“今夜这么凑巧,不如我们去宵夜吧!”
“我不太饿。”何德昀客气地说道,此刻他身无分文,他不想让她付钱。
“你别客气了,就当你出院,我给你洗洗满身晦气。”葛颜红执意地说道。她何等聪明,何德昀的那点心事早被她猜出来。
“好吧!随便你。”
“这就对了,乖,听话!”葛颜红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在何德昀脸上拍了几下,俨然是把他当成了孩子。
车在蓝山咖啡的门口停了下来。
“你要请我喝咖啡?”
“你想喝什么,吃什么都可以,里面不只有咖啡。”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家西餐厅,里面播放着轻音乐,朦胧灯光更添浪漫情怀。开了间雅静的包厢,两人沙发上对面而坐,四目相对,淡然一笑。服务员拿菜单过来,让她们点菜。何德昀茫然地看了看葛颜红,就把菜单递过去。
“你点吧!我弄不来,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何德昀坦然相告。
葛颜红接过菜单,看了服务员一眼道,“这里桂圆红枣汤有吗?”
“有的,这位先生手受伤了,喝这个最好!你可真会心疼人。另外我们这里还有一款红参炖乌鸡汤,是我们这里的拿手汤。很多受伤病人都会来这里专点它。”
“那好,两个汤都要!”葛颜红爽快地说,“另外你给我牛排一份,核桃一份,西红柿一份,美人提一份……”
“够了!”何德昀出言阻拦,他担心葛颜红会没完没了地点下去。
“先就这么多吧!”葛颜红干脆地说道,“待会不够的话,再点。”
“好的!”服务员高兴地说,“给您煲两份小壶的汤,包管你们喝够。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为您准备。”
不一会,所点的都摆在面前。葛颜红熟练地为何德昀忙碌着。
朦胧的灯光下,她温润如玉,眼眸中尽是柔情和关切。何德昀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感动的不是她身上时时涌动的暗香,也不是她楚楚动人的身子,而是她身体里隐隐跳动的那一颗心。
何德昀端起杯子轻呷一口,两眼斜睨着葛颜红,动情地说道,“我何德昀何德何能能遇上你这么一个朋友,这辈子不枉来此生。”
葛颜红拈花微笑道,“别这么说,我们是舞伴,又是朋友,这么久有你相伴,我真的很开心。人生难得遇见几个谈得来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忙是吧?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那样又可以一起跳舞了。说实话,你不去舞场,我都不想去跳了。”
“舞场那么多人!”
“配合不起来呀,那些人怎么带都感觉不出那种跳舞的滋味。”
“慢慢磨合也就好了。”何德昀口是心非地说道。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何德昀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快12点了。忙对葛颜红说,“你忙了一天,又陪我这么一晚,累了吧?回家迟了,会不会挨骂?”
“谁会像你?妻管严!”
何德昀被葛颜红呛得尴尬地笑笑。
“他不在家,去法国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葛颜红说完,嫣然一笑,煞是可爱,迷人。
何德昀心里一动,但想想自己的生活,终于还是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葛颜红用车子将何德昀送到楼下,这才开车回去。
回到家里,古欣兰和岳母还在说话。何德昀笑着对她们说,“幸好被拽出来了,省得我再去医院,早晚都有那么一次疼。”
母女两见何德昀没事,听何德昀这么一说,忍不住哈哈大笑。
何德昀换了件红色T恤和米黄色长裤。床都搬进了新房子,大家打着地铺将就一下,因为十二点就都要搬过去。古欣梅和温军的小车过来接他们一家,五姨姐夫和古兴华等在那边放鞭炮迎接。
车子一路开去,不停有鞭炮声,都是进新房子。那天的日子不错,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微风轻轻地阵阵吹着,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又不停地叫嚣着。
到了新房子里,灯如白昼,红红的灯笼挂在阳台上,透着节日的喜庆。古欣兰娘家亲戚都聚集在那里,烧面的烧面,做饭的做饭,何德昀什么不用管,只做他的甩手掌柜。
请客之后,留岳母多住了些日子。老人家很喜欢这里,没事的时候总去楼下转悠。这天她告诉古欣兰。可以把楼下西边的那点空地挖出来。种上点菜。包他们全家吃青菜没问题。
想想真是个好主意。说干就干。马上拿上蛇皮带去山上背土。又从小溪里捞起许多石头。一天时间就垒起了一条宽快一米,长十多米的菜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再望望自己的新家,何德昀真的不舍得离开。
但他必须走,欠下那么多的债务和装修款,必须尽快还掉;兴义十几万的投资不能白扔,他要好好地过去做行业,既然钱是真的,国家又不管,又有那么多人在从事,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