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有人在叫:“醒醒!醒醒!”
何德昀努力睁开眼。温军,文龙,古欣梅围在身边,他们神情肃然,灯光昏暗而微弱,何德昀只觉得眼皮沉重,感觉真的是太累太累了。于是继续闭上了眼。
医生发话道:“不能让他睡了,你们陪他说说话,喂他点开水,只能一点一点地喂!”
说什么呢?此刻何德昀心里想的是医药费,他并不怜惜自己的那两根手指,他焦虑的是钱,家里从哪里拿钱呢?本来想着给家里节约点钱,现在倒好,不但没节约,反增加了一笔医药开支。温军小心翼翼地喂了他几口开水,何德昀用舌头舔舔自己焦干嘴唇,声音低低地对着几个人说:“谢谢你们!让你们辛苦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一家人,别说客气话,”古欣梅扯扯被角,用毛巾在何德昀脸上擦了一把,“别担心,欣兰明后天就会回来。”
文龙和古欣梅看看没什么事情也就回去了。这一夜,幸亏了温军,接小便,喂开水,折腾得他一夜没睡!
天什么时候亮的何德昀不知道,他只知道欠费催款单下来的时候他正好醒了,八千多的手术费用让他心情愈发沉重。古欣梅问她有没有钱,何德昀失望地摇了摇头,古欣梅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古欣梅又问古欣兰会不会有钱,何德昀依然摇了摇头。
“哎——”古欣梅长叹一声,声音悲戚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家里也只有两万元钱,那是给孩子读书准备的。你说这欣兰,出去赚这么久的钱,怎么就没钱了呢?”
说完,古欣梅眉头紧锁,她不再说话。何德昀硬撑着坐起来,顾不了手上还打着吊针,他吃力地拿起电话。回忆着平时玩得不错的朋友。
一个电话打去没钱。
两个电话打去还是没钱。
三个······四个······打了多少个电话,后来何德昀自己也记不清楚。最后何德昀把希望寄托在葛颜红那里,要是她那里再没有,他只有从医院里逃出去了,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何德昀颤抖着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何德昀很想哭。他告诉她自己的手指被锯断了,现在正在医院里,问她有没有两万元钱。
“我正在上班,钱没问题,只是要等我下班以后,再给你拿过去,”葛颜红很干脆地就答应下来。
何德昀鼻子酸酸的,酸得只想流泪。古欣梅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放下电话,何德昀调整呼吸,他想好好地休息一下。自打手指锯断之后,一直以来悬在他心头的手术费用总算是有了着落。静静的走廊里,伤感肃穆的气氛中偶尔才会有白衣天使的脚步轻轻滑过。仿佛风雪之后的寒冬深夜,积雪从臃肿的树枝上轻轻滑落。不知是冬的呻吟,还是生命里对春的呼唤。
接近中午,古欣梅、温军都回去了。葛颜红匆匆赶来,她穿着黑色短裙,上面是蓝色短袖衫,一头青丝,绾了个圆髻,其余则随意地披洒着。英迈洒脱中尽显女性的温柔婉约,光洁的额头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白净细腻的芙蓉俏脸上透着淡淡的怜悯和不舍。
一见面,葛颜红就从包里拿出两扎百元人民币,何德昀忙接过来就手塞在枕头下面。葛颜红接着就问是怎么回事,何德昀略略把事情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都怪我,要是我不去武夷山旅游,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葛颜红揉了揉眼睛,难过地说道。
“这怎么能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何德昀茫然若失。日光灯的光照在何德昀的脸上,看去苍白而憔悴,胡子没刮,那种落魄和狼狈让葛颜红一阵心酸。
“疼吗?”葛颜红轻轻地问道,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
何德昀盯着那颗泪珠,心忽然就被它溶得柔软而湿润,他摇摇头:“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说着话,何德昀伸出右手准确地握住葛颜红的一只手。虽然这只手无数次在他的手心里呆过,却从来没这样地温暖过。
葛颜红感觉到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她想抽离他的手,但从何德昀的眼中,葛颜红看到了太多的眷恋和不舍,她无力抗拒。就这样,就这样,手在手中,时间悄悄地流逝,两个人的心在慢慢地碰撞。
沉重的脚步传来。
葛颜红忙把手抽回去,顺着脚步声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睡在过道里?”
“没有床位了吧?”此刻对何德昀而言,睡哪都一样,除了钱,他别无所想,只要能好好地活着,他就要不择手段地去赚钱。
葛颜红拿起电话。
过了一会,一位中年医生走过来,葛颜红与他客套了一番就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帮忙安排个床铺吧!”
“现在没有,”医生抱歉地说道,“不过吃了中饭,22号要出院。我给你看看!”
“那就谢谢你了!”
“不客气。”
医生走了,古欣梅过来了。何德昀给她们略作介绍。她们互相客套了一阵,葛颜红就起身告辞。
何德昀将两万元钱交给古欣梅,让她先交一万到医院里,另一万元先放在她那里。下午,在过道里另外几张床铺上病人羡慕的眼光里何德昀搬进了病房。晚上,葛颜红带着广场上的那些玩伴,拿着鲜花和水果过来探视何德昀。走时,留下一个两千元的红包。
葛颜红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徘徊逗留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古欣兰娘家这些亲戚听说何德昀手指锯断,一个个捎来红包和问候,并叮嘱他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其他的事情。特别是丈母娘,亲自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何德昀手怎么样?还疼不疼?
何德昀告诉她没事的,幸好是左手,不就是两根手指,接好了一样能干活。
电话那头,是担心,是牵挂,是心疼,是温暖。虽然有些话他没听清没听懂,但何德昀明白那份爱。家人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做了多大的错事,受多大的伤害,只要有家人在,都会柳岸花明。
正清默默地守在何德昀的身边,买饭,打水,削苹果。病房里的叔叔阿姨一个个称赞他比女孩还细心还懂事。
直到第三天下午,古欣兰才赶了回来。满脸的怒气和愤恨。
“我就要接人了,你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这人有什么用?电话里还口口声声说,过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现在只好让那新人回去了,你呀!这辈子就没干过一件出息的事情。你太不争气了!”何德昀没有言语,他闭着眼,任凭古欣兰怎么谴责和数落。
此刻,何德昀的心很疼,但他却笑了,也许是何德昀的笑激怒了古欣兰。
“你还笑?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就直白地跟你说吧!这次回来,我是准备和你离婚的。等你出院,我们就去离婚,”古欣兰满脸地认真和悲愤,滔滔不绝地对着同房的病人说。
病房里的人被她的一阵唠叨给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劝道,“你老公也不是故意的,他做得够辛苦了,也累得可怜,还不是想给家里省几个钱。”
“不行!这次是一定要离婚,你们是不知道,每次家里稍好一点他就要弄出点事情。”
恰好被走过的医生听见。
“你这就不对了,老公的手受伤了,而你不能再让他的心受伤,”医生不平地说道。
“他手受伤是他自找的,关我什么事?离婚,就是要离婚,”古欣兰恶狠狠地嚷道。
“怎么不关你的事?他是你老公不?”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就不是了。”
“没有你这样做人家老婆的。要是我不用你说离,我早把你给休掉。你的这些话我最不爱听。这人生在世,谁没个三长两短?谁家没个意外?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这医生还不回家种地?我行医20多年,福无双至我从没见过,但祸不单行实在是见了不少。上个月就有个女的,左脚的小指被石头砸没了,没过十天右脚的小指又被斧头给削掉,这样的例子真的很多。你老公这才多大点的事情?用得着离婚挂在口上吗?年轻人,别动不动就说离婚,看得出来你老公人不错,好好珍惜吧!越是面对不幸,夫妻越是要和睦相处,这样坏运才会慢慢变成好运。”说着话,医生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了病房。
何德昀这才注意到,这次回来,古欣兰变得有点弱不禁风,她又黑又瘦,以前穿在身上紧紧的衣服显得宽松许多,心里一阵不舍和心酸。也许是坐车辛苦了吧!想想自己的故事,再听听别人的故事,生活中有几个家庭不是穷鸟触笼,捉襟见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