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补习还有最后两天,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来,点点霞光,落在吃饭的桌子上,屋子显得格外亮堂,照在何德昀的脸上,何德昀的脸就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霜。虽然还是很热,但太阳已逝去了正午时的那股辣劲。今日是周末,何德昀本来可以去跳舞,但老图去了乡下,葛颜红又去福建武夷山旅游了,没了这些玩伴,何德昀也就不太想去广场。
要不要去新房里把那张床做好?何德昀反复思考着。
他手里拿着钥匙,桌对面坐着他的学生。何德昀朝他反复看了几眼,依然在犹豫着。
何德昀用一只旧的电机改装了一个电锯——在电机的轴上装上锯齿轮,然后用方料钉了一个木架子,上面铺上木板,这样一个简单的电锯就组装好了。他想利用所剩的木料为家里添置家具:只要花上一点时间,不用花一分钱。他只要把别人赌博和麻将的时间,用在这小小的制作上。现在的木工活很简单,方料锯好,用钉子钉钉,再在外面蒙上一层面板,只要稍有几何知识的人都能完成。
据说国外的父亲多是自己给孩子做家具,这不仅有制作的乐趣,更有不寻常的意义。一方面足进了父子间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激发孩子动手的兴趣,从而培养孩子从小动手的能力。
何德昀把木工用剩的废料都收集在一起。除了电视柜、床,何德昀还打算做几个小巧玲珑,自由收叠的电脑桌。看着自己设计的图纸,何德昀越改越觉得满意,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没选择土木工程了。
还是去吧!早点做好,就可以早点进新房子。
天空的霞光渐渐淡去,深红的颜色变成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夜色正在加浓,苍空中的“明灯”越来越多。而城市各处的真的灯火也次第闪亮起来,夜风轻飘飘地吹拂着。
宋梅斜靠在理发店的门口,见何德昀骑车匆匆而过,就想叫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何德昀的车离她已十丈开外,她知道这些日子何德昀很忙,但不至于忙得这么久没有一句话吧!是不是自己的主动让他看轻了自己?觉得她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她无比地失落和伤感。有情总被无情恼,看来只有偷偷地想,偷偷地喜欢,再偷偷地死心了,一切只要她自己知道。
但不知怎的,今天宋梅的心很乱,很伤感。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何德昀全身是血,总觉得有事情将要发生。她想告诉他这个梦,却没有机会。
一走进新房子,何德昀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油漆味和木屑味,地上到处摆放了木料和板材。客厅,书房,睡房,甚至洗手间,到处都是工具和材料,何德昀亲手做的电视柜已经大功告成,像模像样地静卧在横七竖八的木料中,刚粉刷好的墙壁一尘不染、清清爽爽,虽然满屋子显得很乱,但感觉是那么清新闲适。
小区是新的,住进来没几户人家,因而显得特别安静。何德昀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穿着个大裤衩,光着膀子,像模像样地投入到他紧张的工作中。
一连锯了几个木头,气钉打进去,何德昀怎么看都觉得不太满意。他犹豫了一阵,心想做的时间短,用的时间长,既然做就要把它做好。于是立马拆掉。他弯下腰,重新在杂乱的木料里寻找,翻了一阵,一无所获,长的方料他不舍得锯掉。
就在他抬头的时候,门边的一块木料引起他的注意。那木料半边已经破损,只要锯掉破损的半边,另外半边看去尺寸正好合适。何德昀赶紧用尺子量了一下,正好。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赶紧调整好尺度线。于是机器的轰轰声、锯木的吱吱声重新交织起来,闪亮的300W灯下构成一幅忙碌的画卷,看着木头一点点被锯子吃进去,何德昀的手也慢慢靠近了锯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损的木头被锯子强大的作用力带起反弹过来,敲打在何德昀的手上······“我的手——”何德昀绝望地大叫一声,脑子立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大祸已经临头。血溅起来。灯光惨淡,阴风阵阵。何德昀后背发凉,毛发倒竖。再看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大拇指似乎全断了。几个手指紧紧地窝在一起,血肉模糊,左手一片血红,血顺着胳膊肘流落下来,滴落在木屑上,殷红一片……
何德昀两腿发软。忙关了电锯,跌跌撞撞地跑去卫生间找到一条毛巾,把手裹住。又摇摇晃晃地找到手机,想拨打120呼救,可是颤抖的右手已无法拨通键盘。于是何德昀两腿打架似的忙跑到阳台上。
“有人吗?帮我打一下120。”他大声地呼喊着。
空荡荡的夜幕,张开那黑黝黝的手臂,想把他抓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请问有没有人?帮我打一下120。”何德昀一边呼叫着,一边打算自己去楼下。但走到门口,就靠着门框慢慢地坐到门拐的地上。也许是惊吓,也许是对钱的担忧,何德昀两腿软得无力走下去。他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叫喊着。黑咕隆咚的楼梯口,似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想把一切都吞噬掉。无数次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颤抖地问,“怎么啦?德昀!”
是对门的表姐。
“我的手锯断了,快帮我打一下120!”何德昀声音低下去。除了惊吓,担忧,还有灾难带给他狼狈时的尴尬。此刻疼痛开始,整个左手因为疼痛而轻微地发抖。何德昀被慌里慌张的表姐搀扶着下了楼,坐在装修还没用完的沙堆上,心情无比沮丧和绝望。
虽是夏季,这个夜晚却显得特别地悲凉。寒蝉凄切,断断续续,似乎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临死前的求救,整片小区被笼罩在黑暗空荡荡的带有血腥味的空气中。
表姐一边催促120救护车,一边给古欣兰打电话。而何德昀真的不希望古欣兰知道。她知道了又能解决什么呢?钱没有一分,又相隔那么遥远,来回一趟就得上千元的路费。
但何德昀没去阻拦。
漫长的等待,总算盼到救护车过来。医生在黑暗中冷静地问何德昀能走吗?何德昀狼狈地点点头,就跟在医生后面上了救护车。
医院那头,温军,文颖,文龙,姨姐夫和古欣梅,这些古欣兰的娘家亲人早在那里守着,见了何德昀,他们一个个脸色悲戚。
何德昀狼狈不堪,蓝色拖鞋上血水粘上了锯末屑,显得肮脏邋遢而疑心,做事情时穿的黄色七分大裤衩,前面血迹斑斑,后面粘着沙土,一件旧短袖斜穿了一只袖子而没系纽扣,胸口上沾满锯末屑和血迹。想着即将又要用去一笔医药费,而家里已拿不出一分钱了,何德昀心情无比沮丧。
医生拿掉他缠裹在左手上被血渗透的毛巾,轻轻查看他受伤的几个手指,此刻手掌已无法展开,几个手指紧紧地挤在一起,血肉狼藉,食指和中指似乎快要从他的手上分出去了,只剩下皮还连着。
先去拍片。
古欣梅不敢看何德昀的手。温军和文龙陪着他。在拍片室,手在仪器下,医生让何德昀把手伸开,可是何德昀无法伸开他的手,整个手掌窝缩在一起,根本不听大脑指挥。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何德昀很想流泪,但他已没有泪。从拍片室出来,医生给何德昀看了些资料一类的东西,何德昀什么也没有看清。疼痛和焦虑让他意识有点模糊。
只听医生说:“食指接起来恐怕也没什么用处,因为整个关节都被锯掉了,而中指接好后,锻炼锻炼或许还有点用处。”
“真没用就锯掉吧!”何德昀狠狠地说道。
他恨自己,恨自己做事那么不小心,恨自己心太高命太薄,恨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也恨古欣兰。如果她在身边,自己就不会那么劳累,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她不去兴义,家里就不会那么缺钱,他也就用不着处处节约,他恨······恨……恨……“那不行,”医生冷冷地说,“手指我先给你保住。”
“嗯,不管怎样,先把手指接好,”温军和古欣梅说。欣梅的眼里含着泪花。
何德昀很感动。人在无助的时候,哪怕是一句温暖的话,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
冰冷的手术室里,冰冷的手术台上,连灯光都显得那么冰冷。何德昀躺在手术台上,眼角滚出冰冷的泪水,那泪水似乎已经凝固,久久地不肯下来。一阵锥心般的疼痛,麻药已经从后背打进去,右手挂着吊针,左手被医生放进了消炎药水里清洗着。温温的药水浸泡着他受伤的断指,开始还有点刺疼,很快只觉得那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何德昀想起买了猪骨头回家清洗的情景,猪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渐渐地他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