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驶进浙江地界,古欣兰就接到古兴华的电话。
“有事吗?”古欣兰放下电话,何德昀忍不住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问我们到家没有,说过两天他要来市里办点事情。”古欣兰淡淡地说道。想起古兴华上次在兴义不听她安排,不了解行业,古欣兰就满肚恼火,感到被铁链子紧紧围住胸口似的沉闷,喘不过气来。
见古欣兰不开心,何德昀微笑着说:“兴华肯定是为了我这趟去兴义的结果而来。”
“那就是说他还想去兴义?”古欣兰一下子来了兴趣。
何德昀肯定地点点头,“但我依然不希望你把亲戚约过去。”
古欣兰一听,恼怒地说道,“他有他的亲戚,他可以约他的小姨子过去呀,再把他的小舅子约过去,他的那些亲戚又关你什么事情?家庭市场是最重要的市场,也是成功率最高的市场,这是行业的经验总结。现在哪个行业不是先从家庭市场开始?保险?安利?保健品……你放弃这样的市场而选择成功率低的其它市场,不说你做不起来,但要想成功,就得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为什么有近路走偏要绕道走远路呢?我看你呀,真的是书读多了,把脑子给读糊涂了。”
说到这,古欣兰抬眼扫了一眼,见何德昀双眉紧锁,于是语气缓和下来,柔声道,“老公,我们是亲戚中混得最差的,要想站起来,这次是个机会。你我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只要我们能成功地从行业里走出去,我们就比所有的亲戚都有钱。兴华对我们不错,这么多年也没少帮助过我们,所以这次别的亲戚我可以不约,但兴华和大姐的女儿立梅我是一定要把他们带过去。让他们也赚到这笔钱。”
何德昀看着古欣兰。把这样一个女人放在那样的行业里,自己又不在身边,何德昀有点不放心——以前他放心,那是他还不知道古欣兰在做什么,以为她只是投资一家酒店罢了。
想到这,何德昀暗暗打定主意:应该让古兴华过去,亲戚在身边,多了双眼睛,有些事就是想做也会有所顾忌。但何德昀没有给古欣兰一个答复,因为他不想事先承诺事后没办到,给古欣兰留下一个笑话他的把柄。
其实古欣兰早从何德昀的表情和眼神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自己的老公,再怎么装深沉,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拉的什么屎了。
古欣兰温柔地靠在何德昀身上。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硬卧,从兴义到浙江,这一路坐过来,古欣兰觉得腿都肿了,硬棒棒的,浑身酸疼,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但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谁,怪不得别人。真要怪只怪自己口袋里没钱,不然坐软卧就没这么吃力了,坐飞机到上海再转车不是更省力更舒服么?
古兴华确实是为打听消息而来。
在兴义,他担心古欣兰做的是“传销”,害怕自己被传销组织控制,被他们“洗脑”了,所以只逛了一下街,送了点人民币给出租车司机就匆匆赶了回来。除了感叹西部城市的碧水蓝天,空气新鲜外,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回到家后,想想又不甘心。电话打给表弟罗清水,得到的答案是:“表哥呀!传销我也做过,这个和‘传销’不同,我不可能两次做‘传销’噻。放心好了,表妹那么聪明,是不是传销她还分辨不出来?”
古兴华想想也是。真要是传销林萍怎么把她弟林城也叫了过去?万一真如林萍、古欣兰说的那么好赚钱,自己没过去那就太可惜了。这些年他没怎么做山上木材生意,而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他那宝贝儿子用钱也大方,吃要吃最好的,穿的是品牌服饰,动不动就杭州培训,培训费一交就是上万。这年头吃不穷穿不穷,一谈教育就变穷。
于是他想听听何德昀怎么说。他一个教书先生,总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糊涂。
“钱是真的,这点我不怀疑,是不是国家行为?我从两点来看,”饭后,何德昀望着自己的舅子侃侃而谈,“一是《连锁销售248问》里面的《国务院关于在两广试点连锁销售的通知》一文后面的国务院的印章;二是从行业符合哪些人的利益角度去分析,对当地老百姓肯定是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难度,要看怎么去操作了,其实一个人叫两到三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传统行业里,要赚这么大的一笔钱又谈何尝容易呢?你我都过去了半辈子,几十年光阴过去,又赚了多少呢?上班一辈子能挣多少?种田一辈子又能挣多少?”
接着何德昀讲了怎样布局,钱又是怎么来的,一笔一笔算给古兴华听。
这东西你越算就觉得它越真,除非你不相信1+1=2和九九乘法口诀表。见古兴华听得认真,有点心动,古欣兰不失时机地一旁插话道:“这个比保险好做,做保险每天都要出去跑单,一个接一个地跑,没完没了,而这个只需你邀约两到三个人就可以了。”
“我打个比喻吧!”古欣兰话音刚落,何德昀就接过话题,“一般的生意好比是爬山,越往上爬越是吃力,而这个行业就好比下山,开头难,越往后面就越容易。所以行业里有句话叫:‘前期跑断腿,中期动动嘴,后期大腿翘着二郎腿。’”
古兴华没有说话,望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陷入更深的沉思中:这两个人有知识有文化,聪明过人,而且都年过三十。特别是何德昀,想骗他的人只怕身边没有几个。可以认为古欣兰上当受骗,也可以认为罗清水分不清是非,但何德昀呢?他们傻,何德昀也傻了吗?
古兴华又哪里想到何德昀正打着自己的算盘:古兴华过去不仅可以帮助古欣兰,陪伴古欣兰,还可以约束古欣兰,看着古欣兰。
见古兴华不吭声,何德昀知道他已心动,只是在犹豫,于是换一个角度又说:“是的!钱对我们真的太重要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最重要也最难挖到,我总想着在金华或是衢州哪里买一块地皮,然后盖上去,下面做店面租出去,上面开宾馆,这样既省力又稳赚不赔。”
“我也早就想这么干了,”古兴华高兴起来,兴奋得像是遇到了知音,“就是手头上没钱,这两年真的是没赚到什么钱,小家伙又用了不少。”
“你得了吧!”何德昀故意打击他,“前十年你有钱的时候,我让你把中学旁边的那栋房子买下来,你犹豫不决,最后被别人买去。后让你买派出所的旧房子,你也下不了决心,结果呢?现在任何一处房子都近千万的价值。你呀!是两次错过成为千万富翁的机会。”
古欣兰接着道:“你呀,别总惦记着山上那点事情,该换换思想,要从农村走向城市。既然你也想买地皮建房子开宾馆,那将来我们就一起干吧!我们把地皮买在一起,下面店面,上面宾馆。将来正清和振国两表兄弟也可以彼此照应。这次对你对我都是一个机会,希望这次你别又放弃了一个好机会。”
古欣兰最后一句,深深触动着古兴华。
振国是古兴华的孩子,五岁时从山上摔下来,不仅手臂有点残疾,而且智商稍低于同龄孩子,性格内向,生性懦弱。
正清是古欣兰的儿子,天资聪慧,乖巧懂事。三岁识字,五岁熟背唐诗百首,读书成绩科科拿优。古欣兰娘家人一谈起古欣兰就要说到正清。正清是古欣兰的骄傲,是古家的骄傲,也是古欣兰娘家村里人的骄傲。
古兴华从古欣兰的话语中似乎看到儿子的幸福和未来。不管兴义那边结果怎样,他都要试一试。“欣兰说得没错,机会大于努力,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寨了,”何德昀一旁附和着。
古兴华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古欣兰还想去说,何德昀用脚踩她一下。古欣兰心领神会,闭口不言,知道言多必失。
后来何德昀从衢州回老家,古兴华骑车送他去大洲。
一路山青水秀,一股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这种清新,非清新剂可比,山上毛竹,树木,路两旁的杂草,绿得醉人。每棵树形态各异,是大自然放在这里的盆景,盘虬卧龙,具有一种野性的美,一种奔放自由的美。空气、小草、大树、峡谷和流水让两人内心激情澎湃。
“生活若剥去理想、梦想、幻想,那生命便只是一堆空架子。”
半辈子过去了,每天都在为梦想奋斗着,结果也就是养家糊口,现在要是能从行业里成功走出来,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后半辈子说不定还真能风风光光地干一番事业。何德昀也想如马云一样,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理想就像被石头压着的草,总在寻找缝隙和阳光,一旦石头移走了,草就会疯般地成长。
这是个用金钱来衡量价值的时代,很多亲情、友情和爱情都被物化了。人与人的关系就像变色龙一样变得那么快。生活中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曾在一个伟大的时代里嘲笑着资本主义国家赤裸裸的金钱观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利己主义,最终不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击败我们,而是我们自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让利益决定着人际关系,经济基础决定着上层建筑,把婚姻、爱情、家庭和人生都交给了金钱。
何德昀从老家回来,古欣兰又去了兴义。走时带了个老乡过去。为了把那人带过去,古欣兰让何德昀请那人吃了顿饭。
饭后,古欣兰问何德昀“怎么样?”
“感觉是没钱,混吃混喝的主,”何德昀不抱任何希望地说。
“但行业里最忌讳给新人算命。”
“不是算命,这是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有时候感觉很重要。”
“我问过他,他说两三万没问题。再说他又是本市的老居民,要是他认可了行业,拿房子抵押也能贷出个几万块钱吧!”
“我看不出他是那种能拿出几万块钱的人。他给我的感觉是街头混得很不好的‘穷瘪三’,你瞧他那邋里邋遢的怂样,穿着个拖鞋,那拖鞋像是从煤灰里扒拉出来的。你是怎么和这人聊上的?”
“网上乱加的。他自己现在要跟着我去。不过别看他貌不惊人,有时说两句话倒也人模狗样。”
“是吗?”
“他说他有两个情人。”
“这种人也会有情人?”何德昀不屑地问。
“萝卜白菜,个人所爱。什么样的男人就会有什么样的女人去喜欢。”
“说得也是。”
两天过去,古欣兰电话打过来说那人心态很好。
“是吗?怎么个好法?”
“好像是很认可的样子,兴奋得巴不得马上回去弄钱。不过,这种人给他三分脸色,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说话一句在天上,一句在地下。”
又过了两天,古欣兰电话打给何德昀,“没想到他真的那么没钱,他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当初他告诉我他带足了路费。他洗换衣服也没带,身上很臭,同室的人都很讨厌他。”
“谁让你约这种人过去?一看就知道没钱。你现在怎么连这点眼力也没有?”
“是他自己要跟过来,他自己跑到衢州上的火车,我推都推不掉。再说上面的人总强调不要给新人算命,我也想早点把人约到,下面布好了线,我就可以请假回家陪你呀!”
“他以为他‘桃花运’来了,碰上了寂寞中的富婆,”何德昀苦笑着说,“你还是早点让他回去,不然你还得倒贴他吃喝,到时真的是一手招进来,两手推不开。”
“老公,你是不是吃醋了?”古欣兰笑着问。
“吃那种人的醋,我不是自己贬低自己吗?跟你讲实话,那种人根本拿不出钱,你不要在那种人身上白白地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不值得。像那种人即使申购,也会给你后期发展埋下隐患,知道吗?”
“嗯。”
那人一回来就杳无音讯,电话总是关机。而古欣兰一再叮嘱何德昀告诉古兴华说那人很认可,正准备申购。
“这样不好吧?”何德昀有点为难,“这不是在欺骗大舅子吗?”
“没什么不好,这是一种促销手段。你别犹豫了,以后兴华要是怪的话,就让他怪我好了。”
何德昀只好依照古欣兰的话告诉古兴华,说欣兰很想把那人放到他的下面,希望他抓紧申购,不要让那人抢在前面。
这招很灵。当初何德昀自己也是这么被古欣兰忽悠得从股票里把钱抽出来打到古欣兰卡上的。古兴华也是,第二天一早,古兴华就匆匆忙忙地跟着何德昀去农业银行。
一个人除了轻信和被恶意蒙蔽以外,常常是因为幼稚和无知才被人欺骗和耍弄。幼稚和无知是人生的一大悲哀。
打钱的时候,何德昀站在古兴华旁边。望着古兴华粗糙的手笨拙地摁着键盘,何德昀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古兴华用的是四姨姐古欣梅的卡,卡上仅有三万元钱。何德昀估计那钱可能是他问古欣梅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