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刚启动,古欣兰就接到刘云和李芳两人的电话。礼貌地问候之后,这两人抑制不住激动地说:“古总!那人申购了。就今天下午的事情。这人真看不出来,我们原来担心他没钱,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申购了两个高起点,把他母亲也申购了。真的要感谢你老公了。你老公真会做思想工作,看来不管做哪一行,都要有知识有文化才行。”
古欣兰放下电话,兴奋得像喝了酒的演说家,恨不得立马抱着何德昀亲他几下。乐呵呵忙不迭把刘云和李芳的感谢言辞稍稍夸张地转告给何德昀。
此刻,何德昀只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车轮在铁轨上发出的咕噜声,让旅途多了一份寂寞和无聊,也让他感觉空前的失落和对自家命运的担忧。如果人生是辆火车,命运就是这无限延伸的铁轨,那该多好,用不着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一个劲地向前奔波或靠站休息。
古欣兰见他不开心,没去理他,而是看对面位置上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于是把手上的香蕉片、鱿鱼丝分了些给那孩子。
孩子先看看母亲,见母亲点头了,才笑眯眯地接过去,嘴巴很甜地说了声:“谢谢阿姨!”
这时,他们身边有个男的乘客,浓眉大眼,冬瓜般的脸黄得像蜡一样,前额像内分泌失调的女人一样,长有一块小孩子手掌大小的黑斑。看去三十几岁,留着很浓的“一”字胡。他一个劲地让他身边的一位乘客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你看看!这是我朋友的照片,她在兴义做生意。”
何德昀、古欣兰,还有那对年轻的夫妻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
“她做什么生意呢?”古欣兰笑嘻嘻地问。
“什么生意我还不大清楚,但我知道很赚钱。”
那人憨厚的样子让人感觉傻得有点可爱。
“什么生意你都不知道,你怎么肯定就能赚钱?要是杀人、放火、抢银行呢?那可都是赚钱的买卖!要是贩毒、走私、倒卖军火呢?你也认为她赚钱吗?”何德昀肚里有火,又不敢拿古欣兰撒气,便用语言发泄着心中的不快。
那人被何德昀呛得一下子回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跟那些事情都不沾边。”
“那到底是什么生意?”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四个人早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生意,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让他自己开口讲出来。
“我也说不清楚,你们想了解的话,到时就跟着我去了解了解!”那人诚恳地说道。
“我们不想了解,”古欣兰和那位年轻的女子几乎又是不约而同。
那人像只呆头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德昀和那女的老公笑笑地望着他。
“你做了你那位朋友的生意吗?”何德昀问。
“还没有,打算回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同事过去。”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钢铁厂上班,从去年开始,厂里的生意就不景气,工资一天天下降。”
“你哪里人呢?”
“江苏的。”
“噢。”
大家沉默了一会,春妹问:“你们厂那么多的钢铁工人,他们是不是都想做生意呢?”
“那是肯定的,大家总是想寻找出路嘛!”
“那这样吧,你电话给我,要是你再来兴义,你干脆联系我好了。”
古欣兰见人就熟,这点何德昀很欣赏。何德昀自己则是个慢热型的,短时间里不太和生人讲太多的话。一是觉得社会上骗子太多,讲多了,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就给骗子有可趁的机会;二是觉得萍水相逢的朋友,没必要费尽口舌,也许下车后就各奔东西,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何德昀明白古欣兰的目的,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那人看去有点傻,实际一点也不傻。还是回去后看看哪些人适合邀约,心目中的那些人选总会有一两个会过去吧!只要一两个过去了,古欣兰的压力也就少了,家里的压力也就会减轻。行业说一年半到两年时间,但何德昀想三年时间总能从行业里走出去吧!
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后,那男人的眼睛就有点魂不守舍,不时地朝古欣兰瞟过来,恨不得用眼光剥掉她的外衣。他的整个心思都集中在她洁白的臂膀和她雪白的挂着钻石的脖颈上。她就像一幅云做的画,既朦胧如月,又灿烂夺目。
见何德昀瞅着自己,眼光忙跃过古欣兰的头顶,朝车厢后面望去。黑压压座位上满是疲惫的乘客,那些没座位的就靠在座位靠背上,耷拉着脑袋,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交通方便了人们出行,却让人多了许多奔波的劳顿。正如读书,获取了知识,也增添太多的想法,想法一多,烦恼也就接踵而至。
古欣兰要是少读几年书,或许会活得轻松自在些,也让何德昀省心许多。所以苏东坡有句诗叫“人生识字忧患始”,后来鲁迅先生又将它“升级”为“人生识字糊涂始”。现代人又常道“人生读书糊涂始”。而读书最怕的就是读成一个上摸不着天,下踏不着地,眼高手低,大事做不来,小事不肯做。孔乙己“之乎者也”学了许多,茴香豆的“茴”那么会写,结果呢?所以时下就流行一首儿歌:读书难,读书累,读书还要交学费。
交了学费学不会,不如参加黑社会。
抽烟喝酒样样会,晚上小妞陪着睡。
娶个老婆叫玫瑰,生个孩子叫小鬼。
小鬼小鬼快长大,长大参加黑社会。
一个人想法多了,就会整天想着去折腾。这个社会很自由,你想怎么折腾那都是自己的事情,没谁去管你。你去天涯海角,没有谁拽着你,你养鸡养鸭养汉子,再没谁会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但人生短暂,时间吝啬。一个人折腾多了,得到的未必就多,相反会失去很多,倒头来不如安安稳稳上班,踏踏实实做人。
在这列火车上坐着多少位同道中人,何德昀无法统计。何德昀、古欣兰、对面两夫妻以及那位江苏佬,都是因为这个行业在为这列火车的运行买单。记得那天黄昏,古欣兰带何德昀去体育广场。
六万多平方米的广场上,黑压压到处是人——从他们的衣着一眼就能分辨出90%都是行业中人。他们三五成群,围棋般地填满广场的各个角落。有的立正稍息,双手抱肩;有的伸腿斜卧在广场的草坪之上;还有的无所事事地来回走动;也有个别的在握手打着招呼。何德昀初步估算一下,至少万众以上。从业人员之多,外人难以想象。夕阳的余晖中,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人是群居动物,有趋众和跟风心理。面对如此规模的人群,何德昀糊涂了。一个人傻了,难道所有的人都傻了吗?又是怎样的力量在驱动着这些人?
江苏佬把眼光收了回去,看了眼身边正打瞌睡的客人,又掏出手机来玩。
何德昀不由自主地呵呵笑了两声。
古欣兰疑惑地看了看问:“笑什么?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啦?”
“开心的事情没有,开心的人倒是想到一个。”
“是不是想到宋梅了?想到她正盼着你回去?”
何德昀瞪她一眼。看到她裸露在外的雪白的手臂,禁不住心猿意马。又抬眼瞅见江苏佬在那里忙着玩手机,嘴角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每次和古欣兰一起,都会招来同性羡慕、妒忌和贪婪的目光。何德昀早已习惯并体会到这种目光给自己带来的满足。
“你这是怎么啦?自从你到了兴义,就老是拿宋梅和我说事,是不放心还是在那里无中生有地吃醋?还是在打宋梅的坏主意?”
古欣兰靠在何德昀怀里,仰起俏脸,冲他笑笑,柔声说道,“老公,你要帮我!”
何德昀叹了口气,心事忡忡地问:“你让我怎么帮你?难道你让我去说谎骗人?我说不来谎,一说谎就会脸红。”
“这不是骗人,”古欣兰挣脱何德昀的怀抱,撩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刘海,赌气地说道,“这只是行业的一种手段,就像带兵打仗一样,亏你还天天把《孙子兵法》挂在嘴上。‘兵者,诡道也。’鬼你妈个头!”
古欣兰话音刚落,旁边走上来一个小伙子,轻轻地拍了拍手,瞅瞅正玩手机的江苏佬道:“老兄,挤一挤,我想陪这位大姐说说话。”
江苏佬头也没抬,稍稍挪了挪屁股,腾出巴掌大的位置。小伙子也不嫌弃,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坐了下来。
“我听你们讲话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我是阳光集团李长春下面的,我叫李长安,来自湖南怀化,请问大姐是——”
“我叫古欣兰,也是阳光集团的,我们的大经理是李跃。”
车厢里许多眼光朝这边投来。古欣兰和李长安镇定自如。
令何德昀吃惊的是李长安的谈吐、举手投足无不显示出一种少年老成和稳重。
何德昀赞许地打量着李长安。二十几岁,一头黑发,中等个,身材匀称。说不上很漂亮,但五官端正,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是个聪明而有精力的年轻人。他给人安静与和善的感觉,脸上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
“李长春是你什么人?”何德昀笑笑地问。
“他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虽然我们的名字听去很像两兄弟,但我们相隔数千里,他是安徽的,我是湖南怀化人。我大学毕业刚半年就被人约了过来,考察三天就申购了。人生难得几回搏。我觉得这行业对我们而言它真的就是一个机会。想想看,我们要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到500万到800万?刚才听古总说你那几句,我觉得古姐说得很在理。
“我们不是骗人——只要你认为它是个赚钱的大好机会,心里的那道坎也就过去了。我过来一个月就把母亲约了过来。刚开始母亲又是哭又是骂,然而了解几天以后,母亲破涕为笑,觉得我选对了行业,并毅然放弃家里的事情参加到这个行业中来,大力支持我做这个事情。我现在有两百份了,母亲也在上个月升了经理,我们整个家族已经产生了三代经理。”
李长安侃侃而谈,娓娓道来。小伙子朴实的外表,真诚的言语和眼神里的那份天真稚气以及对行业积极热情的态度,让何德昀慢慢改变着对行业的看法。
江苏佬放下手机,侧耳聆听。对面年轻的夫妻眨了眨闪亮的眼睛,相视一眼。
“你是讲那版工作的?”古欣兰问。
“传连。”李长安回答说。
“那太好了,我也是讲这版工作。”
“这版工作很重要,”李长安说,“它是新人思想转变的一个关键环节,讲得好,新人就有50%会留下来接着了解,讲得不好,基本上在这版工作结束后就会离开。”
“是的,是的!”古欣兰喜不自胜,“你短号多少?以后我们可以多多了解,多多交流,多多帮助!”
何德昀环顾四周,想从人们的穿着和脸上判断出这列车上还有多少人是从事着这个行业。
在兴义街头,何德昀一眼就能区别出当地人和行业中人。因为当地人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土著居民,沿袭着千百年来的服饰和高原特有的肤色,他们多是穷人,背竹篓,红带子把娃娃系在背上,走路有点罗圈腿;另一种时髦、富丽,额头光洁,皮肤白净细腻,特别是眼神中的那份休闲淡定和从容,是那些行业人员所没有的,他们多是当地富人——出门豪车,阳光不晒,风不吹,雨不淋,又懂得保养并有钱保养。
但火车上就很难判断了,只能管中窥豹,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