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昀之所以要同他们辩论,目的是要反其意而行之。兵法上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其实何德昀已经打好注意:既然古欣兰已经投资了,就让她去做。理论上她们说的一点没错,钱确确实实是真的,只要下面有人。但何德昀就是不信她们的夸大其词。
送走两位“大经理”,古欣兰陪何德昀在同文中学附近散步。几日下来,最让何德昀触动的是古欣兰的变化:不仅勤快,而且脾气温顺,说话细声慢语。所以何德昀暗想,不管这六万元结果怎样,只要能戒掉古欣兰赌博和懒惰的坏毛病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在芭蕉树下的台阶小路上走走停停,晚风习习,撩逗得芭蕉叶沙沙作响。古欣兰一头褐色亮丽的长发随风飘荡着。
“你觉得怎么样?”古欣兰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何德昀。
“什么怎么样?”
“行业呀!”
“不怎么样!”
“那你不骂我?”古欣兰有点失望地反问。何德昀无奈地笑了一下,心想:骂你?我还没说你鼻子,你就要说我的眼睛了,骂你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和自己过不去,自己找气受。于是淡淡说道,“你都已经申购了两个高起点,我又能怎样?”
“但它是可继承可转让的呀!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它转让出去。”
“你觉得钱到了他们手里你还能要得回来吗?”何德昀失望地叹了口气。从不说谎的古欣兰,一次说谎就让他倾家荡产了,自己现在身无分文。
“我只想赚那前期的21。2万,因为我看到他们每月发的月绩。”
“只要你赚到那21·2万,后面的钱就有一半装进了你的口袋了。”
何德昀撕了一片芭蕉叶,放在嘴里轻轻地嚼着。
古欣兰听何德昀这么一说,暗淡的眼神一下又亮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后面的500万到800万是真的?”
何德昀肯定地点点头。古欣兰有点兴奋,脸上荡起一丝醉人的春意。
“我本来想两年赚42万,自己开支就算它七万吧,回去的时候还有三十五万交给你,你用这35万总能做点事业了吧!”
见古欣兰像个孩子似的,何德昀摇头又说:“就怕你拿不到到前期的21·2万。就像阿基米德说的,给他一个支点和足够长棍子,他就能撬动整个地球。就怕你永远也找不到那个支点和棍子。”
兴奋的表情在古欣兰脸上一下又僵住了,她有点不耐烦。有时她很讨厌何德昀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德性。
“不懂。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是懂了,你就不会和他们一起来骗我。更不会这么轻易就申购了两个高起点。现在我只能送你八个字。”
“哪八个字?”
“安心,用心,放心,远亲。”何德昀顿了顿,瞅瞅古欣兰,接着说,“安心是既然你已经申购了,那就安心去做,‘不抱怨自己选错了路,再平凡的道路也会因你努力而变得精彩’;放心是只要你把21·2万赚到,那么后面的500万到800万也就能赚到;用心是这钱没他们说的那么好赚,你得努力去工作,比传统行业加倍的努力;远亲是希望你不要把亲戚叫过来做······”
何德昀话没说完,古欣兰就打断了他的话。
“亲戚叫过来有什么关系?亲戚又有亲戚呀!你刚来没几天,你不知道行业里许多出局老高把自己的孩子又送到这个行业里来。要真不好,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吗?自己吃亏上当也就算了,为啥还要骗自己的孩子?别以为你很聪明,行业里比你聪明比你能耐的人多得是,他们不会比你傻。”
古欣兰说话咄咄逼人,她的蛮横劲又上来了。
何德昀没敢再说,是呀!虎毒不食子,没有父母会去害自己的孩子。这正是何德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沉默一会,横穿马路时,古欣兰主动挽着何德昀的胳膊,娇滴滴地说:“老公!既然你认为那后面的钱是真的,那你可要帮我哟!”
何德昀未置可否。
晚饭后,古欣兰又拉何德昀逛街。舞榭亭台,灯红酒绿,灿烂的灯光与柔和的夜色交相呼应着。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一般,霓虹刺眼,灯光恍惚,亦幻亦真。
广场舞正成为一种生活时尚,越来越受现代都市男女老少的青睐,不仅东部沿海,发达城市,在这西南边陲的小城,在美好家园的广场上,一群群中老年妇女正用喜爱的音乐伴奏起舞,跳,跃、扭、闹等为一体。想象里的西部,不毛之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里的人们更懂得生活。
在广场东边,有一道“七扇门”的建筑——两根四米高的水泥柱子上架起一根约六米长的横梁,形成一“门”字,总共有七道,相距约四米,成半弧形排开。古欣兰解释说那是国家政府为了她们行业特地建在那里的一个“标志”,让行业新人相信这是国家行为,来了解的人必须通过七天的了解才能弄懂行业。再向右转,马路对面有一家农业发展银行。
古欣兰告诉何德昀那银行既不存钱也不取钱,它只是在监督整个兴义市银行的资金流向,她让何德昀仔细数数银行的窗口,左边三扇,右边五扇。她又解释说那银行就是按照“五级三晋制”来建的。接着她开始解释广场上的壁画,铜钱十一个,那代表着她们行业的11份高起点,壁画上跳舞的人,说的是从行业里出局了,人人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何德昀鼻子“嗯”了一声。他根本不信,这种解释和朦胧诗、意象派诗、佛教里的签如出一撤。
古欣兰见何德昀不屑一顾和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他不信这些,忙改道:“这是林燕她们说的,我也不太信。林燕真的是没见过市面,知识面真的狭窄,说这里的树比我们那边的要直,我当时告诉她树直树弯和树的生长密度有关。”
何德昀白了她一眼,眼前这个女人居然用那么大的谎言把自己骗了过来,他有点恨她,恨她事先不透露半点信息,否则自己股票里那几万块钱就不会抽出来了。慢慢地走到百子园。
古欣兰又变得津津乐道。所谓百子园,其实就是把历史上有一定影响的思想家政治家哲学家等的雕像都集中在一个山上公园里,他们或站或坐或卧,静静地沐浴在树木百草丛中。每个雕像的下面有一个底座,底座上刻着他们的简介和最能代表他们思想的话语。
文字让古人走进我们,也让我们更深地了解古人。在老子的雕像面前,古欣兰停了下来,她指着老子话语读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没容何德昀说话,古欣兰接着往下解释道:“最聪明的人听说了一件事情,马上就去执行它;一般聪明的人听说一件事情,半信半疑;最不聪明的人,听说一件事情,根本就不信,还嘲笑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人。”
何德昀接过古欣兰的话,“你们无非是想告诉每一个了解行业的人——不信你们说的那些话,他就是最笨的人,信了你们说的那些话就是最聪明的人。但是我偏偏反着认为,信了你们说的那些才是最蠢的人,不信你们说的那些才是‘上士’。其实,这句话的正确的解释是:上士的人听见‘道’,会马上亲身实践。中士的人听见‘道’,会将信将疑不一定会去实践。下士的人听见‘道’会大笑。正是因为下士的大笑,才显出道的高深。老子说的闻‘道’,请问你们这个行业以何为‘道’?”
古欣兰没说话,她知道在古文上,自己说服不了何德昀。于是领着何德昀接着往前走。
原本一座荒山,摆了些名人雕塑,再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于是沉寂的山就有了人的脚步。何德昀觉得这里人不仅不傻,而且十分聪明。街上的人也不像古欣兰先前电话里说的那样又矮又黑,有些女人的皮肤甚至比古欣兰的还要白皙,穿着也很时髦,长裙飘逸。当初不能带裙子,只是他们行业里所谓行业生活21条里自己规定的。
百子园的右边建有一座类似碉堡一样的建筑。三面玻璃,一面圆弧状砖墙,砖墙三米高处开着一条约一拳头宽,五十厘米长的一道裂缝,下面两边各建有一扇弹簧门。
古欣兰解释说中间一条裂缝意思是让那些还没有进入行业的人能知道一点信息,玻璃是让那些没进入行业的人在外面永远看不明白,似乎只看到一点枯叶和垃圾,只有走进去以后,你才能看见中间那根类似柱子一样的东西,那代表着行业的巨大财富,弹簧门就是你要想进入行业,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勇气不够你不敢推,力气不够你推开了还会被弹簧门弹出门外。
这样的解释何德昀总觉得太牵强附会。
绕着这半山腰上的“碉堡”转了一圈,两个人便往山下走。何德昀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禁不住呵呵笑了两声。
古欣兰觉得这笑有点不怀好意,于是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何德昀越发诡秘起来。
“爱说就说,不说拉倒。”说完,古欣兰再不搭理他。何德昀又觉没趣,就问:“你真想听?”
“说吧!”
“有点不好意思,”何德昀更加自顾自地在那里傻笑。
“你会不好意思?”
“你听了也别不好意思。”
“说吧!赶紧点。”
“我刚回头看了一下你们说的‘玻璃门’和‘弹簧门’,想到一个浪漫粗野的解释:那三面玻璃加一面弧形砖墙高高耸立,它象征着男人;那砖墙上的一道缝象征着女人。两者结合一起,象征着阴阳和谐与统一。下面的玻璃围城,是说婚姻爱情,看去很美,真要体会就得有勇气推那弹簧门了,还得有足够的金钱和地位。”
说到这何德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古欣兰强忍着没笑。何德昀无非是想借此嘲笑行业里的那些解释,他根本不信这些。古欣兰忍不住回头再看看耸立在半山腰的玻璃城堡,黑绿色树木丛中,夕阳洒下的霞光,给玻璃城堡镀上一层肉体的肤色,越看越像,越给人一种性的遐想和冲动。
古欣兰回眸白了何德昀一眼,“亏你想得出来?”
何德昀没理会,有点得意地接着说:“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围城里的图腾’,因为这里的少数民族重视自然,珍爱生命,所以他们对缔造生命的东西非常崇拜。”
两人慢慢绕到山脚,山脚有个穿云洞,洞旁有个三角亭,亭依山而建,三根柱子,三个角向上挑起。古欣兰忍不住自问自答地说:“别的地方建亭子多是八角亭,而这里为什么只用三角亭呢?那是因为三个角代表着我们行业里每个人只需要邀约三个人就可以了。亭子下奇形怪状的石头代表着我们行业里从业的各种人群。”
何德昀仔细观察三角亭周围环境,三角形一边靠山,很好地遮挡山上的雨水。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古欣兰穿着高跟鞋,一向又不爱走路,这次为了何德昀,累得差点哭了。回到房间,那几个人也不知死去哪里,古欣兰坐到床上再不想动弹。
何德昀“城堡里的图腾”故事让她心情沮丧。他是不认可这个行业,但又不好发火,才要用这样的故事来表达他的不满和愤怒。故事又让她有点兴奋,让她脸红,寂寥的心蠢蠢欲动。
何德昀拉开门,发现猕猴桃站在门口,冷冷地笑着。
“你站这里干什么?”何德昀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乖乖隆冬!你们动静也太大了吧!”猕猴桃呵呵地笑了笑,然后无声地幽灵一般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何德昀很想冲过去踹他几脚,但这是人家的地盘,又是在人家家里,他行为再怪,自己再怎么看不习惯,也只能忍着。古欣兰怎么会和这种人一起?都是那个林萍,这个婊子般的女人!
躺在床上,何德昀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时光荏苒,岁月无痕,蓦然回首,翻阅自己的心灵,发现生活中确有许多温暖和美好,它们象细雨一样飘落在自己身边,令人感动着;也有太多的伤感和无奈,理想的美好很容易被现实的残酷打碎。来时的那种无所谓正渐渐地被担心和恐惧取代。
天黑了,夜静了;人愁了,心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