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五马步行街转了一圈,几乎逛遍了大大小小所有服装店,古欣兰再没有挑中一条裤子,要么嫌弃太贵,要么总感觉没有第一家店里看到的那件令她满意。
两个人走得有点累。
夜市已经开始,小吃摊沿溪摆开,烧的、炒的、烤的、蒸的、煮的,南北风味,各种小吃,应有尽有,香味从水面上飘过,越过市府,充溢着河这边的步行街。城市在路灯下灿烂,在香气中不肯安静。
“不如去第一家店里把那套衣服买回来,然后去对岸吃饭?”何德昀建议道。他走得实在有点吃力。
古欣兰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随何德昀重新走进那家店里。营业员依然满脸堆起空姐般的微笑,她们知道,像这样二次光顾的客人,多半已货比三家,现在是下决心购买的时刻,因而更要热情接待,决不能让到嘴的肥羊再溜出去。
古欣兰对每一个生意人来讲,她就是一只美味可口的懒羊羊,灰太狼想吃,红太狼更想吃!
衣服买好后,两个人挺开心,满意的表情在彼此的脸上堆积着。只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件衣服——一件薄薄的衬衫,居然那么昂贵,何德昀就有点不舍。
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要大方。至少在何德昀的家里就是这样,古欣兰用钱从不计较。“钱花出去了,那才是自己的钱,没用出去的就不一定是自己的钱”,她最怕的就是“人在天堂,钱在银行”。
很多时候何德昀惧怕陪古欣兰逛街,就是因为不舍得跟在后面掏钱。
古欣兰主动地挎着何德昀的手臂,两人很久没这样亲密过了。路灯泻下的光朦胧的有些醉人。
古欣兰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老公,我饿了,我想去对面吃铁板烧。”
何德昀使劲地点头说:“好啊!我也饿了。”他今天豁出去了,不管古欣兰想吃什么,他都不能小气。
绕过荷花滩桥头,来到小吃一条街,虽不是什么节日,但街上已是人来人往。这些年市民们靠着卖地和拆迁,一个个口袋鼓得满满的,因而一到晚上,便从空调房里走下来,只要听说哪家店里的饭菜好吃,哪家店刚刚开张,就会涌去哪家。
古欣兰轻车熟路就走进一家叫“有意思”的店里。两个店员很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何德昀则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他跟在古欣兰后面,踩着红地毯,望着梦幻般的装饰,感觉自己真的很落伍了。
开好了票,两人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不仅可以看到对面的万家灯火,还能俯瞰溪边穿梭的车辆、品出城市的忙人和闲人。
忙人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多是城市的过客和向往城市生活的乡下人。闲人呢?或是站在西边的栏杆旁看溪水悠悠;说是漫步在路旁树下,扭腰捶背、摇脖子甩头;或是成双成对挽手在灯下慢慢行走——他们是城市里的土著居民,既不用上班更无需做生意赚钱,因为他们的房租或是拆迁赔款足够他们养尊处优地生活。
看着古欣兰纤纤十指轻叩玻璃桌面的悠闲和洒脱,喝着香味四溢的珍珠奶茶,品着美味可口的铁板烧牛肉粉,再加上窗外美景,何德昀感慨万千。
古欣兰正埋头品尝。何德昀知道古欣兰平时嘴馋,于是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挟到她的碗里。古欣兰抬眼,莞尔一笑,也不客气,挟起来就放到嘴里。
彩灯在轻音乐声中忽明忽暗,一道皱纹在古欣兰妩媚的脸上划过。何德昀默默地注视着,注视着那道有点陌生的皱纹。
他忘了去吃,眼前这个女人,陪他走过无数个春秋,花一样的季节即将过去。看着她的馋样,何德昀觉得自己这半辈子活得真够窝囊。
“你吃呀!”古欣兰一边嚼着嘴里的牛肉一边说。她被何德昀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们一起十多年了吧?”何德昀轻轻地问。
“是啊,时间真快!感觉像昨天才认识一样。”
“你把最美的时间给了我,可是我什么也没为你赚到。”
“不会的,我们有正清呀!将来我们一定会有钱的。你为了这个家比我付出的更多。”
“我们在慢慢变老,感觉这些年像是在混日子一样。”
“不会,你还和我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古欣兰可没何德昀那么多愁善感,她继续忙着吃东西。
真是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何德昀没再说话。目光投向店里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对情侣,两个搂抱到一起。男人肩靠在女人的肩上,嘴巴凑在女人的耳边,似乎在窃窃私语。女人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男人坏坏地笑着用手在她背上搂了一把,另一手端着杯饮料把吸管直往女人的嘴里塞。女人摇晃着自己的头,连同那一头绸缎般的黑发在面前晃动。
令何德昀瞠目的是,当那人把脸转过来的时,何德昀觉得那人至少有五十岁了。
古欣兰用面巾纸擦了擦嘴,顺着何德昀眼光望去。此刻,男人正用手撩着女人的头发。女人岁数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嘴唇涂得像红透的樱桃。
“羡慕吧!”古欣兰俏皮地笑笑,“那老头五十六了,有四间店面和十几套房子,每月租金就是好几万。这是他的第六个女朋友,大家伙都叫她‘六姨太’。”
“不羡慕,只是想不明白,看不习惯!”何德昀冷冷地说道。
“等你有了钱,你不但明白,而且见怪不怪。甚至你也会像那个男的一样,七姨太,八姨太都找上。”“说的什么话?当你老公什么人?”何德昀不好再去辩护。人微言轻,妻子面前也是这样。谁让他既没钱也没权呢?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是真理。”古欣兰嘻嘻地笑着。她喜欢看何德昀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什么真理?这是坏男恶女给自己的体面托词——自己的错,却偏要说是钱的错。杀了人,却非要说是刀子的责任。”
正说着,那男女站起身往这边走来。女的低头锁眉,男的则笑眯眯,一脸的得意和自豪。他客气地冲古欣兰点了点头。
爱情没有老少,但一旦爱情变成了交易,那爱的滋味就不再是酸甜苦辣了,倒像是馊了的饭菜,弃之可惜,食之难咽。
回到家里,古欣兰接着整理东西。明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在火车上了,那长蛇般的铁箱子将会带她去遥远的云贵高原。那里有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
南蛮之境,不毛之地,瘴疫之乡。孔明曾派遣马岱渡泸水,以断孟获粮道。结果马岱带兵过河,士兵口鼻出血,死亡无数。后来才知道,夏日炎热,毒气聚集在泸水里,白天太热,毒气上升,要想过河,需等到夜深水冷,毒气不起,吃饱后方能过河。
相传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仙人居住游憩之地,都位于云贵高原。那里属喀斯特地貌,岩洞多,地下河流暗涌,透着神奇和诱惑。
又闻苗疆女子能歌善舞,为爱情常常以放蛊控制着自己的如意郎君。
也有贫穷和落后。20多年前,古欣兰的表哥就经常去那边带女人过来卖。他说那边的女人很好哄,只要给她们买几套衣服,她们就会乖乖你跟着你。
总之,那里是少数民族比较集中的地方,有歌声,有野性,也有纯朴和善良···“老公,我先带一点衣服过去。另外一袋我已经整理好了。要是好的话,到时你帮我寄过去,要是不好,过几天我就回来。就当是玩了一趟云贵高原。”古欣兰望着那堆衣服说道。
何德昀靠在床上,手里拿一本书,做样子在那里翻看着。他心里很乱,分不清是失落还是解脱。
夜色渐浓,皓月般的灯光里透着一种淡淡的凄凉。墙角处虫子用“嘀-嘀-”的声音呼唤着它的同类。
人生最难走的路,不是旅途的坎坷和艰辛,而是面对两条路的时候,你不知该如何去选择。
古欣兰这一去,究竟是怎样的结局?何德昀很难把握和判断。但林萍是怎样的人?古欣兰因为友谊蒙蔽了双眼,但何德昀再清楚不过,一个人小事不靠谱的人,大事又怎能靠得住?一想到林萍,何德昀就越发难安。
古欣兰没有何德昀那么多心事。遇事总爱往好处想,因而很少见她不开心。但谁要是惹毛了她,立刻就会遭到机枪一般的扫射,骂得你狗血喷头。就在你找到地缝想钻下去的时候,她接着又马放南山,心情好得像没事发生。
见何德昀心事重重,古欣兰以为他在担心她的安全,便声音柔媚地说:“开心点,别担心,你老婆除了脾气不好,又不是傻瓜。再说一个黄脸婆,别人也不会骗卖掉的。”
何德昀抬起手,在古欣兰脸上摸了两下,充满深情地说:“谁说你是黄脸婆了?在我眼里,你永远年轻,而且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女人。”
古欣兰把何德昀抱着,下巴搁在何德昀的肩头,晃了晃脑袋,声音更柔地说:“虽然不是实话,但是是甜蜜的话,我爱听。”
她的手在何德昀胸口上轻轻地抚摸着,所到之处,如春风拂面。
何德昀轻轻地靠着,闭着眼,慢慢地体会妻子这份温柔。而这份温柔或许随着明天的火车将一去不复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
对面王伯才五十岁,城里有三间店面和七套房子,另外还有一栋老屋。可以说丰衣足食,颐养天年。那天心血来潮,去老屋楼上扛一个木桶,下楼时,楼梯断裂,人倒桶翻,正砸在头上,当场一命呜呼。
俗话说生有坡,死有地。人的一生,很多选择表面看是由自己决定的,其实不然,冥冥中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他的选择。
何德昀想着这些,对古欣兰的热情也就反应缓慢。古欣兰很恼火。
她气得在何德昀身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声音很不爽地骂道:“瞧你这怂样,我又不是去死,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真去死了,那也用不着这样吧!真要是死了,你不是更开心?不是有人天天盼着嫁给你吗?人家既年轻又漂亮,你何老师还担心会没有女人?”
何德昀没去理会,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招惹她,更不想让她带着伤心离开。
古欣兰背对着何德昀。
何德昀讨好地用两手抱着古欣兰,尴尬地道歉说:“人家不是不舍得你走嘛!”
“我不走?不出去赚钱?靠你那点收入,可能别人都开飞机了,我们家还买不起一辆小车。”
“买不起咱就不买,干嘛一定要和别人比?”
“瞧你那点出息!”古欣兰气得恨恨地掐了一下何德昀还在忙碌的手,然后干脆拿开,“都说书读多了,人就会变傻。怪不得鲁迅说读书糊涂始。我看你就是他那笔下的孔乙己,迂不可及。指望你,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一边说一边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何德昀再去拉她,想让她继续,却被她拒绝了,“别碰我,没兴趣了。”
何德昀由着她去。翻了个身,两手枕着后脑勺,仰望着天花板。心想:这女人翻脸翻得未免也太快了,刚才还风和日丽,春风拂面,转眼就乌云密布,寒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