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欣兰走了。目送着火车离去,何德昀转过身,一个人更应该回到自己家里。坐在黄包车上,何德昀思绪飘得老远。风景在不停地延伸,交替着。
手机突然响了,一连几条短信,都是古欣兰发的:老公!我走了,暂时离开。最后一个夜晚没好好陪你,真对不起,都怪我脾气不好,老公!真不想看你这样消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没有面包的的爱情再浪漫也灿烂不起,经不起风吹和雨打。为了家、为了孩子、也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不得不外出打拼。在家把自己照顾好,把家看好,等着我回来。虽然我经常骂你,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老公,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何德昀忍了忍,眼眶还是湿润了。几年来压抑在心底里太多的委屈、不满和无奈,学会的那点冷漠和淡然,在那一刻,被古欣兰通通地瓦解了。
爱无处不在,让我们无处可逃。相守也好,相思也罢,心交了出去,就有了说不尽,道不完的牵挂。但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它何时来?又何时会悄然溜走?我们去无法把握。
黄包车停在一棵桂花树下。
就在何德昀付完车资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只小鸟突然从茂盛的树枝里窜出,将一坨鸟粪鸟粪不偏不斜地拉在何德昀的头上。
何德昀忙掏出面巾纸擦了又擦,皱着眉,窝着火,嘴里不停地往地上“呸”口水。
鸟粪落在头上,是非常晦气的事情。
古欣兰二姐死的那年,就曾被这样的流弹击中过。
何德昀虽然不迷信,也不太信这些。但心里对古欣兰的“贵州之行”充满着担心、忧虑和牵挂。
因而,他没有上楼回家,而是返身进了宋梅理发店。
宋梅正忙着,将蒸热的毛巾从一个男人的脸上拿下来,然后涂上一层肥皂沫,那男的闭着眼睛,嘴里含糊其辞地问着话。
见了何德昀,宋梅显得有点兴奋,却语气冷淡地问道:“何老师,几天不见,都忙些什么呢?”
那人抬眼瞅了瞅何德昀,又把眼闭了回去。
“给我洗个头吧!”何德昀有点生气地说道。
那人不解地把眼睁开,再次打量着何德昀,心里嘀咕,自己一大早出来理发,像是碰到个来找茬的。再看何德昀身材伟岸,脸庞白皙,棱角分明,眼镜后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透着一股冷峻和威严。不勉生出一点怯意。
宋梅先还高兴——何德昀不理发就很少来她店里,他这前两日才理的头发,怎么今天就······?莫非他想自己了?后来听何德昀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和谁怄气似的。暗忖莫非和欣兰吵架了?这欣兰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去珍惜。要是这两人离婚了,自己一定会嫁给他。啊!呸,自己这也太不地道了。
她这样想着,手上一个没留神,剃刀在那人的下巴上刮出一道半寸长的血印。
那人疼得刚想发火,镜子里瞅见何德昀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像是要找人打架。
宋梅忙一连声地道歉,又忙找来护肤霜在伤口上涂抹。
“没事,没事,”那人站了起来,匆匆地付了钱,骑上摩托,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何德昀。
何德昀没往靠椅上坐,直接去了洗脸池边。
“来!先好好冲一下。”
“怎么啦?”宋梅不解地问。
“刚才下黄包车的时候,鸟粪拉落了头上,你得好好地帮我洗洗。”
宋梅淡淡地笑了一下,幽然说道:“我当是和谁吵架了呢,原来是在和一只小鸟怄气。”
“人倒霉,连鸟也欺负。”
“那是碰巧撞上了,鸟又不知道你会从那里经过。”宋梅一边用水冲洗,一边抚摸着他的短发,硬硬柔柔贴贴的感觉,蹭得她手心痒痒想笑,但她忍住了。
“这两天没看见欣兰姐,”她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
“她出去了。”
“去哪了?”
“贵州,”何德昀答道。他本不想把欣兰不在身边的事情告诉别人,但话到了嘴边,他又不会说谎,因而不经意就给说了出去。
“她去贵州干什么?”宋梅惊呼地问。
“她同学在那边,让她过去玩几天。”
“欣兰姐真的幸福,感觉她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很多时候,幸福是在别人的眼里。”
正说着话,门口探进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清风道骨,气宇轩昂。
“两位看相吗?”北方口音。
“什么?”宋梅没听清楚。
“看相吗?”
“怎么看?”宋梅来了兴趣。
“看不准不收钱,你要是觉得准了,给个五元茶水钱。”说着话,那人掏出名片,毕恭毕敬地递过来。
宋梅正两手泡沫地在何德昀头上忙碌。何德昀接过名片,用眼角瞄了一下:安徽省九华山佛教学会会员。
何德昀“嗯”了一声没再理会。这年头扯大旗当虎皮,坑蒙拐骗的实在太多。他的一位小学没读毕业的同学,就摆了个算命摊,日日在佛殿前招摇撞骗。
宋梅很热情,忙说:“你先坐会,饮水机下面有一次性杯子,你先自己倒点水吧!”
那人也不客气。捧着杯子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四下里瞅着。
待宋梅洗好了头,那人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眼睛深深地望着宋梅。
宋梅面带微笑,望了一眼何德昀,照那人要求把手伸了出去。
那人轻轻捏住前面的三个指头,先眯着眼睛,尔后又瞪着眼,他看得非常认真,就如在观赏一幅国画。
店里出奇的安静,三个人敛气屏声,似乎听到彼此的心跳,漫长的五分钟,凝固的空气随着那人的开口才又流动起来。
“你这人命里晚婚,二十三四有一段感情生活,这段感情伤到你的身体,破了你的内相。”
说着,他犀利的目光盯着宋梅吃惊的面部表情。
宋梅用求助般的眼神看着何德昀。
何德昀半信半疑。关于看相算命,何德昀略懂一二,真若懂《易经》《八卦》,自然能预测些东西,但若只是像他那位小学没毕业的同学那样,就只能是骗人钱财,给自己讨碗饭吃。
那人接过宋梅的钱,并没有打算离开,而是就唯心和唯物的话题和何德昀探讨。
在交流过程中,何德昀为他知识的渊博而油然而生敬意。
“何老师,不如你也让这位先生看看。”
“算啦!穷人穷命,没什么好看的。”何德昀不是不信眼前这位算命先生,而是怕他看出太多的东西而当着宋梅的面给说出来。
那人瞅了何德昀一眼接着说:“你不穷,你要是算穷人的话,中国有三分之二的人比你还穷。”
“过奖。”
“你是一双挣钱的手,没有储钱的斗;竹篓扒黄豆,边扒就边漏。”
“怎讲?”
“男人是个耙,女人是个匣。不怕耙没齿,就怕匣没底。”
何德昀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像中了魔法一样,期待着对方能说出更多的东西。
那人握着何德昀的手,眼睛却盯着何德昀的脸道:“生来一个文曲星,偏偏想做武将军。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莫强求。”
“你就干脆直说吧!别打那些哑谜和恭维性的话,”何德昀打断他的话。
“你读书时成绩突出,是典型的三好学生。但你生不逢时,命运总在关键时刻和你开玩笑:你想要的,偏让你得不到,你不想要的仍也扔不了。总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而且三格中,天格地格都不很完美,因而你祖上无财,六亲无靠,自成家业。看你天庭不是十分饱满,因而你虽才高八斗,却难有用武之地。又见你面容憔悴,气色欠佳,我断你这两年必然事业不顺,心情不畅······”
句句说到何德昀心坎里。何德昀的人生轨迹仿佛被他看见的一样。何德昀如遇知音,心情未免有点激动。手依然被他轻轻握着。那人俯首仔细端详,接着眉头紧锁,微微叹息:“这几年你运气欠佳,可以说是刚脱天罗,又入地网,好在你这人比较有女人缘,若能珍惜这份缘,善待这缘,把握这缘,戒色戒贪,修身养性,必然能逢凶化吉,待天罗地网之后,有十年大运,到时自然可大展宏图。”
何德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递给那人十元钱,接着道:“不用找了。”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去装进自己的口袋,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贪字勿占边,从容面对。古话说,妻娴夫祸少,子孝父心宽。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别听。”
那人说完,又坐那里聊了一会。讲了些日常生活里的琐事,最后道:“其实我看你和这位师傅倒蛮有夫妻相的,只是你们有缘无份。人呀,娶不到好老婆是一辈子,种不好庄家是一阵子。偏偏现在人就是不信这些,以为是个女人就可以了,只要她长得好看。”
说完起身就走。何德昀愣在那里,见宋梅忙着去招呼客人,只好悻悻告辞。头虽然洗过,却总觉得头顶那一块怪怪的。
何德昀站在自家门前,掏出钥匙,犹豫片刻,还是把钥匙插了进去。古欣兰在家的时候,虽然待在屋里的时间不多,但觉得心里踏实。这突然离开了,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这一天,何德昀是空洞的。
夜深人静,雨不失时机地来到窗前,听着这紧一阵轻一阵的冷雨,何德昀渐渐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