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很痛,全身都痛……
凌雪薇觉得自己浑身好似被石碾翻来覆去碾轧,又好比有万千细针在她皮肤上穿刺,更甚者,却是难以忍受的热度,体内好似有把大火,炙烤她的五脏六腑,要烧得她体无完肤。
屏风后,凌雪薇正坐在一个偌大的木桶内,头顶肩颈上扎着细细长长的银针,仔细去看,便能瞧出,这是她从不离身的僻离针。云不屈守在外间,一张约莫一丈宽的大桌上,密密麻麻摆着几百种药材。孙恭将屋里的寒冰一点点打磨下来,盛满小桶,小芽便将那小木桶提到里间,一股脑倒进木桶里。此时,桶内的水泛着诡异的冰蓝色,水面漂着冰花,可是凌雪薇却闭着眼,两腮泛红,额角鬓边皆是汗水,显是一副酷热难当的模样。
小芽将桶放好,趴在凌雪薇面前,也不知她能否听到,依旧柔声安抚。“丫头怎么样了?温度可有降下来?”
小芽起身出来,冲着云不屈摇了摇头,“姐姐依旧全身滚烫,堡主,照这样下去,我担心姐姐会受不住的,到底要等何时方能将那晶莲果给姐姐服下?”
云不屈将手里的药材递过去,“现在还不是时候,需再等等,你且放心,咱们现下正在极寒之地,断不会让丫头重蹈当年的覆辙。”
当年,约莫也是这样的隆冬时节,凌雪薇在木桶里痛的死去活来,整整三天。那时她身上多处骨折,四肢用木板重新固定,根本动弹不得。若非有那枚晶莲果,恐怕凌雪薇会难以承受不住血魄珠的药性,中热毒而死,故而云不屈只用了半颗,并非是他所谓的舍不得。
说起云不屈为何要对凌雪薇如此诸多照顾,竟不惜将自己寻了几十年的血魄珠都用上,实在叫人有些难以理解,若说现在是为了他的宝贝徒儿,那当初凌雪薇对他而言紧紧不过一个普通人,又是为了哪般。昱灵堡建立之初,那人便是姓云的,并且勒令昱灵堡历代皆要寻找无父无母的孩童,冠云姓,自小教养,也难说,这位云姓的高人是否与云国皇室有什么关系。云不屈自己也不清楚,他一生无儿无女,对凌雪薇却是真的视如己出,薛凝渊见之不免喟叹,“见死不救”终究也是有例外的。
“天啊,这是……”
小芽的惊叫声将云不屈吓了一跳,他赶忙冲过来停在屏风外,克制住自己不闯进去,而是耐着性子在外面问道:“小芽,出了什么事,难道……”莫不是雪薇没撑住?云不屈脸色有些不好,若是她熬不过热毒,就会七窍流血,五脏俱毁。
“堡主,”小芽掀了帘子出来,拽着云不屈的衣袖微微颤抖,“姐姐她,她身上泛出了好些图腾,怎么会这样,堡主,姐姐她,是不是……”
听到这里,云不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后却是狠狠用指节敲在小芽头上,“出现了就好,出现了就好,你这死丫头,真是要被你吓死了。”说完,云不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递过去,“行了,丫头没事,你赶紧把这晶莲果拿进去给她服下,切记,一定要看着她整颗吞下去。”说完,云不屈又赶忙去看炉子上熬的药,熬煮了五六个时辰,就等这个时候。云不屈端着药盅走到孙恭那里,“姓孙的,快,快,快将冰心莲放进来!”
原来,寒冰为半弧状,内心里正放着一株盆栽,仔细看去,便不难认出,那正是晴雪山的冰心莲,至于年份,看形状及花瓣大小,当是不低于五百年。冰心莲离土之后,药效便会凝滞,且因是寒性植物,若是再遇高温,药性就会大大折扣。所幸他们要用寒冰为凌雪薇降温,薛凝渊便亲自移植了一株并蒂双开的冰心莲来,为凌雪薇养身。
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云不屈将药罐递给小芽,仔细吩咐。小芽点点头接过去,先分出两碗来,喂凌雪薇服下一碗,便将剩下的药液及残渣一股脑倒进了浴桶。随后,凌雪薇痛苦嘤咛,似是比之前更为痛苦难忍,只见她额头豆大的汗珠滴滴滑落,眉间紧皱,就连唇角也被咬得猩红。又过了半个时辰,小芽惊见浴桶内的药液渐渐变绿、变红,赶忙将剩下的一碗药喂她服下。凌雪薇身上诡异的图纹,随着药液颜色逐渐变得猩红而慢慢散去,脸色也从之前的酡红渐渐变得苍白,好似体内的血色都被那药液吸了出来。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室馥郁的香气,着实诡异。
“好啦好啦,总算是结束了,小芽,扶丫头出来吧。”云不屈重重叹了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果然,一整颗血魄珠的效用,根本不是半颗能够企及的。
半颗血魄珠使得凌雪薇血液带毒,对她本身却是无害,那忘尘却与之相结合从而侵蚀五脏六腑,如今,这毒大约已经随热度排了出来,却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云不屈站在殿外,看着苍茫的天空,心里想的却是凌雪薇的将来。血魄珠半颗为毒,整颗为药,凌雪薇洗髓换血,兼之晶莲果与冰心莲的药效,已经成了药人。那满室的清香,从前是她的毒,而今,凌雪薇一滴血堪比百年血人参,若是传出去,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晓,只怕……
云不屈书信一封,未与任何人言语,连夜打马离去,待得孙恭发现时,已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这厢凌雪薇算是捡回一条命,那厢苍雪宫却是炸了锅,众弟子议论纷纷,薛凝渊竟用圣物晶莲果救了一个外人,使得苍雪宫长老十分不满。说起来这两位虽是长老,却并无甚实权,不过仗着自己曾是老宫主的左右使,意图挟制薛凝渊,怎料他薛凝渊却并不买账,气得两老扬言要用宫规废除薛凝渊的宫主之位,择贤另立。
“这晶莲果仅余三枚,是宫主保命之物,如何能这般轻易给了旁人去,宫主岂非将外人至于苍雪宫之上,如此大逆不道,实在不适合担当宫主大任。”
殿下双手背后挺身而立的中年人,便是上一任的左使杨信,他年约四十,正值壮年却空居高位,并无实权。其实杨信此人也实在运势不佳,老宫主的左使原本另有其人,熟料却意外身故,杨信年纪轻轻却颇得重用,不出意料老宫主命他为新任左使。杨信本以为自己终于有出头之日,谁知老宫主练功做火入魔,不过五年便去了。杨信满心以为自己若是得了薛凝渊的器重,还可继续做他的左使,谁知薛凝渊早有人选,上任之日,便撤了他的职,由丁白接任。当年杨信不过三十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节,却一朝沦为无权长老,如何能甘心。薛凝渊早知此人不若表面正气,时时提防,怎料晶莲果的事却被他知晓,大做文章。
“敢问杨长老,这晶莲果所出何地,所属何人。”
“哼,自是出自晴雪山,所属也当是苍雪宫宫主,怎可用于一个外人身上。”
“即是本宫之物,用于何人,当是本宫说了算,难道本宫用自己的东西还需向杨长老请示吗。”
“老夫所指宫主,却并非是你薛凝渊。众人皆知玄天功为精妙武学,历代宫主却大多走火入魔而亡,宫规言明,那晶莲果是宫主保命之物,历代保存只得三颗,昔年被盗,如今也只剩两颗。老夫且问你,你用圣物救了一个中原女子,至苍雪宫于何地。老夫知道宫主好本事,竟可突破玄天功第八层,可苍雪宫有此天资的人不多,若是性命不保,老夫且问,哪里还有晶莲果可保宫主性命,届时苍雪宫,岂非要就此消亡!”
“杨信,放肆!”赫连绝双目圆睁,怒吼出声,出指遥指。
“本宫得以保命,并非是本宫一己之力,而是幸得凌姑娘助我除去体内寒毒,否则,本宫或要落得与师父同样的命运。凌姑娘保本宫一命,是本宫和整个苍雪宫的恩人,一颗晶莲果换世代苍雪宫主免受寒毒侵蚀,何乐而不为。”
“什么!”世代免受寒毒侵蚀?杨信难以置信地看着薛凝渊,“怎么可能,那寒毒自练功之日起便入侵,现已深入骨髓如何能祛除,除非,除非……”
“正是,凌姑娘服用了血魄珠,自有能力相救。”
杨信上前一步,大挥衣袖,“就算如此,那也仅能保证宫主一人不受寒毒所饶,我苍雪宫后世子孙又当如何!”言罢冷笑一声,“还是薛宫主当只保存你一人,便可保苍雪宫千秋万代,亦或者是……薛宫主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小人!”
“杨信,休得胡言乱语!”
赫连绝本就不满杨信当中对薛凝渊出言不逊,如此被人骂到头上,怎能不怒。赫连绝是个冲动性子,拔了剑跃上前与人动起手来,薛凝渊只是冷眼瞧着,未曾出言制止。众弟子看着眼前打作一团的长老和右使,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讨论,莫非宫主真的不曾考虑旁人,只求一己安虞。杨信内力深厚,赫连绝几番下来落了下风,杨信正要截杀此人,却被一掌劲风逼得只得收掌后退,抬头看去,薛凝渊已到近前。杨信怒目而视,也不犹豫,直接跃上去双掌相对,两厢较量之下,杨信猛地向后飞了出去。
“我的确不能保证会让苍雪宫千秋万代,但我会想办法永远解决玄天功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