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对我不公平,三年来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与你朝夕相对的是我,一直都是我,他欧楚卿做过什么,他只会伤害你。什么叫躲不掉,云湘,分明就是你不想躲,自与他相逢起,你就从来没想过要躲开他。”沈莫欺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很狂躁,“永不相见,呵,你可曾记得自己说过愿与他今生永不相见的,结果呢,他受了伤,你却拼尽全力救他,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这就是你说过的永不相见吗!”
凌雪薇一双明眸微微睁大,眼睫颤了两颤复又平静下来,果然,当日溟苍山沈莫欺根本就蛰伏在暗处,这些话是她独独说给欧楚卿听的,当时身边仅有延子归一人,连薛凝渊也未在近处,他怎会知晓。再者,欧楚卿受伤送到昱灵堡,有心之人不会查不到,可救治过程除了自己与小芽,便只有延子归在旁,沈莫欺是如何能说出她“不惜伤害自己”这话的。难道延子归私下里与这人一丘之貉,可延子归是欧锦尘自小养在欧楚卿身边的,以欧锦尘为人,又怎会有如此纰漏。难道说,会是昱灵堡有内奸?但云卫皆是云不屈亲自培养,除了云白,其他人都自小养在堡里,他再有手段,有云不屈坐镇,他也神不进手才是。凌雪薇暗暗动了动心思,这件事暂且可以放上一放,单说沈莫欺,他与沈千睿关系匪浅,听孙恭的意思,沈千睿是有拿他当继承人来看的,如此说来他抓了欧楚卿是要为沈千睿报仇不成。可是从他进来到现在,所有质问的话跟沈千睿,甚至溟沧洞没有分毫干系。
见凌雪薇半晌都不答话,沈莫欺上前一步,“怎么,被我问的说不出话了吗?”
“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那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凌雪薇抬头看向沈莫欺,“比起他,倒是你更让我心寒吧。莫欺,我到底是该叫你沈莫欺,还是玄武呢?”瞧着沈莫欺愣怔的表情,凌雪薇笑了笑,“你代号玄武,是溟沧洞玄武堂的堂主,三年前遇到的诸多刺杀都与你逃不开干系,就连我掉下芮明山谷也是拜你所赐。你说楚卿只会伤害我,那你呢,真说起来,以你与沈千睿的关系,怕是也不遑多让吧!”
“不,我那时是……”
“是什么!”凌雪薇抬着头仰视沈莫欺,眸子里闪着清亮的光,“是毫不知情,迫不得已?沈莫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出来,不说我不信,你自己可能信得过。再者,你与沈千睿为伍,就注定与我不是一路人。”
“休要将我与沈千睿相提并论,我本就与他不同,我针对的从来都只是欧楚卿,不是中原各派,更不是你!”
“三年前带傅茗湮回去交差的人是玄武,给傅茗湮绿紫萝的也是玄武,沈莫欺,你欠我的第一条人命是月儿。”凌雪薇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雪儿,手下动作格外温柔,可雪儿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担忧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傅茗湮被你带走,将她囚禁直致生下孩子,孙恭说下令折磨她的是沈天遥,可救她出来的是你。她化作我的模样接近楚卿,为的是溟沧洞的三样信物,可惜她只找到两样,她知道光凭这两样是没有办法赎回被扣押的女儿,于是便找上了孙恭。傅茗湮联合他将被关在石室的沈千睿救了出来,希望凭借他二人的实力将翾儿救回,谁知道却是让那孩子出了狼窝又落虎口。沈千睿用翾儿要挟她,逼她将信物找回交给他,此外还要玄月九式的剑谱。自此,傅茗湮开始渐渐不受你的掌控,于是,你便叫人毁了金蚕蛊王,就是不希望她得救坏了你的大事。虽然我与傅茗湮并不亲近,可始终害她至此的都是你,这是你欠下的第二条人命。”
听了凌雪薇的话,沈莫欺放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后退两步,仰天大笑,那声音听上去癫狂极了。小芽早早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扒在门边也不敢过来,两眼紧紧盯着沈莫欺。“你说我是罪魁祸首,哈哈哈,你听见了么,她说我是罪魁祸首!”沈莫欺朝天上大喊,也不知这话是在问谁,凌雪薇只当他是恼了她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并未多想。
凌雪薇皱着眉头看着沈莫欺,谁知下一秒沈莫欺却是将她一把拽了起来,往院外走去。雪儿被甩到地上,浑身雪白的绒毛连带着五条绒尾全都立了起来,对着沈莫欺嘶叫,小芽也从屋里跑出来。
“给我看着院子,哪个也不许放出来,否则小心你们的狗命!”
小芽赶忙抱起雪儿,生怕他们对它不利,凌雪薇扭头朝她看了眼,小芽点点头,立在院中间,目送二人离开。
沈莫欺手上劲颇大,凌雪薇挣脱不开,被拽得趔趄,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恼意。“沈莫欺,放手,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你不是说我是罪魁祸首嘛,好,你想见,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真正的‘罪人’!”
凌雪薇没来过栖柳庄,并不知道回廊间弯弯绕绕都是通向何处,好在沈莫欺正在气头上未曾留心身后的她,凌雪薇微微垂着头,寻着机会左右看看,辨认方位。沈莫欺将人拽进一间偏院,凌雪薇随意打量了一番,这处院子虽说位置偏僻了些,可看屋梁房柱不是雕梁画栋,却也做工精巧,瞧着当是位有身份的人的居所,只是位置为何有这般偏远。
院门口立着一黑衣男子,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把长剑。男子的脸藏在阴影中,凌雪薇看的并不真切,但那身形气质却又十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到过。沈莫欺吩咐他在门口守着,随后便带着人进了院子,凌雪薇却还在想方才那人究竟是谁。
厅堂还算敞亮,看着像是许久没有人住,少了些许人气,但屋里陈设具是井井有条,不染尘埃,看来,沈莫欺很看重这屋子的主人。沈莫欺不曾停留,将人带去了后院,凌雪薇腕上吃痛,却也仍暗自打量。这院子不大,穿过厅堂回廊,只瞧得三间屋子错落而立,庭院中间有处空地,种着蔷薇,只是未到时节,仍是绿油油的,叶间偶有小小的花蕾,看起来养护得当。旁边摆着一张藤编软榻,榻上铺有薄毯,另一边有一方矮几,摆着个茶杯。
这三间屋子,送外面看不出适合用途,沈莫欺将人带进了左边那间,直到了门边,凌雪薇已经怔愣不已。
这是间书房,一分为二,正中间是两张并放的椅子,中间隔着小方桌,后面台子上摆着两样物件,一高一低,均盖着白布,看不出是什么。而令凌雪薇震惊的是正前方那副画,美人秋千,一张温柔浅笑的面庞,容颜俏丽,唇边有小小的酒窝,手里还握着一朵雪色蔷薇,无风翩飞。画上还缀有一行小字,“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却是《长相思》。
“云湘可认得这人是谁?”沈莫欺的声音听上去莫名带了几分冷意,“可是十分怀念?哦,我忘了,瞧过傅茗湮那张脸,你倒也不会十分生疏。”
“这是……”画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凌雪薇不会不认得,她回过头去看沈莫欺,赫然发现其实这屋里并不只这一张画。
凌雪薇这才发现,整间屋里墙上桌上,或挂或铺竟有大大小小几十幅画,画里的女子是同一人,容颜俏丽,巧笑嫣然。墙上的都是裱过的,桌上的有几幅还未完成,只隐约有个轮廓模样。无疑,屋内正中那张是最大最好的,无怪乎会挂在这般显眼的地方。
“这里所有的画都是他一个人画的,明明都成了那副样子,却偏偏在此事之上颇为强硬。从研墨、落笔,到上色、题字,乃至最后上裱落印,均由他独立完成。”沈莫欺的手抚上桌上的墨砚毛笔,无比怀念,“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这屋里的画像曾经少说也有几千幅,只可惜大部分的他都不满意,不是付之一炬便是撕得粉碎。”
“你说的他是……谁……”
沈莫欺扭头看向凌雪薇,“呵,你问我是谁,你居然问我是谁!这世上与凌雪薇有诸多纠缠的人,你以为就只有欧楚卿一人么,那你当他是什么!”沈莫欺将凌雪薇双肩紧握,凌雪薇皱了皱眉,被推到桌子前,抬头便是那副画,此时她能清楚地看到,落款是“清”。沈莫欺将白布一把掀起,露出下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架子,架上摆着一枝玉簪,晶莹剔透的玉色,精致的雕纹,尾端是朵小花,下面还坠着两个珍珠,只可惜这玉簪似曾经摔断过,簪身密密地镶着金丝线,很是难看。“这东西是你亲手摔毁的,你可还认得!”
“这……这是……”
凌雪薇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玉簪,多年前的那些片段重现眼前,记得那个人送上的锦盒,锦盒里端放的玉簪,月儿的赞叹,还有在玄隐寺她从鬓边拔下时摔向那人的决绝。凌雪薇蓦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眼底还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我以为你是为了沈千睿,或者退一步,是为了溟沧洞,我却没想到,你是为了沈天遥。”
“什么沈天遥,从爱上你那天起,这世上就再没什么沈天遥了。他舍弃了那个名字,只以白御清自居,妄想着有一天还能用这个身份再亲近你,真真是蠢笨至极。”
“你本身不过是一介堂主之身,沈千睿欲将溟沧洞交予你手,倒可见得对你的重视。我听孙恭说,你不过是个孤儿,却曾私下称沈千睿为父亲,既认他为父,反又联合青龙倒打一耙,却是沈千睿小瞧你了。”
“公孙倒是私底下告诉你不少,可有件事他却是错了。”
“什么?”
“我不是孤儿,你以为以沈千睿的为人,他会心甘情愿将他手里紧握的势力交给一个外人?他争权夺利一辈子,赔上了所有,怎么肯轻易拱手让人。”
凌雪薇蹙了眉细细品味沈莫欺的话,半晌后蓦地瞪大眼睛看向沈莫欺,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竟会是……”
“没错,我是沈千睿的亲生子,而沈天遥,确是我的亲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