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霜回过神来冲到前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云湘弯着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带着一点点不确定，轻柔的抚上那张面庞。秦霜从未见过如此失神的她，还未进门便止了脚步，在她印象当中，昱灵堡的湘姐姐，永远是那么温和，那么淡定，仿若一切都不看在眼里，超脱于尘世之外，免堕于红尘万丈之中，而今，却好像是突然被抽空所有身上的气力，“湘姐姐”三个字还未讲出口，却蓦地僵在唇边。
“楚卿……楚卿……”
“小姐……”
“住嘴！”云湘突然一声喝止，却未转过头去看身旁显然也是极为疲惫的男子，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眼里，除了那人，什么都没有了，“延子归，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这才几天，为什么他就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小姐……我……”
“够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云湘将视线移回到那个昏睡的男子身上，她的左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探着他的脉，停了稍许，向着小芽吩咐道，“小芽，备针，另外，去我的小楼，把我药室里那个紫花檀木架上的青玉琉璃瓶拿来，要快！”说着，云湘头也不回的从身上取出一串钥匙向后扔去。
“姐姐……”小芽听了吩咐，却迟迟未动身。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小芽咬着下唇，想了想，还是去了，毕竟云湘才是这昱灵堡的主人，在这里，除了云不屈，没有人有那个资格，违背她的命令。云湘站起身，看都没看延子归一眼，厉声吩咐他，“带着他，跟我来。”然后转身离开。延子归闻言，立刻抱起欧楚卿，跟了上去。没有人注意到，一直靠在门边，满脸泪痕，面色越发苍白的秦霜。小芽，云湘，再到延子归，谁都没有回头，谁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秦霜才像是虚脱一般，靠着门便缓缓下滑，最后坐在地上，抱紧双腿，默默地哭泣着。
是这样吗？他的故事，与她的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原来竟是这样啊……
云湘带着延子归去了秋水阁后院，他们刚到房门口，小芽竟已经候在那里了。
“姐姐，东西都准备好了。”
云湘点点头，向延子归示意，让他把人抱进去，延子归点点头，进了屋子，将欧楚卿抱上床，然后侧立一旁。他这才打量起这个房间，淡紫色的纱帐，屋里有淡淡的蔷薇花香，这……这是小姐的房间啊，想到这里，延子归不由得有些拘束起来，等回过神来，又不免对自己一番嘲笑，恍惚间听到外面有着争吵，是小姐和那个叫小芽的少女吧。
“给我。”
“姐姐，你答应过老堡主，终你一生，绝不以己之身去救人的。”小芽背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青玉琉璃瓶。
“我再说一遍，给我。”
“姐姐！”小芽倔强地看着凌雪薇，就是不肯把身后的东西交出来，怎么可以，小姐怎么可以为了那个人，做这样的牺牲，绝对不可以。
凌雪薇不说话，只是眼神略带冰冷地看着她，她双拳紧握，隐隐有些焦躁，随后看向屋内。“他中的是绿紫罗，解药本就不易炼制，何况他中毒超过十二个时辰，毒液早已渗透五脏六腑，若要救他，只有药人之血辅以血凝之法唯可一试。”
“可是姐姐，你向老堡主发过毒誓，不论何人绝不以此法救之，那会要了你的命的！而且，老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知道云湘说的都是实话，当年老堡主历时半年时间，利用血魄珠的药性将小姐体质变为药人，这才保住她性命，也因此才会让她立下毒誓此生绝不用血凝法救人。旁人若是擅用此法是必死无疑，而凌雪薇以药人之身虽可保命，怕也是残破之身了。
“不用担心，我自由万全之策，不会伤人伤己的，把东西给我！”
“姐姐……”小芽知道多说无用，那人与她关系匪浅，她定是要救的，如此，不如定下心神全心在旁辅助，总好过在房门外干着急，“既然如此，但求随侍一旁。”
“给我，”云湘无奈地接过瓶子，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见小芽还呆愣在原地，不由呵斥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该做些什么不用我教吧！”小芽怔愣一下，随即飞快地冲进里屋，将所有的僻离金针摆放妥当，又从桌旁的架子上取了些瓶瓶罐罐放在一旁。云湘将青玉琉璃瓶里的药丸倒在手上，两颗药丸一颗漆黑如墨，却因有血丝缀于其上，另一颗则相反，赤红如血，上面隐有几丝黑色的纹理，看上去十分诡异。她走到窗边，把那颗玄色药塞进了欧楚卿的嘴巴，顺了顺他的脖颈，看他慢慢吞咽下去，云湘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能吞咽，这才又取了另外那颗，毫不犹豫吞了下去。还有一瓶药，云湘就拿在手上，片刻不离。
延子归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云湘给欧楚卿吃了什么东西，虽知小姐一定不会害少主，可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谁知还未出声就被云湘打断了，“等我下了第一针，便将你全身的功力缓缓注入我体内。”随后，又像是怕延子归听不真切，忙又交代一句，“记住，是缓缓的，若有分毫差池，他和我都会命丧当场。”
“……是，属下遵命。”
不再理会延子归，云湘坐在床边，解开欧楚卿的衣衫，手握僻离金针，先在他四满穴下针，止了下腹刀伤的出血，然后迅速地在他膻中、气海、期门和天枢等处各插一针，护住他心脉，又在他头顶百会穴、两颊旁太阳穴再下针。而正如她之前交代的，延子归站在云湘身后，当她下过第一针，右手便运气内力贴上云湘的背，将功力缓缓注入她体内。
“小芽，帮我扶他起来。”
小芽赶忙将欧楚卿扶起身，稳定住身形，云湘再执僻离针下在他肩颈、玉枕、天柱及曲垣处，而有延子归相助，便可尽速消融体内的丹药，到此，便要开始实施血凝法了。
血凝法是昱灵堡先祖所创，此法专用来解毒，可通过服用玄血引魂丹，将医者与病患血液沾染毒性，玄引会将混有血魂药性的血液引向自身，再利用不溶血性，将患者身体内的毒滞，凝成血块另行取出。但此法等同于要医者以己命相救，稍有不慎连病患也会性命不保，历来都被视为禁术，与其他禁书一起在药经小筑束置高阁。若不是云不屈性格不羁，不拘于常理，且云湘因血魄珠变为药人，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禁术，只是没想到，竟真有施为的一天。
所幸，本该是要把毒血块凝在右腰侧，再划下伤口逼出毒血，恰巧现在欧楚卿小腹受了刀伤，正好为凝血之处，刚刚帮他止了血，之后若要再揭开血痂，怕他伤上加伤。
云湘定了定心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让欧楚卿靠在她身上，从小几上拿起刀子，先在欧楚卿右手掌心划下一道极深的口子，又在自己左手上划下一道，继而与他双手紧握，让两道血痕重合，云湘感受着受伤鲜血顺着伤口流向欧楚卿，慢慢地，欧楚卿的右臂的血脉渐渐呈现绿紫色，看起来十分诡异。
“小芽，快将所有的针用千降草浸润过，切记用的太多。”
“是。”小芽起身取过一个绛色小瓶，仔细地将每根针浸入药液，再取出时，针身泛着淡淡的蓝绿色。千降草，本无毒，嗜引毒，会将身边所有毒物全部引自自身，毒性增强，不过千降草有一个好处，可以延长毒性发作时间。
小芽将浸好的银针递到云湘面前，云湘却只是摇摇头，“还是你来吧，”若要将自身几乎全部的血液换给欧楚卿，同时集中精力下针，以她迅速流失的体力来说，实在不是上策，此时也只能交给小芽了。幸好，小芽的针法与她同是师出水娘，又有自己在旁看着，应是无碍。小芽看着云湘面上渐失的血色，了然的点点头，“你记得避开所有脏腑，用针把毒全部引到伤口去，记得，要慢，下针要密……小芽，我们的命，就都交给你了……”
“是。”听得此言，小芽立时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地沿着欧楚卿的血脉下针，几乎是隔一指就下一针，两个时辰之后，毒液总算是从右臂导出，只是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地方。要将毒液全部导入下腹，就要穿胸而过，虽尽量脉沿右侧而走，避过心室，可若是滞留其他脏腑，仍是会有性命之忧。
眼看着欧楚卿身上的真越来越多，小芽不免也紧张起来，偶尔抬眼看看云湘，只是看着她越发显得苍白的面色，心里也越发的怕了，“姐姐，已经一个时辰了，你……”
“我没事，还撑得住，你要快，时间不多了。”千降草对引毒虽有奇效，时效却颇短，又是剧毒，拖得久了，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云湘失血过多，体力流失的极快，只好从手里的药瓶倒出两颗来服下，顿时，脸色好了许多。
小芽现在紧张得浑身冒汗，一方面下针要仔细，要慢，一方面却又担心小姐或失血过多。云湘只是紧张的看着欧楚卿，生怕一个闪神，就会失去他。而延子归也是越发有些力不从心，却仍旧强逼内力勉力为之，此时也已是气血翻涌，快撑不住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总算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不过现在也只是将毒全都聚在一起凝在伤口处，还要将凝血取出，再解了千降草的毒才可，云湘却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担心自己会撑不住晕过去，咬咬牙，对着小芽吩咐，“小芽，刺我曲池穴。”
“姐姐！”
“听话……”
小芽知道，若是救不了这个人，姐姐这条命恐怕也会搭进去，只好照做。眼看着血块的颜色越来越重，云湘硬是再撑了半个时辰，等到伤口颜色不再加重，这才吩咐小芽将小刀取过来，亲自细细剥掉伤口处的血痂，看着伤口不断渗出绿紫色的脓血，心，揪痛万分，直到伤口渗出的血颜色鲜红恢复正常才停下来，将小刀交回到小芽手中，自己却脱了力向后倒去，与欧楚卿交叠的手也松了开，延子归忙撤了运功的手扶住她。小芽赶忙执起云湘受伤的左手想替她包扎一下，云湘却虚弱地摇摇头看向欧楚卿，小芽无奈，只得了然的点点头，先为欧楚卿手及腹部的伤口止了血，包扎好。
“姐姐你去歇歇吧，失了那么多血，不好好休息怎么成啊，我在这儿看着就成了。”小芽心痛的牵起云湘布满血痕的手，轻柔地替她包扎。
“不用，我要在这儿陪他。”云湘将方才的药丸又服下两颗，撑起身靠坐在床边，用受伤的手握着欧楚卿的手，看着他，仿佛一不留神，他就会消失一般。
“小姐……”延子归虚弱地靠在一旁，想问问少主的情况，确苦无气力。
“你出去吧……”
“小姐……”
“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云湘头都没抬，此时她已是心力交瘁，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理会这个多余的人。
延子归无法，虽然很担心，却只得拖着疲软的身体离开，前脚刚出房门就听到云湘的最后一句话。听完，延子归向着屋里深鞠一躬，“是。”然后关上房门，抱着剑守在屋外，自此后三天，延子归再没说过一句话。
“延子归，若然救不回他，我要你陪葬！”
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2024-12-01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