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薇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得差不多了,房间很昏暗,动了动手脚,却是酸软无力。看来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有点长了,真是不妙,凌雪薇揉了揉额角,暗叹一口气,看来副作用还是很大。
“你醒了?”
凌雪薇这才注意到床边靠坐着一人,听声音倒像是……那人起了身去桌前,将灯油拨弄几下,房间顿时亮堂了许多。随后那人不知在忙活什么,过了片刻才端着个小碗走过来,扶凌雪薇坐起身,喂她吃了些粥。两人一时间都没人说话,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屋外呼呼的风声。凌雪薇不知道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欧楚卿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怪异,她几次张口想问,却又生生忍住,如此畏首畏尾,凌雪薇苦笑出声。
“我知你中了毒,且还不止一样,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可这事关你性命,我总要问上一句,你可明白。”
“我明白。”
你明白,原来都明白,欧楚卿顿时压抑不住,吼出声来:“你明白,既然明白,为何还要云姑娘瞒着我,你可知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让她瞒着你,是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对,如你所知,我是中了毒。当日坠崖,凶险万分,何况我还身中一剑,被救起时,已经没了生机。那高人想法子吊着我一口气,但身体亏损太过严重,只怕难以回天。最后,高人铤而走险,用了毒药。那是个舒筋活血的方子,只不过正常人服用,还没等出效就魂归西天,于我却没什么要紧。只是,那毕竟是毒药,片又解不得,就只能靠别的毒药以毒攻毒压制药性。如此一来,便是一味一味的用下去,到最后我活过来了,也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会昏厥是正常的,以前也有过,你不用担心,想必云姑娘也跟你说过了,我暂时不会有事。”
天微微有些亮堂,可屋子里却显得愈发阴暗,沉默良久的两人之间,气氛也愈发压抑。凌雪薇不知道欧楚卿为什么不说话,她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这是她的事,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没必要把身边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可貌似,欧楚卿并不觉得。
桌上的油灯早就灭了,欧楚卿背光而坐,屋里光线不足,凌雪薇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仍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欧楚卿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凌雪薇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可也并不开口询问,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安静压抑的氛围,直到欧楚卿忍无可忍,拍桌而起。
“你说没必要告诉我,什么叫没必要!我欧楚卿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能舍弃,你却告诉我,我没必要知道你性命攸关,活不久长吗?还有,什么叫做‘暂时’不会有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云姑娘说,你身上的毒若是长此以往,必会伤及性命,可现在又万万解不得!你明明知道,却告诉她你不想解毒,你是自己不想活下去,还是想要借此折磨我,看着我为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凌雪薇,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吼完一通,欧楚卿的闷气总算出了不少,可凌雪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逆在光线中有些灰暗不清的脸,脸上波澜不惊。如此一来,欧楚卿的火气又蹿得老高,气得却不是她隐瞒的这桩,而是为她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乃至性命。气她不爱惜自己,气她如此轻视自己重视的她,气她看淡了生死往复,最气的,却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倒是说话啊!”
“楚卿,我很欢喜。”
欧楚卿怔在原地,身形晃动,有点不确定自己方才听到的话,“什么?你说欢喜……”还是不行吗?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竟然会说欢喜,果真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过。
瞧着欧楚卿发愣的表情,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表情,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露出这样的呆傻模样有一丝丝的可爱。从未高声对她喊过,从未如此质问过她,从未对她发过火,她好像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欧楚卿的另外一面,看到了这个男人如今有多么珍视她。“对,我说,我很欢喜。知道你这么在意我,我很欢喜,听见你对我大呼小叫,我很欢喜,听到你质问我置你于何地,我也很欢喜。楚卿,不骗你,我是真的很欢喜。”
“那你还……”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清楚,我身上的毒,解不了。这毒相生相克,单解哪一种,剩下的都会要了我的命。然而不解,筋脉被侵蚀得久了,伤身损命也在所难免。所以,不是我不惜命,不想活,更不是为了要折磨你。而是这毒,解,或不解,我都是活不长久的。”
欧楚卿背过身去,眼眶却湿润了,他从未想过,寻回这人来,面临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好像所有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开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已经能够预见最后悲惨的结局。无可挽回,竟也无从挽回。
身后一暖,贴上一副温软的身子,欧楚卿怔愣得由着凌雪薇从身后将他抱住。凌雪薇浑身发颤,她身体还虚,何况冬日里这样的小屋子根本不留暖意,刺骨的痛楚从内向外散发,凌雪薇却强撑着硬是将这人圈在身前。欧楚卿回神也不过半片刻功夫,便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愧疚,怜惜,痛楚,一时间心里五味繁杂,什么滋味都有。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爱意,他爱着她,十年,一如既往。即使幼时的还算不得爱意,可那份深入骨髓的依恋与不舍,如今也只是升华到了另外一个层面而已。知道自己是爱着她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惊讶,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就是该爱着她,生来就是为了要爱她一般。
“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你。”
“好。”不是一切随缘,不是且安天命,他要救,便让他救,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他要做什么,都随他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离开。别想撇下我,你知我时日无多,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让我跟着你,直到最后一日就好。”
“姐姐,那位凌姐姐真的活不长了吗?”
“她中的毒太复杂,要想全部解除,我必须先有十足把握能保她不死。否则相生相克,不管能否解毒,她都会死。”
“唔……凌姐姐好可怜啊,这些年过得肯定不如意,那个救她的人也不是好人。”
“你为什么说那人不是好人?”
“那人给她用毒啊,还那么多种,而且啊……我昨日为凌姐姐净身更衣,”小雅说着靠到云湘耳畔,声音压得更低,“我发现,那个凌姐姐,她手臂上没有守宫砂的。”小芽一双大眼睛,十分晶亮地看着云湘,“姐姐不是说过,那东西是女儿家的标志,要好好保护,不能被男子欺负,否则那红痣没了,就嫁不出去了。所以,凌姐姐肯定是被那坏人欺负了。”
小芽说完这话,就瞧见云湘的脸色愈发苍白,云湘猛地将小芽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双臂微微颤抖。
“姐姐,小芽和凌姐姐一样,胳膊上也没有那颗红痣,小芽是不是也嫁不出去了呢?”
服下遗梦,小芽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本来十四岁的年纪,以她的心性,三年前就已成熟稳重,更何况如今,可谁想一觉醒来,却变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对于她的改变,云湘是乐见的,可前提是,绝非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小芽揪着衣摆,声音闷闷的,一脸委屈得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直看得人心疼。云湘紧紧抱着小芽,眼泪无声地留下来,半响后答道:“你这鬼丫头,小小年纪,说什么嫁不出去,也不害臊。”云湘抹去泪痕,抬手弹了下小芽的额头,“你啊,别瞎担心,前段时间是因为害了病,这红痣才消失的。等过段时间,你把身子养好,它就会慢慢出现的。小芽一定不会嫁不出去的,姐姐跟你保证,好不好。”
瞧着小芽的小脸,云湘的心情和跟着好起来,想了想,还是不忘吩咐一声:“今天这话,可不好在人前提起了,你要答应我,此事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知道吗?”事关女儿家的名节,有些话是不该说的,不过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是她云湘要管的事。
小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抱着云湘的腰,窝进她怀里。其实,小芽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一般来说平头百姓是不会给家里的女孩子点上守宫砂的,所以,小芽之前就没有。只是出了那桩事,云湘心里总是难以忘怀,于是便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给小芽点上守宫砂,还她一个圆满的人生。
沈莫欺在屋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手里的碗盅失了温度,伸去推门的手才收了回来,沉默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凌雪薇站在不远处,看着沈莫欺离去的背影,又移过视线看向那间木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