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山路不好走,云湘是让沈莫欺背下山的。一来冬日湿寒她的腿脚不便,再来,很不巧的,她染了风寒。云湘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赫云山冬日也不见得有多暖和,她都不曾染病的。云湘苦笑一声,心道,还以为血魄珠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体质,现在看来,也还是凡人一个。
云湘自己不觉得做了什么,可其他人却不这么看。他们对于此行要做的事本来就是一头雾水,见了那母蛊也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束手无策。是云湘想的办法,找药、抓蛇、解蛇毒、除母蛊,除了些力气活,他们可不曾做过什么。这样一想,这个女子,真不愧是现任昱灵堡的堡主,那面对母蛊处变不惊的气势,连他们这些男子都及不上。
云湘是累病的,至少沈莫欺和欧楚卿是这么觉得的。说来也奇怪,欧楚卿看着云湘没什么气力的模样,就觉得整颗心都揪起来,却什么都做不了。云湘这人,表面温和,又天生一副悲天悯人的性子,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实则却不然。她很护短,将所有人都划分的很仔细,自己人和外人的待遇是完全不同。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身边所有她在意的人,有一种,即使牺牲自己,也再所不惜的感觉。显然,沈莫欺是她保护在意的人,而他欧楚卿,不是。
云湘究竟如何,相信在场的也只有沈莫欺知道。她其实很不好,不止染了风寒,还很虚弱,揪着沈莫欺衣领的指尖发颤,呼吸也很粗重。云湘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好,云不屈用了很多法子调养,可收效却颇微。云不屈说,云湘的病有一部分其实是心病,心病不好,再如何调养,也是徒劳。只可惜,云湘的过往无人知晓,她自己不愿意提,沈莫欺便不多问,左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也就是了。
还没进村口,欧楚卿就看见延子归焦虑万分来回踱着步子,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来。“少主,你赶紧去看看吧,凌小姐不太好。”
“什么!”欧楚卿看了云湘一眼,正好和那双澄澈的眸子对上,两厢对望了一下,欧楚卿抿抿唇,收回视线随延子归一道去了。
云湘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在间屋子里,房顶架着木梁,很高,上边铺就着层层厚实的稻草,倒是还挺挡风的。屋子里没有人,云湘头很晕也就不起来,侧过头去看,发现门边的炉子上正煮着什么,她闭着眼睛闻了闻,是治伤寒的药,该是小芽准备的。正想着,有人掀了厚重的门帘,迎着风雪走起来,云湘看不清,只模模糊糊认出是个男子。
“你醒啦?饿不饿?小芽说要让你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免得伤了肠胃。”
“你……莫欺……”
欧楚卿坐在床边看着,眉头紧锁,他已经坐了三个时辰,可凌雪薇一直没有醒。听小芽说,她今早站在河边不知在看些什么,村里的孩子见了她,正跑过去,她就倒了。云湘没有跟他细说过凌雪薇的状况,只说要好生将养,不可操劳,凌雪薇也只说没事。而他竟然就天真地相信,她是真的没事。云湘没在,村里又没个正经的大夫,小芽只好自己上,探了脉,扎了针,小芽才发现,凌雪薇的脉象很奇怪,忽强忽弱,好像还中了毒。小芽没什么把握,也不敢随意乱说,只告诉欧楚卿凌雪薇是因为身体太虚突发晕厥,现在要多休息,具体的要等云湘来看才好。
凌雪薇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欧楚卿不知道。凌雪薇在青城山住的那间茅屋,他让延子归去看过了,简简单单一间木屋,一圈篱笆,看木桩的磨损程度也有段日子。凌雪薇什么都不愿多说,欧楚卿也就不问,两个人维持着看似简单平和的关系,实则,却离得越来越远。凌雪薇隐瞒了很多事,不是他看到什么听见什么,而是就有那么一种感觉,告诉他,凌雪薇没对他说实话。
欧楚卿握着凌雪薇的手,想着从重逢到如今的种种,算起来,也就只有几天的时间。凌雪薇的态度从最初的抵抗,到冷漠,到平和,再到淡然,不是她释然了,放下了,而是她面对眼前的境况无可奈何。欧楚卿知道,凌雪薇看似温和的表面下,是一颗多么倔强的心,她根本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将过去种种一笔勾销。还是不够吗?他这么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却还是不够吗?他不怕凌雪薇会恨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在乎,他只怕她会离开,悄无声息地再次从他的生命当中消失。掌下的手很纤细修长,皮肤十分柔软细腻,欧楚卿忍不住紧紧握住,可却觉得,不管使出多大的气力,都还是握不住她。
“她怎么样?”
欧楚卿回过头,迎着斑斓的烛火,从屋外走进两人来,一人身披大氅,腿脚有些不便,被另一人抱在怀中,低眉关怀。云湘并没有挂面纱面纱,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没必要,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对那人的依赖。欧楚卿别过脸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的这幅画面好刺眼,让人很不舒服。
欧楚卿转忽然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的注意力总会被云湘吸引住。他低头看着凌雪薇,却有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如果说非要有点什么的话,歉意,愧疚,占了大多数。这是怎么回事?欧楚卿有些像不明白,他爱了凌雪薇十年,那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替代的感情,可却偏偏就……欧楚卿握紧双拳,突然恨不得给自己几拳,凌雪薇已被自己害至这般田地,难道自己竟然还不知怜惜,想要琵琶别抱,当真不是东西。
“莫欺,放我下来。”
云湘体虚力竭,可由人抱着来回走,实在是有些不适应。她只顾得羞赧,根本没去注意欧楚卿有什么不对。她款步走到床榻边,沈莫欺扶着她坐下,伸出苍白的手,探上凌雪薇的手腕,随后皱了皱眉,没想到已是严重到了这般地步。“对她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她三年前受了重伤,被一位高人所救,之后养了很久才恢复,其余的,就没什么了。”
“她中了毒,而且还不止一种。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显然,她自己是清楚的。”
“你说她中了毒?怎么会!她明明就……”
“没事?”云湘似笑非笑地看着欧楚卿,“你觉得她看起来像是没事吗?面无血色,手脚无力,脉象似有还无,这叫没事吗?你说她受过重伤为人所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为保她性命无虞才出此下策,但以毒治伤总不会是良方。我现在无法确定她身中多少种毒,不过它们相互压制,短时间内她也确实不会有什么不妥,可若长此以往就难说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也许一年,即使我拼尽一身医术,就目前状况来看,也难保她能活过两年。”
“救她,你答应过的。”
“她中的毒太多,我不确定解了毒后,她是否还能活下来,何况……欧少侠,我不妨就与你直说了,凌姑娘的情况她自己非常清楚,而且她明确表示过,并不想解毒。”
“什么!”这句话彻底让欧楚卿闭了嘴,他从来没想过“解毒”这件本是救人性命的事,到了凌雪薇这里,怎么就会要了她的命。中了毒,即使现在没事,长久下去,身体被侵蚀,性命堪忧。可若是解了毒,原本虚空的身子所依赖的支撑没有了,凌雪薇会不会当即就丢掉性命。而她在明知这一切的情况下,说她不想解毒,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并不想活下去。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那位凌姑娘的情况很严重吗?”
“嗯……”云湘所再沈莫欺怀里,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哪位所谓的高人是从哪里寻来这样的方子,用尽毒药,竟然只能保她三年的性命。如今看她的脉象,已如油尽灯枯,我说的是实话,我难保她能过两年,也许还会更短。”
“怎么会这样!”
云湘不明所以看着沈莫欺,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沈莫欺注意到她的目光,哑声道:“欧兄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本想着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不想到头来,却是转头空。”说着,沈莫欺抱着云湘的手也慢慢收紧,将人往自己怀里压,“云湘,我们不能也这样,就算要分开,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清楚,世事无常,祸福难料,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说不定……”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像他大哥一样,抱憾而去。
“你今日怎的这般多愁善感,”说完,云湘笑了笑,抬头瞅了眼满是星星的夜空,“你放心吧,凌姑娘是我的病人,我说过会尽力保她性命,就绝不食言,定不叫他们有情人最终落得个阴阳相隔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