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青城行之三前尘旧梦

“快点快点，手脚都给我麻利着，住在山上的不管哪位都不是普通人，都给我小心伺候着，听见没有。你们谁敢出错，不用大师兄吩咐，自己去刑堂领罚去。”
离寿宴还有几天时间，一众宾客皆被安排在青城派住下，全当松松筋骨，解解乏气。大家都是跟自己人住在一起，人数少的也多是与相熟的安排在一个院落，彼此间也可少生事端。虽然有男女之别，可云湘还是跟着沈莫欺进了最南边的院子。
云湘虽不出名，可“昱灵仙子”在江湖上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瞧她那身标志性的白衣，那面纱，还有那股子清冷劲，谁都知道她就是昱灵堡的堡主。可问题就在于，沈莫欺也算是近两年来江湖上风头正盛的新一代青年才俊，他们两个进了同一间院子，难免让人怀疑，昱灵堡是否已经决定与栖柳庄共进退了。其实，他们两个若是分看来看，男未婚，女未嫁，跟谁在一起都不稀奇。但是云湘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个女子，她的归宿，将直接牵扯昱灵堡日后会成为哪家的坚实后盾。因此，不少人分外眼红，不满沈莫欺居然就此捷足先登。
至于欧楚卿，他是洪一刀的世侄，也是青城的常客，在这里自然有单独的住处。而凌雪薇，老夫人本是想带去自己院子里的，谁知欧楚卿长臂一挥，搂着人扭头就走。凌雪薇被他拖拉硬拽，挣脱不得，只好半推半就跟着去了。
“放手。”
“雪薇……”
“我叫你放手！”
凌雪薇一把甩开欧楚卿的手，怒容满面，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欣喜。先前不发作，不过是为了顾全双方的脸面，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欧楚卿看着被挣脱的手，怔在当场，愣愣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她终究还是介意的。
“雪薇，你听我解释好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面对欧楚卿那样苦涩无奈的表情，凌雪薇将头转向一边，怕再看，这颗心，又会不听使唤。“你我之间，横亘着什么，皆心知肚明。我不愿与你刀剑相酌拼个你死我活，这才躲进山里，想要就此了断残生，却不想还是……欧楚卿，你知道再相见时，面对你，我该做的事是什么吗？”脸上的泪，大颗大颗坠落下来，滚在地上，碎成一片。“我该杀了你，我该毫不犹豫地取你性命，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我知道，我都知道……事实上，我也并不打算阻止你。”欧楚卿满含怜惜地伸手抹去她满面泪痕，“告诉我，当年是谁救了你，告诉我，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怎么会出现在青城山？雪薇，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随后……任你想如何处置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凌雪薇抽回自己的手，走去窗边，遥遥看着天际，回忆起三年前的事来。“当年我坠下山崖，落入昕罗江，被一位高人救下，因为身体缘故，在他那里住了很久。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事，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一个人平静度日，那高人便将我送来这里。他在山里帮我盖了间茅屋，屋后有片菜园子，自给自足，过得还算自在。”
凌雪薇的话说得简单，但欧楚卿心里明白那句“身体缘故”指的是什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断筋断骨在所难免，还活着已是万幸。加上内腑脏器受损，必要好好调养一番才能不落下病根，只是内里虚弱，却是无甚良法了。
“那就好……那就好……”欧楚卿点点头，十分欣慰，“不知哪位高人高姓大名，日后相见，定要好好答谢一番的。”
“不必了，我称他作先生，并不知他姓甚名谁。他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只偶尔会回来看看我，说起来，我也有数月未曾见过他了。”凌雪薇这般答话，就已经是告诉欧楚卿，她不希望有人探究这三年里发生过什么，她见过什么人，遇过什么事，都别过问，到此为止。
欧楚卿那里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心里存了份天大的感激，若日后真有幸结识，定三叩九拜以谢大恩。这是他心里的打算，如今也不便多说什么，就此打住为好。接下来要说的，就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了。欧楚卿背对凌雪薇在桌边坐下，有些话，这样子，比较容易说出口。“雪薇，三年前，我不知道傅茗湮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可关于当年的事，实际上，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今日我答应你，绝不敢有丝毫隐瞒，定当知不无言。”
其实，当年的事，十分简单明了。
欧锦尘、沈千睿同时拜入溟沧洞门下，当时的洞主，是云婉乔的父亲，云逸。他们年岁相差不大，又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可沈千睿那人，云逸心里明白，是个邪佞的主，所以不论是洞主之位还是女婿之名，都不属意于他。云逸怕云婉乔日后受到伤害，也明着暗着跟她提过，这事不知怎的，竟叫沈千睿知道，心中对云逸很是记恨。当然，他恨云逸，还有另外的原因。
溟沧洞有三样信物，历代都是由洞主分给三位得意门徒保管，待下任洞主接管之时，再交还洞主，用以打开禁地。溟沧洞门人不少，可云逸碰巧只收了三名弟子。按照师门辈分，焚龙玉应属于沈千睿，墨星环当属欧锦尘，而紫晶莲云逸则早早就给了云婉乔。
沈千睿是个嗜武成痴的人，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得到溟沧洞最高的武学，好扬名立万，一统江湖。云逸知晓他的野心，怕溟沧洞有朝一日会万劫不复，所以焚龙玉一直不肯交给他。沈千睿也是明白人，知道云逸心里作何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逆不道，做出什么混帐事来，结果被逐出师门。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欧楚卿却是不清楚的。
门内斗争都如此汹涌，何况是江湖武林。云逸只有云婉乔一个女儿，只盼望她平平安安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最终他千思万想，寻了户家底殷实的人家，将云婉乔嫁去了江南。
心爱之人嫁与他人为妻，欧锦尘神伤不已，待云婉乔出嫁之后便远走他乡，一时间杳无音讯。而趁此时机，沈千睿不知从哪里集结了一帮人马，在泉水中下毒，闯入溟沧洞。云逸被他用精钢锁链囚于密室之中，其余弟子，不愿归降的，一律斩草除根。沈千睿武功还未大成，因此做得很隐秘。等欧锦尘得到消息时，已是数年之后，云逸已死，沈千睿已在江湖得了“剑狂”的名号，到处找人比武，寻滋生事。待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出人意料的是，他身旁竟还带着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
云逸的事云婉乔并不知晓，欧锦尘带来的消息，如同噩耗。安抚过云婉乔后，欧锦尘将孩子托付给义兄白继仁，孤身回了溟沧洞欲清理门户，却被沈千睿抓了起来。沈千睿告诉欧锦尘，云婉乔曾亲口向他坦言，芳心暗许是他欧锦尘，可云逸不肯，硬是将她嫁去了江南，生生将他们拆散。云婉乔也过得并不幸福，她膝下只有一女，婆家又多番施压，要为凌霄纳妾，弄得她苦不堪言，整日以泪洗面。
此话一出，惹得欧锦尘怒火中烧，想起当年种种，念及日前府中所见云婉乔精神不济，便道那定是被逼着做夫妻情深的样子。立时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答应与沈千睿合谋。只待杀了凌家人，他便将云婉乔带走，并承诺沈千睿此事过后，门内三件信物都要交给他。
未免让云婉乔怀疑与他有关，沈千睿让他在适时的情况下出现，欧锦尘为防有诈，将焚龙玉与墨星环先行藏了起来。当静下心来，想起当日他亲眼所见，凌霄对云婉乔可谓爱护有加，云婉乔满脸幸福，哪里像是长时间被人欺压的模样。欧锦尘越想越不对，怕是上了沈千睿的当，连忙找到白继仁一同救人，可到的时候，只剩一片火海。
他二人将凌氏夫妻的尸骨带走安葬，又将凌雪薇安排妥当，之后欧锦尘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报仇行动，最终战死崖顶。三件信物，欧锦尘将焚龙玉与墨星环给了欧楚卿，着人送他去九阳道人处。至于紫晶莲，一直都在云婉乔那里，凌雪薇出生时，自然也就给了她。
这些都是欧楚卿隐瞒下的事，再之后的，凌雪薇就知道了。
“我不求你原谅，要杀要剐也都随你。雪薇，只求你别离开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凌雪薇回头看了他一眼，偏过头，淡淡应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欧锦尘对云婉乔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没想到连沈千睿都……真是奇了。
欧楚卿所说，是他知道的全部，不论是真是假，多多少少有些一语带过的嫌疑。比方说欧锦尘与沈千睿二人皆对云婉乔有意，沈千睿是居心不良，可欧锦尘与云婉乔又是如何？再者，沈千睿是为了何事惹恼了云逸，竟惹得云逸大怒不惜将他逐出师门，已是不得而知，而他寻得的那股子势力又是什么，竟让云逸连同整个溟沧洞都招架不住。再来，欧锦尘对沈千睿该是痛恨至极，为何只听他片面之词，就确信云婉乔过得不好，事后又是为何突然醒悟，同白继仁赶往凌府救人。
这个中缘由，凌雪薇自然是听得出来有多少不合常理之处，当年的事，牵涉其中的如今只剩下沈千睿一人，真相只有他最清楚。他这人做下多少孽事，活该千刀万剐，可他也不能就此消失，总要对诸多事情有个交代才是。
凌雪薇望着有些苍茫的天，心想，不管欧楚卿有没有藏私，当年的事终是一团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