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这究竟是在哪儿啊,怎的怎么走都出不去啊!哎呦,真是可怜我这一身老骨头喽,都快给这山路硌得散了架喽。”山中,一老妇人兴许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兜兜转转竟迷了路,坐在山道边一块大石上,捶打着自己不太重用的双腿。“那两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说好要陪我这老婆子看日出,怎的一晃就没了人影呢。”想了想,这老妇竟然就哭了起来,哭声之大,实在是前所未见。“我就知道,定是我那不孝的儿媳叫你们把我老婆子骗出来,扔在这荒郊野岭自生自灭的。呜……我还真是命苦啊……”
“咔吱”一声,有什么踩断了枯枝正朝这边走过来,树叶“沙沙”作响,衬着冬日里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天空,更显得静谧诡异。老妇人被吓得不轻,想站起来,腿上却使不出力,着急慌张之下直接摔坐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老妇人缩成一团,闭着眼睛,挥舞着双手,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南无阿弥陀佛”“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老婆婆,你没事吧。”
“啊啊啊,臭妖怪,不要吃我,不要抓我,走开,快走开!”
“呵呵,老婆婆,别怕别怕,我只是住在山里,不是妖怪的。你睁眼看看我啊,我没骗你的,是真的。”
嗯,听声音倒像是个姑娘家,可是这深山老林的,哪里冒出来的姑娘啊。莫不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山妖鬼魅,想要吸她老人家的阳气啊。老妇人挥着手,一边叫一边嚷的,就是不肯睁开眼,也不肯让对方碰。
“好好好,我不碰你,可是老婆婆,地上凉,你还是快些起来吧,仔细身子要紧。”
语声柔柔糯糯,温柔软绵,老妇人被哄得高兴,眯着眼睛漏条缝去瞧瞧对方是人是妖。面前,一身白衣的女子背着光,却不难看出笑容浅浅,眉眼弯弯。老妇人怔在那里,心里还想着,莫不是遇到的不是妖精,反是个仙子不成。趁着她发呆之际,女子将人扶了起来,回大石上坐好。将自己身上的素色大氅解下,为老妇人披上,随后蹲下身子,轻手轻脚撩起老妇人的裤脚,再三确认没有任何的磕碰痕迹,才舒了口气。
“婆婆,你没受伤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里呢?怎么没有人陪着你,让你一个老人家独自在这里呢?”
“老婆子……老婆子是与两个丫头走散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人也找不到。我这腿脚又不灵便,已是走不动了。姑娘,老婆子家就在山下,你可否好好心,送老婆子回去啊……”瞧着女子脸上明显露出的犹豫神情,老妇人赶紧接着说道:“这位姑娘,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有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吗?”
“这……”女子瞅了瞅天色,刚过午时,也不知这老人家在山里呆了多长时间。这荒郊野岭的,难保会有什么野禽猛兽出没伤人,罢了,总不好真的将人留在此处。“好吧,婆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经过再三犹豫,女子还是应下了,答应送老妇人回家。
老妇人欢欢喜喜拉着女子的手直到谢,还说定要在家设宴款待她一番,女子笑笑摇摇头直说不必,扶着老妇人,慢慢朝山下走去。
“那两具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是,都处理好了,身上多划了几处伤痕,脖子上的剑伤已经看不出来。属下已将人直接扔下山去,相信定会引来不少野兽啃食,就算被找到,也不会有人起疑的。”
山脚下的尸体,已是面目全非,合身上下布满血痕,像极了被野兽的利爪撕扯过的痕迹。伤口深可见骨,多处还涓涓的渗着鲜血,看着十分渗人。浓重的血腥味将周围嗜血的生物全体引了过来,随处看去,到处都是冒着恩然绿光的眼眸。
“那就好,动作麻利点,收拾干净,别让人看出破绽,主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冬日的山路不大好走,早晨有霜,道路湿滑,且多泥泞。女子扶着老妇人,在林间一步一趋,老妇人一开始虽被吓得不轻,可仔细看过,又打第一眼就喜欢她,但还是耐不住要东想西想。试问,有哪家的父母,会舍得让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守在深山老林中。因此,大抵是她自己想要隐居于此,或躲避凡尘俗世,又或是,躲避红尘中的某个人吧。
“孩子,别怪我老婆子多嘴,你怎么一个人住在山里啊。你……爹娘呢……”
“我爹娘已逝,住在山里是因为……外面的世道太乱,这里清静自在些。”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也没什么,习惯了就好了。”女子无所谓地笑笑,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小心避让地上的坑洼石头,“婆婆家在哪里啊,我不能出山,送你到山腰行吗?”山腰处只有一条大道,人来车往的,不大方便。
“好姑娘,你就送佛送到西吧,老婆子的家在对面山崖上,中间还有个晃悠悠的大桥,老婆子早说过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把家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诚心是不想让我去啊。”
“铁索桥!”女子停下脚步,瞪着形状美好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妇人。青城山有两座最高峰,一般游人只能到达前峰,后面的那座是主峰,地势险要,且两座山峰中间夹着座大峡谷,遥遥相望。而所谓的铁索桥,正是架在两座山峰之间,是通向青城派的唯一去路。“婆婆,原来你是……”
原来这老妇人,正是洪一刀的老母亲,青城派万人之上的老夫人。这下可好,撞在熟人手里了,女子眼神惶惶不安,最后只得开口道:“老夫人,真抱歉,我只能送你到桥边,那里总有青城的弟子守着,他们会将你安全送回去的。”
“孩子,你可是帮了老婆子大忙的人,总得随我回去,让我好好谢谢你才是啊。再说了,那山上要什么没什么,现下入了冬,山中更是生冷,你这身子骨可怎么熬得住啊。老婆子方才还在想呢,你这姑娘老婆子喜欢得紧,我就一个宝贝孙子,你干脆随我回去,给我做孙女可好?或者直接做我孙媳妇好了,老婆子保证,一定对你视如己出,绝不叫我那儿媳动你半根汗毛。”
“呵呵,”女子终叫老妇人逗得笑出声来,“多谢老夫人垂爱,只是我有我的苦衷,恐怕要让老夫人失望了。”知道对方并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妇,女子也聪明地换了称呼。
老夫人摇摇头,叹口气,“你这丫头,倒是性子倔强,像婆婆年轻的时候。成,等到了桥边,我叫我那儿子出来请你,看你还能不能走。”
这老夫人,说来身份也算显赫,怎的就是个小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的,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女子也不多说什么,料想洪掌门是为明事理的,总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吱呀吱呀”车轮子碾过山路,一路上晃晃悠悠的,云湘坐在车里有些昏昏欲睡,近日来总是睡不好,看来赫云山还真是块风水宝地,瞧她这幅样子,一出山就浑身不舒服,真是离不开家了。小芽在她身旁睡着,身上还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嘴角还有一抹没来得及消失的笑容。她身子还没好全,之前……亏损得重了,这次又舟车劳顿的,肯定累坏了。云湘宠溺地为她掖掖被角,起身掀了帘子坐在外面。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你还是进去再睡会吧。”
云湘看了眼沈莫欺,笑笑,摇摇头说:“不碍事,脑袋不大清楚,正好吹吹风清醒一下。”看了看天色,还早,已经上了山,走了不到一月的路,终于到了青城。
他们一行加上平生三人总共不出十人,云湘不喜欢前呼后拥,沈莫欺也随她,只带了几个亲信,昱灵堡这边倒是真真实实只有云湘和小芽两人,福伯还真是信得过沈莫欺啊。
平生是病人,他们此行到青城是去祝寿的,带个病人未免晦气,沈莫欺便叫手下在山下的镇子上订了两间客房。本是想要三间的,可平生离不开人,秋哥和六儿干脆轮流照看,再留一间他俩换着休息,也就是了。日常的药物,云湘先让人备下了,又留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这才随沈莫欺上了青城山。
眼见着就要看到铁索桥了,沈莫欺下令停车,在往上,道路狭窄,只能骑马或步行。看着云湘带着面纱下了车,她腿脚不好,小芽身体还虚,都是劳累不得的,沈莫欺大手一捞,云湘就坐在了他身前。云湘指派给小芽的那个护卫叫云白,这会子自然听从吩咐护小芽周全,小芽叫他圈在马上,人还睡着,竟是半点也未察觉。云湘虽然尴尬,可当下已经如此,尽管觉得不妥,也只得有着沈莫欺动作。
可走了没多久,就见桥边围了好些人,还隐隐可以听见青城门人叫嚷寻人。沈莫欺扶着云湘下马走过去,正前方那位身着青衫,身量颀长,眉目清秀的男子便是洪一刀的爱徒路无招了。只见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冬日午后,竟是满身大汗,左右来回走着,焦急万分。沈莫欺上前行礼,两人寒暄几句,这才知晓,原是寿宴的主角,青城的老夫人不慎走失,已有好几个时辰了。
洪一刀的另几名弟子带了人马沿各个方向山上山下去找,只留了路无招一人在这里应对前来贺寿的宾客,他自己总是要坐镇门内,提防是不是有心之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前来贺寿之人已是来得七七八八,反正闲来无事,自己又不是江湖人,云湘便站在一边等着,顺道照看一下在云白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小芽。
蓦地,有人眼尖,见对面一老一少相持走来,而那老者分明就是老夫人,正要冲过去相迎,却不想,铁桥那头,有一人更快。
只见他步履生风,身轻如燕,踏过铁索直飞而来。一上前,便将那女子扯到身边抱了个满怀。老夫人站在一边瞪大双眼,惊诧不已,而那女子面上的惊讶也不见得少几分。反观那人,则是浑身颤抖,口不能语,紧紧抱着,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胸膛一般,不肯再松手。
那人正是欧楚卿,历经三年,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腔是有愤恨的嫉世青年,而是变得更加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颇具大家风范。这一次,也是洪一刀即英雄大会后第一次见他,不由暗赞,已有乃父之风。
洪一刀闻讯赶来,初始还觉得奇怪。自己的娘站在一边,双眼瞪得老大,看着一对年轻男女相拥一起是个什么情况。他带着门人一跃而来,走到路无招身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转头看过去,这才看清那女子是谁。
云湘听到动静,回首看过来,正巧看见那两人相拥在一起的场面,微微怔愣一下,她方才完全没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突然看到这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去看沈莫欺。却见他神情怪异地看着那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冬日里,那女子身着轻纱白衣,弱质纤纤,身后黑发如瀑,鬓边只簪一清素木簪。她面如海棠清丽,秋水眼眸满含热泪,不施粉黛的双颊微微酡红,犹豫半天的双手,最后还是慢慢覆上男子的脊背。洪一刀睁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难怪楚卿如此激动,这女子可不就是……
欧楚卿情难自控,语声幽咽,道出一句“雪薇”却再无下文。
此人可不正是消失三年之久的——凌雪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