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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香消玉殒

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2024-12-01 19:58
冬日里的羲肃山总是拢在云雾中,迷雾环绕,越往山顶视野就越不好,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有人在这冬日里独自上了断崖。那是怎样的一种美,恐怕亲眼见过的人都说不上来,仿佛本就不该留在这浊世上,却没有人舍得让那样的颜色从眼前消失。在那一刻,她身着大红嫁衣,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迎风站在断崖上,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就已叫人移不开视线。大氅下露出一截裙摆,火红的颜色,绣着九翎金凤,极细的金丝混着丝线一点一点地绣上去,凤眼处缀着两个黑珍珠,栩栩如生。她腰间系着一条七八股编织的编绳,绳端各坠着一片羽毛,洁白的犹如山顶的积雪。女子面上十分素净,不见丝毫浓妆,却依然俏丽,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直到腰际,发髻上插着的依旧是那只旧旧的玉簪。她侧着头看着身后的来人,微蹙的眉,神情有些茫然。
今夜,注定了,不是寻常的夜。
“是你。”
“是,昨日,是我遣了人约你来此一聚,抱歉,让你久等了。”
“为什么?”
“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山下,欧楚卿终于结果了傅静宏,身心俱疲,踉跄退后几步被人从身后扶住,他扭过头看到是延子归,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可延子归神色却有些不对,“少主,方才影卫差人来报,小姐不在房中,广剑门忙着准备婚事,也根本没人注意小姐的去向。”
欧楚卿猛地转过身来,拽着延子归的衣襟,大吼一声:“你说什么!那些影卫呢,连人都看不住。”
“五个影卫全部中了毒,四死一重伤。”
“什么!这怎么可能!”
凌雪薇不再多言,静静地等着,既然来人将她约到这里,不管是何缘由,等着就是,何必多言,只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傅姐姐该在新房里等着才是,今夜可是你的洞房花烛。”
傅茗湮惨笑一声,摇了摇头,“哪里还有什么洞房花烛。”傅茗湮身着浅蓝色襦裙,身披鹅黄色大氅,头上直随意地簪着几朵珠花,面色有些苍白。“你瞧瞧山下,多么热闹,他们这会肯定还与我爹周旋不定呢。”
“雪薇不明白。”
“哼,连我都不明白,你又怎么能懂呢?”傅茗湮没有去看凌雪薇,她只是一步一步地向着崖边走去,羲肃山下,昕罗江奔腾而逝,即使站在山顶,依旧能听到那滚滚的江水呼啸而过。“你知道吗?我幼时便与楚卿相识,那时候,我气爹竟狠心将我送进深山,天天闹脾气,是他日日为我送饭,事事关心,嘘寒问暖,我这才安下心来。是他让我觉得我即使爹和哥哥不在身边,我还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他,做他的妻,与他白首不相离。”
对于傅茗湮与欧楚卿的往事,她已从傅铭泽那里听了不少,可她仍是安安静静地站立一旁,听着傅茗湮讲述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过往。“他对我好,我就对他更好,谁知后来竟让我发现,他心里,另有旁人,对我好,不过是移情作用。我听师父提过,他在山下有个心心念念的小妹妹,可是……我总觉得,那个叫薇儿的女孩,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妹妹那般简单。”傅茗湮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他发烧梦魇时念着薇儿,被师父责罚累得昏过去时念着薇儿,甚至在知道自己的父亲过世手足无措哭喊时,念着的也是薇儿。”傅茗湮转头看着凌雪薇,轻轻说道:“所以,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楚卿心里,有一个叫薇儿的女子。”凌雪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将所有的话说完。“从那时起,那两个字成了他心中绝对不能碰触的所在,也成就了我长达十年的噩梦。我以为,只要继续留在他身边,继续照顾他,关心他,他总有一天,会回头看看我,会喜欢我。可惜……我终归还是输了……我不甘心啊……”
“傅姐姐……”凌雪薇的话还没说完,就停在了嘴边,一柄长长的剑正抵在她的颈旁,她满面疑惑与震惊,“傅姐姐,你这是……”
“凌雪薇,你可知道,我做梦都盼着这样一天,我做梦都想要你的命。”
“傅姐姐……”凌雪薇被傅茗湮一步步逼到断崖边,脚下不稳,碎石松动,滚落而下。
“住嘴!”凌雪薇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傅茗湮打断,她愣愣的看着傅茗湮,那不是她所熟知的傅姐姐,那样的眼神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何曾真的当我是姐姐,若是你有半点真心,如今绝不会是这般模样。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可为何偏与我争抢一个欧楚卿,若非是你,他又怎会不要我,不要我腹中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你有了身孕?是……谁的……”
“自然是楚卿的,已经一个多月了,”傅茗湮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那里有她全部的希望,那里有她和欧楚卿的孩子,想到此,她虽表情柔和却不免有隐隐的苦涩。“若非因为这孩子,楚卿他怎肯娶我,可是他娶得是我,心心念念的却还是你。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你,我陪在他身边十几年,却比不过他与你的几个月,我如何能甘心啊!”
傅茗湮此番话在凌雪薇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却是十分镇定,她站在原地目光澄净地看着傅茗湮,“傅姐姐,不管他心里的人是谁,你有了他的孩子,这辈子他自是会善待于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曾经也这样想,既然他承诺娶我,给我腹中的孩子一个名分,就已经足够了。”傅茗湮的笑容愈发得苦涩,眼眶也渐渐湿润,“呵,可是,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他的人,就会想要他的心,想要他的全部。”
“姐姐莫要妄自菲薄,你怎知他心中全然没你。”
“呵,有我……你可知你身上这件嫁衣是哪里来的?那料子是我选嫁衣那日他亲自去选的,图样也是他亲自绘了拿去叫人绣的。掌柜的说我嫁了位好夫君,什么都替我打算好,事事亲力亲为,叫我只当是个惊喜。还说不知道为什么尺寸有些出入,偏楚卿吩咐了按他送去的尺寸做就是,何掌柜说若是不妥,便叫人拿回去改改。我没想那么多,还真当是个惊喜,可等了又等,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辗转打听才知道,那件嫁衣因为是他特意交代的,送来的时候,哥哥也未曾多问就送去了竹苑。后来,他叫延子归拿了去,收在屋里。我按耐不住,夜里偷着去瞧,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给我的。多可笑,明明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与我成亲之际,他亲手备下的嫁衣,却是给你的。”
“既是如此,我答应你离开,绝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就是。”
“凌雪薇,别当我是三岁稚童,就算你能做到,他也做不到。你该知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你若不见,他定会去寻你,上天入地,直到寻到你为止。”
“照姐姐这么说,我……就只有一死了……”
“是啊,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彻底放下你回到我身边。就算短时间之内他放不下,我也可以陪着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相信,他总还是会回心转意的。”
“可他若知道是你杀了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该知道欧凌两家是旧识,欧世伯与我母亲更是有同门之宜,只凭我们两家的情分,他也定是不会放过你的。傅姐姐,你还有他的孩子,何苦非要闹到那般地步,置你的孩子于不顾。”
“我惯用绸带,不善使剑是众所周知的,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再说,情分?哈哈哈……也真亏你说的出口,只怕你还不知道吧。”
凌雪薇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傅茗湮的口气听起来倒真像是他们有什么大事瞒着她,“不知道什么?”
“你娘的确是欧锦尘的同门师妹,可你爹娘的死,你凌府满门被杀的血案,你当是与谁有关,便就是那欧锦尘。”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是你娘的师兄,你可知欧锦尘当年也曾向你祖父提亲,却被拒绝。他求亲不成,眼睁睁看着你娘嫁与旁人还生下了你,自是心中不忿。后来被人怂恿,便与人合谋害了你爹,想着日后接了你娘回去好生照顾也是好的,却没想到那人却想连你娘一同害死。欧锦尘知晓后悔不当初,却只来得及救下你。凌雪薇,你与楚卿根本就有血海深仇,他不说与你听,是不希望你恨他,可笑你们竟会生情。凌雪薇,你可知道,他是你的仇人,是你凌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这些话是她那夜零零星星从欧楚卿那里听来,此时随意拼凑,倒也似模似样。
“我不信,怎么会这样,当年明明是欧世伯和白老庄主……”
知道她提的是哪桩事,傅茗湮冷笑一声,高声打断:“那正是他得知你娘有危险的消息后,才找他义兄一起去救人,只是却晚了一步。”
“不,不会是这样的,我要去找他问清楚……”才走两步,凌雪薇的身形就顿在了原地。“滴答滴答”两声,地上多了两个鲜红的血点,凌雪薇双眼微怔,不可置信地想着痛处看去,一柄剑直直的插在她腹部,而剑的另一端,正握在傅茗湮手中。“傅姐姐,你……当真……想要……我的……命吗?”
“别怪我,雪薇,我跟你注定只能留一个,”说着,傅茗湮猛地将建从凌雪薇身上抽了出来,剑尖划过,几滴殷红的血在空中划过落在地上,凌雪薇颤颤巍巍退后几步退到崖边才勉强稳住身形。“初见你时,只觉得竟是个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子,让人打心眼里喜欢你。可是,渐渐地,楚卿对你越来越放不下,我就知道,今日之事,只是早晚的问题。对不起,雪薇,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容不下他心里有别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出卖了我爹,背弃了广剑门。如今,我没了爹,没了哥哥,没了广剑门,除了他和这个孩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让你……活下去……”说完,却已是满面泪痕。
凌雪薇惨白的脸上滑下一行清泪,傅茗湮到底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被逼至此不也是因了自己。想来她心理定也是清楚的,不管欧楚卿与自己是否有情,是否有可能在一起,自己死在她手里,欧楚卿那里她是怎样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了。
看着凌雪薇略显怜悯的目光,傅茗湮就觉得可恨,她不需要她的怜悯,不需要她的同情,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她眼里有多么可笑。“你知道吗,前些时候,我忍不住,半夜偷袭本欲取你性命,可怜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却替你挡了下了。若不是我被人拦着,你早已没了性命,如今,这嫁衣我替他给了你,只当是成全楚卿一片心意,也成全你一回。”
“那夜是你……是你杀了月儿……”乍闻此事,凌雪薇震惊不已,她捂着腹部的伤口,血却止不住的往外流,鲜红的嫁衣浸上鲜血更显殷红。
“是,若非她替你挡下毒针,你怎能活到今日,你若想她,我这就送你去陪她便是。”傅茗湮举着剑向凌雪薇走去,她的眼神决绝,很明显是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杀了凌雪薇。“听闻,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许个愿,来世必会灵验。今日我在这里承诺于你,今生我放不开楚卿,来世我定把他还给你。”
“不用了……”凌雪薇费力地摇摇头,“若你所言属实……即使我能活下来……与他之间,剩下的也不过是家族血仇……呵,今生来世……你就……好好爱他吧……”说完这句话,凌雪薇体力不支向后倒去,傅茗湮上前两步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人猛地扯住胳膊摔了出去,傅茗湮在空中回转两下踉跄落地,抬起头才发现,那人却正是欧楚卿。
“不要……雪薇……回来啊……雪薇……”欧楚卿趴在崖边,他两手大张着奋力向前抓去,却只来得及抓住那大氅,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云雾之中,若不是延子归压住他,只怕此时,他已随凌雪薇坠崖而去了。只差一步,真的只差一点,可差了这一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他召集人手几乎翻遍整座羲肃山,好不容易找到……
雪薇,为什么,我们的缘分这么短。
泪悄悄滑落,在这一刻,看到欧楚卿如此痛苦,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傅茗湮手中的剑“当”一声掉落在地,映着稀疏的火光,剑尖上的血迹显得愈发鲜红。她不是不知道对于欧楚卿来说凌雪薇意味着什么,只是心中仍不免存有一丝幻想:也许,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加在一起会比凌雪薇重要些;也许,欧楚卿并不是真的爱上凌雪薇;也许,只要凌雪薇从这世上消失,欧楚卿的心就能回到自己身上。因为这诸多的也许,因为她的执念,凌雪薇必须得死。
可是,他舍不得,他到底还是舍不得。
傅铭泽到底不忍心,走了半路又想起傅茗湮还在门内,虽然她当众揭露傅景宏的做法让他难以接受,可如何想,那都是他疼到心里的妹妹,何况今日是她大婚,该去看看她的。想了想,追上来,却晚了一步。眼见着她将凌雪薇逼下山崖,眼见欧楚卿冲着崖下喊得撕心裂肺。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傅茗湮拥在怀里,他不是不怪她,但还是心疼。知道是他出卖爹,他痛心,看见是她伤了凌雪薇,是她逼得凌雪薇坠崖,他也痛心。可是此时此刻,看见她满面泪水,他又能说些什么,茗湮肚子里还有孩子,可尽管如此,他知道欧楚卿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总还是要护着她的。纵使她为了欧楚卿做了那么多错事,甚至出卖了爹,他也无可奈何,谁叫她是他唯一的妹妹,现在,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傅茗湮……傅茗湮……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欧楚卿用力震开延子归,运起轻功飞至傅茗湮身前,举掌就向他拍去。傅铭泽眼看不好,赶忙将傅茗湮护在身后迎了上去,与欧楚卿打作一团。
“让开,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楚卿,你冷静一点,茗湮再不对,她腹中怀的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欧楚卿根本听不进去,他现在神情癫狂,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这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啊。“骨肉,什么骨肉,我不在乎,我统统不在乎!雪薇……雪薇……傅茗湮,你还我雪薇命来!”延子归眼看情势不对,也赶忙加入战局,想要将欧楚卿拦下来,但他本就不是欧楚卿的对手,更何况此时欧楚卿更是功力暴增,一时之间,他们三人僵持不下,但很快,傅铭泽与延子归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起来。傅茗湮站在那里,神色颓然,眼神空洞,似乎对一切都不关心。
突然间,不知是谁向着欧楚卿发了一枚暗器,欧楚卿侧过身躲避,露出了破绽,延子归趁机扭过欧楚卿的胳膊压制住他,傅铭泽抓住机会,在欧楚卿颈后重重一击,欧楚卿软软的昏倒在延子归怀中。傅茗湮手里握着银针,神情悲伤地看着他,良久良久。
第二日,武林盟主勾结沈千睿,被欧楚卿联合几位掌门击杀于剑下的事,传遍了整个江湖。听闻此事,众江湖人士所表露出的态度不尽相同,一阵唏嘘过后,也不免觉得好笑。傅景宏的死,如同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样一个眼高于顶崇尚武力的男人,怕是与众人力战至竭也指不定能不能被拿下,可谁想,最后居然是因为走火入魔死于他人剑下。
一连几日,广剑门的仆从远远就能看到,隐雾山崖边坐着个人,莫不是应了吩咐每日三餐的送上去,只怕大家都要以为那是块石头了。不过,广剑门如今闹了这么大个笑话,又是在所有江湖豪杰的面前,也无人有旁的心思去顾及不相干的人。只有深闺之中,那个日日以泪洗面的美丽女子知道,那个人心已死,怕是今生今世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再见,只怕就是你死我亡了,只是,就算如此,也仍是不悔。
傅铭泽是铁了心要解散广剑门,他本就没心思担这门主虚名,他爹又出了这样的事,广剑门今后在江湖上怕也是没有立足之地,干脆散了,他接着天南地北地去闯荡,也落个轻松自在。只是,想想那天夜里的事,延子归不知从哪里带了一大群人来,在山下,江边没日没夜地找,却什么都没有。两个同样惹人怜爱的女子,一个化作一缕香魂远逝,另一个虽是活着,想来心里也是觉得倒不如死了痛快。茗湮是自己的亲妹妹,纵是有千般不是,看她如今的模样,想她今后的苦楚,最后也仍是舍不得怨她分毫。
当下这种境况,以欧楚卿对凌雪薇的感情,他绝无可能在接受傅茗湮,傅铭泽本想带她一起走,谁知她是如何也不肯。傅铭泽无法,最后干脆独身离开,再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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