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大侠当年不是连同几大高手决战沈千睿,然后被沈千睿害死的,怎么又与傅门主有甚关系了。”
十年前的那一战,在场众人虽未亲临现场,但那样的决战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是欧锦尘主动约战沈千睿,似是要为什么人报仇,而当时沈千睿已是人神共愤的大魔头。只因自己想求剑道上的至高境地,便连续挑战多人,他剑术出奇,而且剑招狠辣,所有与他对战过的人无一生还。欧锦尘约了当时还只是少宫主的龙羲冥,岳山掌门顾涉,青城派大弟子洪一刀,还有铁沙帮的少帮主林秉贤。他们五人将沈千睿约上泰山顶,沈千睿对于以一敌五并无异议,大概他也是对自己的绝影剑法太有信心,没想到会输得那么惨。欧锦尘在上泰山之前,曾去过玄隐寺见念空大师,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欧锦尘带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泰山,并且功力倍增,内力暴涨的他在连同几大高手断了沈千睿手脚筋脉之后,龙羲冥四人伤势过重早已晕厥。等他们恢复神智,欧锦尘已经暴血而亡,而沈千睿也失了踪影,照当时的位置,还有地上的痕迹来看,应是掉落山崖了。
“我爹并不是暴雪而亡的。”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言论,还是由欧楚卿说出来就更加匪夷所思,尤其是顾涉四人,当年他们六人在泰山之巅决斗根本无人得见,欧锦尘和沈千睿是如何受伤如何失踪也是其余四人根据当时现场的状况所猜测的,若事实真如欧楚卿所说,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而是死在傅景宏手里的!”
欧楚卿一句话喊出,虽然顾涉等人心中隐隐有些察觉到,仍是忍不住与洪一刀和林秉贤交换了一下眼色。当年的事虽然有些地方他们并未想明白,但仅凭当日所见,只能认为欧锦尘是因为走火入魔,真气暴乱导致气血狂躁诊断筋脉而亡,这如何能与傅景宏牵扯上。再说,那时虽然广剑门还未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号,但也绝非是江湖宵小,更何况他还是九阳道人的师弟,怎会做出如此事来。
“世侄,我知道令尊的死对你来说一直都如鲠在喉,可当年你还不过是个幼童,泰山之巅不是你能去得的,更何况当时的情景你也并未看见,如何能以一己之推断就一口咬定令尊的死与傅门主有关?这其中……”顾涉言语之中虽对傅景宏颇有维护之意,可听起来仍十分犹豫,“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哼……”欧楚卿嘴角是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双眼紧紧盯着傅景宏,“傅景宏,是误会吗?你来告诉大家,当年的事究竟是不是误会!当年要不是你向沈千睿透露各大派的动向,沈千睿何以会如此轻易就将诸派高手几乎一网打尽。也是你告诉沈千睿,我爹去找过念空大师,念空大师几乎将他全身内力都过给我爹,强行受功拓脉,导致他筋脉受损,受了内伤,几近走火入魔。你趁着六位高手与沈千睿决战之际,偷偷潜入泰山之巅观战,若非你与九阳道人师从同宗,习得龟息闭气法,又如何能避过众人耳目。你趁顾掌门四人昏迷,我爹与沈千睿战后神志不清之际,偷袭我爹,导致我爹筋脉尽断,暴血而亡。可怜我爹一直当你是兄弟,没想到你狼子野心,为求上层武学,不惜与沈千睿勾结害死我爹。傅景宏,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涉抚了抚胡子,洪一刀与林秉贤相视一眼沉默非常,欧楚卿说的话虽然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但还是有颇多疑点。欧锦尘的尸身他们时候也检查过,的确是背后受人一掌,导致内伤加重,全身筋脉被震断,只是没想过有人偷袭的可能性……
“楚卿,你说这些话可有根据?”
“就是,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污蔑一门之掌,武林盟主的事,你只怕担待不起。”这人也不知是谁,说话却阴阳怪气,话里夹枪带棒的讽刺欧楚卿,却对傅景宏很是维护。欧楚卿朝他看了两眼,只觉这人脚步虚浮,并不是什么练武之人,便也不甚留意。
“既然我敢当着诸位英雄的面这么说,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傅茗湮面上一片沉静仿佛这喜堂之中发生的事皆与她无甚关系,傅铭泽早已手握双拳坐在一边不做理会。傅景宏的一双儿女显然已经默认了他们父亲至今所犯下的所有罪孽,在场之人也不得不重新考虑欧楚卿所说的“真相”。洪一刀有些沉不住气,使了个眼色,他身后六名弟子就上前去,欲拿下傅景宏,只是傅景宏那里是那么好相与的,况且他还与沈千睿有所勾结,平日里功力必然有所保留,就算是顾涉等人合力而为,也不见得能见他轻易拿下。果然,这六名弟子还未近身,傅景宏举手至胸前,运满内力再推出去,将那六名弟子全数扫在地上,先头两个嘴角有血丝,已没了性命。洪一刀脸色十分不好,这就要站起来与傅景宏拼个你死我活,却被顾涉拦下,洪一刀十分不满地瞪视过来,顾涉只是摇摇头,将他按回座椅上。
“傅门主怎么这就着急了,证据都还没拿出来,难不成您就已经要认罪伏诛了?”又是那个人,欧楚卿斜睨过去,那人面色有些蜡黄,发髻歪歪的,一身洗旧的灰色布衣,脚上穿着打了一个补丁的布靴。傅景宏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人出来,瞧瞧这样子,难不成竟是位隐世的高手吗,否则,像他那么势力的人,会请这样的人来扫自己的面子吗?
“这位前辈,还未请教……”欧楚卿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谦卑一些,这位老者不是真正的高手,也绝对有值得傅景宏看得起的地方。
“还前辈呢,我不过就是个山里的臭老头子,随便捡了张帖子想来蹭吃蹭喝而已,你这小孩子可别乱叫。行了行了,你们该说什么该干什么接着来,我老头子继续吃我的,你也别再烦我,傅门主那边还等着呢。”说着,那老者真就从桌上随便抄起一只蹄髈抱在手里啃了起来,还咂吧着嘴,貌似嫌不对胃口。
“楚卿,你便接着说吧,有何证据就拿出来,今日大伙都在这里,我答应,定还你爹一个公道。”
“子归,把人请上来。”
延子归带着一人走进大堂,那人跟在他身后,看不出来是谁。等走到近前,延子归站去欧楚卿身后,众人这才惊觉,就连傅铭泽也怔愣当场,那人,正是广剑门的老管家,袁管家。傅景宏再看到来人是袁适后,表情变得有些阴郁,这样的变化在有心人眼中便已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鄙人方世中,见过众位掌门侠士。”
“方世中?你不是广剑门的袁大管家嘛,怎么说自己叫方世中。”
“回洪掌门,鄙人确实姓方名世中,乃是欧家的家仆。”
“欧家?哪个欧家?”问的人却是顾涉。
“自然是我家少主的欧家。”方世中一脸镇定,“鄙人原是老爷手下一个不足相干的人,后来遇了些事,老爷恐他身边的人被沈千睿迫害,便将自家家仆遣了几名去各个关系相近的友人处,傅门主这里就交给了在下。在下听从老爷之命化名袁适留在广剑门供傅门主驱使,傅门主私下派人查了在下的身份,因为并无不妥,傅门主这才留下我,只是并不完全信任。因老爷之命,在下必须忠于傅门主,谁料他竟然伙害了我家老爷的性命,甚至还想同沈千睿要我家少主的性命。”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欧锦尘这是唱的哪出戏,感情大家府上都留有他欧家的奸细不成。方世中瞧着众人有些尴尬紧张的神情,嗤笑一声,“诸位不必惊慌,我家主人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管不重要的人,鄙人方才已经说了,只有主人几位友人处方才有我欧家的家仆。主人留过话,若有任何突发意外,必得倾尽全力,保护其阖府上下之安全。”
方世中说的是谁,顾涉几人心领神会,林秉贤接着问道:“方才楚卿说,是傅门主害了锦尘的性命,这事你可知晓?”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傅门主对在下再无疑心,泰山之战前夜,傅门主曾差在下替他送一封书信出去,交给一个叫孙恭的人。在下听从吩咐,将信送了出去,然,后来收到老爷传的密信,说他约了沈千睿于泰山一决生死,命在下安排人手保护门主。在下偷偷联系了从前的手下,暗中将广剑门保护起来,那时广剑门还只是个小门派,所以我留下的人也并不多。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我听从属下汇报说,傅门主入夜后便悄悄潜出广剑门,我赶忙吩咐他们留几人看护好少爷,带了庄里的弟子还有余下的三个手下去追,根据他们留的线索,却一路追去了泰山。”
“锦尘留你在广剑门,你为何不干脆表明身份,相信傅门主体谅锦尘的用意,定也不会有所置喙。而他让你着人保护广剑门,你派了手下他却全然无所察觉,这未免有些……”
“傅门主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相信顾掌门也是清楚的,若说我是老爷安排过来听候吩咐的人,门主定会以为老爷小觑他而拒绝。更何况,门主与沈千睿有所瓜葛,若我表明身份必定是留不下来的,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的结果。此外,门主那时的功夫还未到如今这般的地步,再说,护庄的人皆是武功上等的死士,擅长的就是隐匿自身气息近距离保护,门主未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嗯……”顾涉抚了抚胡子,低头沉思,他想了想自己身边的人,那人一来就表明身份,定是锦尘相信自己的为人,顿感安慰。而傅景宏的性子,正如方世中所言,是个疑心重又总爱自抬身价的人,他是有可能拒绝锦尘一番好意的。“你在泰山看到了什么?”
“我们追上去的时候,正巧看到门主……看到傅景宏从背后偷袭我家老爷,老爷身周各处穴道暴血倒地,而且沈千睿也是他踢下山崖的。我并非习武之人,三名死士隐在暗处,身边带的也是广剑门武功微末的弟子,傅景宏很快就注意到我们,我只能佯装是发现他不见了,唯恐出意外带了人手追来。说来也奇怪,傅景宏并未怀疑我的出现是否合情合理,反而认为我对他忠心不二。他让我趁顾掌门几人昏迷之际,收拾好现场,叫人不能怀疑到他头上。当时我差点就下令让人击杀傅景宏,可我也知道,我们四人恐怕不会是他的对手,死士的话也没有人会信,我必须先保全自己,再作打算。”
“我们离开泰山后,寻了个隐秘的地方,我以为他是要杀我灭口,谁知道,他却将我带的所有广剑门门人一个不留全部杀了。自此之后,我彻底成为傅景宏的心腹,平日里我不过就是广剑门好说话的袁管家,暗地里,傅景宏很多秘事都会交由我处理。我私下命人通知少主老爷被害之事,又偷偷将老爷的尸身偷出来交给少主,谁知这时溟沧洞却得了消息,知道有人偷了老爷尸身定是要与少主相告,他们派人要取少主性命。我怕少主受伤,就送信给九阳道人求他相救,九阳道人立时派了他的大弟子,偷天换日才救下我家少主的性命。”
“你说是傅门主将沈千睿踢下山崖,又缘何说他与沈千睿有所勾结,沈千睿那人睚眦必报,必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听闻沈千睿出山,傅景宏很是紧张,那时候,沈天遥化名白御清冒名顶替了白家少主的身份,傅景宏本想暗中与他稍稍接触商讨伐‘沈’之事,却被他几番拒绝,傅景宏还以为沈天遥是担心势单力薄不堪与沈千睿相敌,后来没想到沈天遥悄悄派了人来,道出真实身份却是沈千睿的公子。本以为沈天遥此番定是来追讨当年的事,可沈天遥却是奉沈千睿之名来求和的,傅景宏本狐疑不信,沈天遥却送上一本武功秘籍说是沈千睿的见面礼。傅景宏追求无上武学,当年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诛锄异己,让他自己稳坐江湖第一把交椅,见了那秘籍当即便答应与沈千睿共谋大业。”
“那之后,他们便常有书信来往,沈天遥有他们自己的信件来往通道,傅景宏便不让我插手。不过,我查出,是他将凌小姐的事透露给沈天遥知道,包括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白家庄的事。也是他为了小姐和我家少主的婚事,向沈千睿献计除掉凌小姐,最后害得我家少主与凌小姐双双坠崖。是他向沈千睿透露沈天遥不听从他的命令,又暗中支持我家少主打压沈天遥,最后致使玄隐寺沈天遥身份落败受伤撤回,他独揽所有溟沧洞的对外事务。沈千睿协助他向各门派施压,逼得大家联合起来推举他做武林盟主,他扣押凌小姐,以凌小姐的性命相要挟,逼得我家少主与他同气连枝,最后默认他盟主的身份。而攻打溟苍山的事,则是沈千睿要的谢礼,他要将武林中的与他作对之人一举歼灭。”
“傅景宏!你这贼子好毒的心肠,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傅景宏知道自己错信方世中,使得自己如今满盘皆输,可他最恨的还是欧楚卿和傅茗湮,“没错,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我要做人上人,做武林第一人,那又如何?你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人的三脚猫功夫能奈我何,我倒要看看我要走,你们谁能拦得住!”傅景宏阴郁的表情扫过众人,当视线落到傅茗湮身上时,傅景宏面上青筋暴起。“茗湮,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我那么疼你宠你,你却联合外人来一起对付你爹,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孝女!”
“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要楚卿的性命,你知道我为了他什么都肯做。”
“你为了他倒是什么都肯做,可他呢,你以为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娶你吗,别做梦了!要不是你……要不是以凌雪薇的性命为筹码,他怎肯娶你!说来说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他心里根本没你,不管你为他做了多少,他心里都不曾有过你!”
傅茗湮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欧楚卿是何样的表情,她单手抚上小腹,心中五味陈杂,难过不已。她心知肚明傅景宏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也知道他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爹倒地还是疼她的,即使她将爹出卖害他陷入如此境地,爹依旧保全了她的名声,“爹……对不起……”
“傅景宏,事到如今,我看你唯有以死谢罪了!”
“就是,为了枉死的欧大侠,为了溟苍山下惨死的众派弟子,傅景宏,你今日必须给大夥一个交代。”
“废话少说,要拿下我,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说完,傅景宏左右开弓,先解决了两个近身的别派弟子,洪一刀早已按耐不住性子,他门下弟子之前有两个有四在傅景宏手下,他心中已是不满至极,就等这一刻出手。洪一刀推开龙亦萧举刀向傅景宏而去,傅景宏压低身子躲过去,再一个旋身飞起。洪一刀高喊一声“哪里跑!”便追着去了,二人破开屋顶,在空中打作一团。喜堂的桌椅因之前的打斗毁坏不少,大家都待不住跟着追了出去,嘴上还喊着“决不能让傅景宏那厮跑了!”欧楚卿给延子归使了个眼色,延子归明了地点点头转身而去,他早已让延子归带了楼里各路好手来,下山的所有路都有人把守,决计要让傅静宏插翅也难飞。欧楚卿回身看了傅茗湮一眼,傅铭泽已经跟随众人除了喜堂,只有傅茗湮独身而立,这个女子如今为他可算是真的家破人亡了,他心中也感愧疚,可是傅景宏不除,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爹。
“谢谢你,茗湮……还有,对不起……”
傅茗湮怕是没想到欧楚卿竟然还留在喜堂里,她眼里的泪终归还是掉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转过身来,她没有去看欧楚卿,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略带苦涩地说:“是我爹对不起你,你且去吧。”
空荡的大堂内,现在只剩下傅茗湮一人,她身穿大红喜服,本应该是个令人羡慕的新娘子,可现在,她只怕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只为了成全她所爱的人,她都牺牲了什么啊……她的亲爹,她的哥哥,她的家,她的一切,可为什么,到头来,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颤颤走出喜堂,那些人已经不知道打去了哪里,她的身后,喜堂正中的红毯上,孤零零地躺着一直顶珠冠,空中一袭红纱翩翩而落,盖在珠冠上,掩盖住所有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