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连番激斗,武林盟众人皆大伤元气,而沈千睿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更让人心觉不安。反观溟沧洞,一位副堂主战死,两位堂主一位重伤,一位轻伤,定是还有再战之力,只是恢复起来,皆是不易。
两相对峙之下,各自安分了几日,却不想有人来报,说是山上好似不太寻常,静得十分诡异。傅景宏当即带着部分人马谨慎地靠近溟苍山,以防有诈,却未料,溟苍山早已成了空山,除了沿路各种诡异难料的机关,便什么都没有了。
原本众人还心存疑虑,一路上山之后,却在一面石壁上见到几个血字,吓得面上血色全无。“尔等鼠辈,偷袭圣境,诚该受此灭门之祸。”本来只当是句小儿诅咒的话,颇觉好笑,等下了山,却有多人同时来报,参与到此次讨伐的大小门派,除了青城、岳山、龙泉宫有掌门坐镇,其余皆被血洗。这一下众人才恍然大悟,之前溟沧洞众人越战越勇之势,是为了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轻易邀战,以便昨夜暗度陈仓。可现下已是无法,大家也都疲惫不堪,商量之下,只得带着众人离开洛水镇。如此,接连一月多的“伐沈”大业,总算是告一段落,只结果,确实有些惨淡收场。大家于半道上分道扬镳,各自回家好生休养,却未曾料想,这一路上,却出了大篓子。
远远地就看见官道上走着一个车队,两辆马车,六匹高头大马,前面两人打头阵,中间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头辆马车,另外两人垫后。马上人多是腰间别剑,身板挺硬,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只是让人好奇,马车里是何人。
“爹,前面就是白河城了,天色不早,不妨今夜就宿在城里吧。”傅铭泽打马上前,从右侧跟了上去。
“赶路要紧,谁知道路上会生出什么变数,早日回到广剑门,也能早日够安下心来。”
“可是爹,茗湮身上还有伤,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加上这路途遥远又一路颠簸,唯恐伤上加伤。今夜我和楚卿轮番守夜,定保不出乱子,爹,你也许久未曾歇息过了……”
傅景宏默言,的确,自离开洛水镇已有三日多,唯恐溟沧洞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顾不上其他,忙下令连日赶路,只盼能早日回到广剑门。公孙那日说要取欧楚卿的性命,却也未说过谁来取,何时取,如何取,也从未承诺不会伤及他人,铭泽、茗湮都还蒙在鼓里,又明显分别对那二人有情,若是傻傻替他人挡灾,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如何是好。可是,诚如铭泽担心的,茗湮替欧楚卿受了朱雀堂堂主一掌,好在朱雀堂主善于医药用毒,于武功修为上不甚在意,茗湮受他一掌,虽伤及肺腑,却并未中毒,只是连日如此奔波疲惫,也于伤势无益。傅景宏回过头看了一眼头先的那辆马车,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就依你,今日我们就宿在白河城吧,”说过便看向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吩咐道:“元苍,你去城里找间客栈,看看还有无客房。”
“是,师父。”那叫元苍的弟子看上去十分干练,傅景宏吩咐完,他就打马离去,片刻也不耽搁。
既然要宿在白河城,众人便可以放缓脚步,闲适少许。傅铭泽驾着马退回了头辆马车边,抬手敲敲身旁的马车。一阵悉索声后,帘子撩了起来,凌雪薇探寻的目光投过来。借着小窗看向车内,里侧傅茗湮正沉沉地睡着,眉头轻蹙,好似不大舒服。凌雪薇瞧他看着傅茗湮,略显担忧,只好低声安慰道:“别担心,之前路上不大平稳,车速又快,撞得狠些了。这会缓了很多,我又给姑娘两侧添了几个软垫,不碍事的。”
“谢谢你,雪薇。”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顺着傅铭泽的目光看过去,月儿正小心翼翼地为傅茗湮擦去额上的薄汗,动作轻柔娴熟。
“我们今夜在白河城落脚,你们都可好好歇歇了。”
“我们不要紧,只是傅姑娘,该寻个大夫仔细瞧瞧。”
“嗯,一会我就派人去请。”
元苍做事谨慎,选的客栈稍稍偏远,避过热闹街道,安静十分,也不引人注意。房间明显是重新打扫过的,床铺也是面料中等的锦缎,白河城也不算富裕,能如此已是十分用心了。晚膳还算丰盛,大概这家客栈从未一下来过如此多人,加上元苍之前出手很是大方,老板受宠若惊,跟着忙前忙后的,听闻有人生了病,忙差小儿去请大夫。晚膳用过,大夫就到了,看了傅茗湮,只说是肺腑受损,胸腹之处有气郁结,又加心中忧思难断,导致气血不畅,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活血润肺,一张顺气消窒。老大夫也是谦虚,说这城中人少,多不过是伤风发热,傅茗湮的伤势略重,他开的药也重在养身,若日后仍不见好,还是去各大城镇寻个好大夫瞧瞧才是。
晚间月儿去煎了药,陪着凌雪薇服侍傅茗湮服下,傅茗湮道了声谢,又睡了过去。凌雪薇多不放心,叫月儿去睡了,自己本要在此守着,却被欧楚卿赶回去休息,说是明日还要她主仆二人照顾傅茗湮,今日且好生休息就是。
上半夜是傅铭泽守夜,老板着小二打了烊,小二替他备了壶竹叶青,调好灯油就去睡了。傅铭泽一人坐在大堂里,左边放着剑,右边是小瓷杯,青灯浊酒,对月独饮,也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两个时辰,欧楚卿便执了剑走下来,两人相看一眼,傅铭泽笑了笑,点点头,也不说话,拿起剑就回去休息。欧楚卿在位上坐下来,将剑放在同样的位置,浅浅一杯酒,浅尝了一口,却皱了眉,拿起酒盅摇了摇,小半壶都叫傅铭泽喝了去。他复而端起酒杯,虽说喜爱竹叶青,可……看着酒杯里的清酒不解,兑了水的,也亏铭泽喝得下去。
本是一夜相安无事,谁知道却徒然生变。
“小姐——”一声长唤划破静谧的长夜,将客栈里所人都吵醒,傅铭泽抱剑和衣而睡,是第一个冲出房间的。声音是从凌雪薇的房间传来,喊的人是月儿。他冲进房间时,床铺上留有鲜红的血迹,月儿正着急地趴在窗边,作势就要跳下去,他忙跃过去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边。“怎么回事,这血迹是谁的,你家小姐人呢!”
“有人……闯了进来……伤了小姐……把她抓走了……救她……”
“什么!他们往哪儿去了!”听到凌雪薇被人带走,傅铭泽焦急万分,月儿赶忙指了指窗户,傅铭泽放下月儿就要追去,却被人叫住了。
“铭泽,莫急,楚卿已经追去了,你去看着茗湮,让元苍他们去追。”
傅景宏发了话,傅铭泽就算再想去追也已经晚了,其他人听到傅景宏的吩咐也自动分成三拨追了出去。傅铭泽情复杂地看着床单上那抹殷红,月儿中了迷药,已是支持不住昏了过去。靠门处倚着一抹素白,脸色十分不好,却倔强得并不出声,直到傅景宏摇摇头准备离去时,这才注意到她。
“茗湮,谁让你出来的,快回去歇着。铭泽,快,抱她回屋里去。”
傅铭泽闻言,赶忙快步走过去,他二人相视半晌,傅铭泽将傅茗湮打横抱起去了旁边的房间。将傅茗湮放在床上,让她靠坐好,自己去将桌上灭掉的油灯重新点起,屋里还很昏暗,二人皆是忧心忡忡,只是为的不是同一人。
“哥……凌雪薇出了事……你能坐得住吗?”
“哼,坐不住又怎样,楚卿追去了,你还不是一样担心得待不住,你我半斤八两。”
“其实我都听到了,听到隔壁有动静,听到有人潜进去,也猜到大概是有人来劫她。”
“你说什么!茗湮,你既知道她在隔壁遇到危险,哪怕不想亲自出手去救,大可大叫两声……茗湮,你何时变得如此自私,连他人性命都……”
“是,我是自私,是私心作祟,想着如果就这样让人将她劫走,让楚卿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如果今生今世他们再也见不到,也许我……”
“茗湮,欧楚卿的未婚妻是你,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你,你何必为了不想干之人……”
“不相干之人?哥,她不是别人,她是楚卿心里心心念念的人,是楚卿心中最重要的人!除非她消失,除非她死了,否则……”傅茗湮满面凄楚,“他嘴上承诺会娶我,会试着爱我,那不过是骗人的,他根本做不到。哥,只要凌雪薇还活着,楚卿就绝无可能爱上我,这辈子他心里都不会有我。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凌雪薇嫁与他人为妻,即使那个人是你,也不可能。”
既然要痛,就大家一起痛吧,凭什么,只有她最难过。
夜色还深,城里四处静悄悄的,城门已关,要到卯时才开。城外许多人都早早就候着,亟待城门开启能第一时间入城,等待总是磨人的。小李子睡眼朦胧地看着城门,心想着,等入了城一定先去西街角上的摊子吃碗热腾腾的混沌,皮薄馅多,真是想想就流口水。他被靠在棵大树旁,眯着眼睛直打瞌睡,朦胧间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阵风吹过,他冻得缩了缩脖子。睁眼看去,只见几个黑影夹着白襟掠过,颇像是鬼影,忙吓得登时清醒,揉揉眼再看去有什么都没见着了。莫不是困极了看见幻象了,于是作罢,又倒回去,可又是刷刷几声,小心翼翼睁开眼,就见一男子腾空飞过,像是直接从城墙上跃下来的。小李子哪见过这阵仗,吓得抱头躺在一边,只希望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万不要注意到他才好啊。
欧楚卿紧紧尾随那几个黑衣人,心中不停盘算,方才房间里弥漫着极淡的迷香,想必雪薇一定被他们迷晕了。来人应至少三人,他们手脚利落,即使负着一人,脚程竟也能如此之快。刚刚越过城墙头,就见到远处几个小黑点托着什么飞速前进,赶忙追过去,不想却被人拦了下来。两人立时缠斗起来,欧楚卿抽出长剑直刺过去,那人也毫不客气,招招狠辣,俨然要将他置于死地。欧楚卿急于脱身,眼看就要失去凌雪薇的踪迹了,他只拼尽全力使出玄月九式最后一式“玄月坤兆”,将内力全部灌注于剑身,凄霜剑健身泛着莹白的光,向前刺去。“玄月坤兆,月照乾坤”,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境的招式,剑身溢满内力全力出击,执剑人须卸去罡气周身皆是空门,以一招制敌,而剑气反震回来必会伤及自身肺腑。以自伤三分之代价,伤敌七分。那人没想到欧楚卿会突然发难,一时避闪不及,伤在右肩,手上骤然脱力,剑也掉落在地,欧楚卿感觉丹田处一阵刺痛,强撑着一口气转身一跃而起,飞速离开。
他追了良久,却失了方向,只能凭直觉判断,他们有可能往哪个方向撤离。记得他们落崖那次,可以确定是溟沧洞的人,难道这次也会是溟沧洞的人干的?他们抓雪薇到底为何?莫不是为了……沈天遥……想到这里,欧楚卿更觉不能将凌雪薇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他边追边留心是否有线索留下。
清晨的阳光,格外的耀眼,拨开云雾的束缚,丝丝缕缕的暖阳慢慢洒下来,照得地上湿漉漉的草地忽闪忽烁,却蓦地射出一道耀眼的光亮来。欧楚卿捂着胸口弯腰去捡,是颗琉璃石……欧楚卿看了半晌,突然想到,这不是……这东西为何在这里,难道是雪薇……欧楚卿顺着这个方向追过去,却意外找到一片湖水。是的,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在晨曦中波光粼粼的湖水。欧楚卿大喊一声“雪薇——”声嘶力竭之后,气弱不支倒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小小的琉璃石。
凌雪薇睁开眼时,只知道这里不是客栈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竟完全相同于她白家庄的明月轩。一样的素色床幔,一样的三十六针上等蜀锦被褥,一样的雕花窗棱,一样的小几软榻,甚至连桌上的那一套永康元年官窑烧制的青花瓷茶具都一模一样,只是墙上多了幅她的画像。凌雪薇起身下床,撩开层层轻透软薄的纱幔,一时间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真的在白家庄还是……
不,不对,她还记得自己在客栈里,一片漆黑中,有人从外推开了她屋里的窗户,她的头有些发晕,声音也听得朦朦胧胧,只记得要将月儿紧抱在怀里。有人要将他们拽开,她好像听到了月儿的哭声,她伸手去拦……唔……凌雪薇低头去看,果然左手小臂上缠着白色的布带,应该上过药,不是很疼。
凌雪薇推开房门,门口站着两个蒙着面的男子,看到她出来,也没去拦着,显然知道她醒了,也知道他没能力逃走。屋外有个小花园,临近十一月的天气,花圃里的菊花和山茶花开得淡雅。再往前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中心有个小亭子,亭子里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她隔得有些远,看的不是很真切。凌雪薇试探着往前走去,亭子里站着的人好像注意到她,低头向坐着的那人耳语几句。那人回过身来,满面难掩的欣喜,凌雪薇这才看清,那个人,是沈天遥。
“楚卿……楚卿……”
傅景宏收回运功的手,暗自调息,这混小子可是不要命了,玄月九式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居然敢不要命地使出“玄月坤兆”,真想跟人家同归于尽啊!傅景宏费了近三成内力,才总算将欧楚卿体内暴动的真气以及他受的内伤稳定下来,凌雪薇果然就是红颜祸水,当真是留不得。看着欧楚卿暂时无碍,傅景宏干脆甩手离开,眼不见为净。傅铭泽扶着他躺下来,傅茗湮在床前陪着,今日看去,她的脸色瞧着比之前竟是好了许多。
欧楚卿睁开眼睛,认了好半天才发现这里是客栈,眼前几人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听方才好似有人在叫他,是谁呢?是铭泽,茗湮,还是……雪薇……“雪薇……”
“楚卿,你醒了吗?你看看我,我是茗湮啊……”
“铭泽……铭泽……”听到欧楚卿在叫自己,傅铭泽上前一步让他能够看到自己,“雪薇被带走了……我没追上……是溟沧洞……救她……救她……”
“楚卿,你好生休息,我一定会将雪薇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说完又对傅茗湮嘱咐道:“你伤势刚好,且留在这里陪楚卿,告诉爹最好明日一早便动身,一路上不要再耽搁,越早回广剑门越好。”
“哥……”
“茗湮,雪薇我是一定要救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担心的事发生。”
“哥……”傅茗湮看了眼欧楚卿,瞧他闭着眼睛俨然累极,便将傅铭泽带得远些,压低声音说道:“哥,我知道你对她有心,可是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保不得她,便不要强求,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才是。”
“我只一句,茗湮,有时候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者采取一定的手段。威逼利诱,只要不伤大雅,我一定支持你。”说完便离开了。
延子归在门外候了多时,早已是按耐不住,看到傅茗湮在房内,一时不知是留下来,还是该出去。傅茗湮瞧他进退不知的样子,知道他担心欧楚卿的伤势,只道了句“你看着他,我去煎药”便离去了。待傅茗湮一离开,延子归赶忙冲到床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取出一粒丹药喂他服下,欧楚卿片刻便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少主!”延子归难掩担忧及欣喜,声音略带哽咽。
欧楚卿顾不得他,“子归,告诉琦鸢,让楚玳和魏融吩咐日阁和宸阁全力打探查雪薇的消息,我估摸着应是溟沧洞的人,你让他们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一有消息,立时来报。再告诉青铮,叫那几个人不要露出马脚,暗中去查雪薇的下落,如果是沈千睿派的人就不要回信。”
“是,属下领命。”延子归不敢耽误,少主只怕将凌小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重要得多。
延子归得命离去,屋子里便只剩下欧楚卿一人,他将手伸入怀中摸索出那颗琉璃石。晶莹剔透的琉璃石,不含一丝杂质,中间一朵白色的蔷薇花苞,含苞待放,栩栩如生。这东西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没想到再见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爹对云姨真的那么……这东西在雪薇手中,难道雪薇会是……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将那颗琉璃石攒在手中,却握越紧……雪薇怎么可能……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