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天冷了,怎么也不多加件衣服呢。”
“沈天遥,你将我困在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几日,凌雪薇大致查探了一下整个院子,除了院门口守着人不让进出外,基本上沈天遥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平日里吃穿用度上也是照着白家庄的老样子。凌雪薇不知道他心里究竟盘算着什么,将她困在这里,到底是何用意。沈天遥日里成天呆在这,就只是瞧着她,或者跟她说说话,就算她不理不睬,沈天遥也是每日必到。起初,她还防着沈天遥会否有什么不轨企图,沈天遥也有自知之明,并不靠近,几天下来,见他没有什么出格行为,凌雪薇也懒得理他。只是困久了,想着欧楚卿,想着月儿,她如何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着。
“雪薇,既然欧楚卿并没有死,你我之间也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了不是。”这些日子下来,瞧着凌雪薇微蹙的眉头,沈天遥只能深深叹息。
“当年若不是欧大哥的师兄李代桃僵,现在他早已是具枯骨。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将这个中干系撇的一干二净吗?莫要忘了,欧世伯的死与你爹有关,而我凌家满门性命,怕是也与他有关,面对这些血淋淋的债,你还能说没有深仇大恨吗?”
“欧锦尘的事,我不否认,可凌家的事,你凭什么断定与我爹有关。雪薇,这毫无根据的事,仅凭欧楚卿一句猜测之言,你便信了全部,对我太不公平。”
凌雪薇叹了口气,“沈天遥,让我走吧,对你,我没办法公平。”
“抱歉,这里不是我说了算,你是如何被送到这里,我也不清楚,可请你相信,此事与我无关。我如今筋脉尽断,昱灵堡又不肯施以援手,已是成了废人,对我爹而言,便再无价值。你瞧,我不过是枚弃子,即使想成全你,也是办不到的。”
连日来的查探,沈天遥所言的确非虚,这宅子里的仆从,看上去对他恭敬非常,实则却重重限制。他现在,与她这个被抓来的人,并无多大不同。
即使如此,凌雪薇也不欲多费唇舌,站起就走。郁飞瞧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忍,沈天遥手脚筋脉皆断,公孙先生勉力为之,只有两成效果,后来听闻昱灵堡或可一救,却没想到,守门小童告知,堡主已先行远游去了,行踪不明。如今沈天遥双手只有四分力,腿脚已废,须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前行。他弄成今天这幅样子都是为了凌雪薇,可凌雪薇自到了这里就从未对他稍加辞色,大公子这一辈子已是彻底毁了,由得洞主将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傅铭泽连日赶路返回洛水镇,想着这里好歹也是溟沧洞老窝,希望能找到点什么线索,又派人多方打探却均不得消息。一来在这个当口,鲜少有人愿意开罪溟沧洞,二来,连消息遍天下的溟夜楼都偃旗息鼓了,谁又能真的打探出什么。傅铭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目标是溟沧洞,那么,傅铭泽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沈天遥,第二个才是沈千睿。凌雪薇一个姑娘家,沈天遥对她的心思又是……要真有个什么好歹,那可怎么办啊。
这一日,延子归找到傅铭泽,告诉他据魏融手下来报,近日有处庄子派人到处寻找手艺高超的南方厨子,还要求会做地道的南华镇吃食,或许小姐就在那里。这一下可把傅铭泽乐坏了,却让延子归将这消息压了下来,别去通知欧楚卿,只说他在养伤,省得一听这消息不管不顾地跑了来,延子归心下一想也就同意了。莫琦鸢早前悄悄赶来,也不曾露面,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妥,少主明确说过,若有消息立时来报,这傅大少爷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还是提防些好。延子归哪里不知道,少主吩咐过,不管傅铭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打算,明里一定要听命于他,暗里由他视情况做打算。他早就差人送了消息回去,这会少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少主的伤势也不知好了几成。
“楚卿,来,该喝药了。”
欧楚卿一连喝了几天药,神色日见好转,广剑门上下因着上次的事,也全都拿他当为了姑爷看待,傅茗湮更是日日煎药送饭亲力亲为。大家私底下都再传,估摸着等大少爷将之前那位凌姑娘找回来,广剑门就会有两桩喜事要办了。
看着欧楚卿将药喝下,傅茗湮脸上满是欢喜,这段时间她与欧楚卿朝夕相处,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样,这种幸福让她沉溺其中,正想着没注意翠屏叫她一声,“啊,怎么了。”
“小姐,据说找到凌小姐了。”
“什么!”傅茗湮震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得彻底,如同她短暂的幸福。
“姑爷收到飞鸽传信,看样子应该是凌小姐那边有了消息。”
“怎么会……这么快……”
傅茗湮神情恍惚地步入花园,她走上园中八角亭,在石桌旁坐下。怎么办,凌雪薇要回来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楚卿还没有爱上她呢,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回来,她为什么要回来,她为什么不干脆就死在那里……沈天遥……等等,沈天遥,沈千睿……溟沧洞……如果他们抓了凌雪薇,那不是说明沈千睿已经不愿再等了吗!傅茗湮取出一个小瓷瓶来,摸索着上面的花纹,不知道该做如何打算,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两日前夜里,她在屋中正要歇下,正坐在菱花镜前,对镜卸珠花。
“谁!”突然间,傅茗湮眼察觉屋内有人,低喝一声,站起身向身后出手,她长袖一挥,立时一道绸带从她的袖口飞出,直射过去,来人出剑也快,长绸裹在剑身上,带着二人落下。那人身穿黑衣,蒙着面,不知是什么来头,此时欧楚卿伤势未愈,爹又在闭关,这人武功在她之上,在弄清楚他来意之前,傅茗湮不敢轻举妄动。“你是什么人,生更半夜闯入我广剑门,意欲何为!”
“傅大小姐果然天香国色名不虚传啊,这一手凤舞九天也是神乎其技,在下佩服。”
“废话少说,你是溟沧洞的人!”
“大小姐还真是聪慧,”那人长剑一抽,傅茗湮手中绸带立刻被断成几截,傅茗湮倒退几步,瞪视过去,“呦呦,小姐何故用这种眼神看在下,在下可是来帮小姐的。”
“溟沧洞会帮我,真是笑话,你到底有何目的,直说便是。”
“爽快!”那人将剑背在身后,意在休战,“凌雪薇已被我请去溟沧洞做客,想必傅大小姐已经知晓,我们公子对她的心意,众人也是心知肚明,为防欧少侠对我们未来的少夫人心怀不轨出手相阻,在下特来相助大小姐,愿成其美事。”顺手施了内力掷过去一物,傅茗湮侧身抬手接下,瞥了眼黑衣男子,低眉一看,是个小瓷瓶。
“这是……”傅茗湮满面疑惑和不信任。
那黑衣人走上前去,在他耳旁低语几句,侧身走过。
“你说这是……”听完他的话,傅茗湮“唰”的脸色通红,抬手就要将那小瓶子丢出去,那人却慢悠悠地出言相阻,好似事不关己,“大小姐可要想想清楚,莫要逞一时之气断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到时候后悔莫及,可是怨不得旁人的。”
“你此话何意?”傅茗湮抬起的手僵在空中,虽然觉得这小东西十分烫手,可是却又抵不住那人言语中的诱惑,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他认定另有所图,却依然……
“呵呵,大小姐,先不说令兄若是救出凌雪薇当如何,只说他救不出,欧楚卿必会施法亲自营救。你说说,到那时,他哪还有心思去留意你呢,再说凌雪薇若是真回来了,欧楚卿究竟会如何选择还是未知之数,你说是不是啊,大小姐……”
“呵,”傅茗湮望着个小瓷瓶苦笑连连,“我傅茗湮何时竟落到这般田地,居然要靠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才能……楚卿,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不管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这却是我现在唯一能走得路了……”
临近十一月,夜里愈发的冷了,这两日的天昏暗得紧,果不其然夜里就下了大雪。欧楚卿晚上用过膳,又静坐调息了一会已是有些累了,今日倒累得快些,往常总要两三个时辰过后才会如此。大概是因为冬日到来,身上的伤又没好透这才容易困乏吧,欧楚卿没有多想便睡下了。门窗都紧闭着,屋里还燃着炭火,其实暖和得紧,不消半刻欧楚卿便陷入沉睡,只是呼吸间略感沉重。
听到屋外有动静,欧楚卿睁开沉重的双眼,努力隔着床幔向外看去,却只是个隐隐约约的白影。那白影转身关上门,脱去身上的同色大氅,这才一步一趋地走进里屋来。欧楚卿费劲地靠坐起来,抬手拨去床幔,那白影已经走近窗边,俯视着他。那唇边的一抹淡淡浅笑,那眉眼间的纯净,脖颈上隐隐露出的红绳,欧楚卿神色间略显迷茫,却满满是幸福安慰,嘴唇轻启,慢慢吐出两个字:“雪薇……”
女子笑得温柔羞涩,点点头,伸手拢了拢他鬓边的碎发,“是,我回来了。”
“雪薇……我好想你……”
“我都知道,我也想你……听说你受了伤,我就赶来看看,你可还好?”
欧楚卿摇摇头,“没……沈天遥……雪薇,你可有受伤,可有……”
凌雪薇轻笑出声:“傻瓜,乱想些什么,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你,听下人们说……你与……傅小姐……你们……”说到这里凌雪薇似是难过异常,扭过身去,声音苦涩发颤,“你们好事将近,快要成婚了。”
“没有的事,谁在外面乱嚼舌根的,我……雪薇……我不爱茗湮啊……”欧楚卿想将凌雪薇转过来,抬眼便见她梨花带雨,暗自垂泪,顿感心疼。
“你不爱她……你当真不爱她分毫……”凌雪薇大大的眼睛看着欧楚卿,期待非常。
“是,我不爱她,我努力过了,也试过了,可我就是……雪薇……我没办法爱她,她对我再好,我也没有办法逼自己爱上她……我心里,除了你……再无旁人……”欧楚卿有些慌乱,他挥舞着手将凌雪薇揽在怀中,闻着她发顶的清香,满足非常。
“欧大哥……”凌雪薇偎在欧楚卿怀中,手指抓住他的衣襟,声音温软,“你为何不曾向我提及?”
“我配不上你,雪薇……我……当年凌家的事与我爹有关,我如何能……”
凌雪薇怔愣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凌家的事,与你爹……有关……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我爹与云姨是青梅竹马,可云姨最终却嫁与你爹为妻,我爹心中黯然,伤心至极被人利用才干下错事。即使后来及时醒悟,也只来得及救下你的性命……如今你一心为爹娘报仇,我如何能……雪薇,我配你不起,实是配你不起啊……”
凌雪薇脸上泪痕浅浅,抬手去摸欧楚卿的脸,看着他那么痛苦,那么自责,原来一直以来,他心里压着这么多事,她如何舍得他难过呢?“我不怪你……楚卿,我不怪你,当年的事,谁是谁非还未有定数,欧大侠一时被奸人利用,罪魁祸首还是那幕后之人,你又何苦为了这些事为难自己呢?”说着,凌雪薇竟慢慢靠过去,看这欧楚卿紧皱的眉头,看着他眼角隐隐的水光,凌雪薇笑着将唇贴了上去,轻轻浅浅,却足够让欧楚卿回过神来,“楚卿,我如何舍得怪你……”
听她这么一说,欧楚卿长时间压抑在心头的大石仿佛一时间被搬走空落落的,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她说不怪他,她说舍不得,她吻了自己……想到这里,欧楚卿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浑身燥热难当,呼吸沉重,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猛地伸手将她拉进怀中,翻个身压在身下,吻了上去。凌雪薇面上已是酡红,颤颤地伸出手抱住他,慢慢闭上眼睛。欧楚卿伸手一挥,再翻过手掌将内劲向内收回,被掀起的床幔在掌风中飞起,又落了下来,遮挡住一室春光。
屋外的雪还在下,冷风凛冽地吹着,白雪纷飞,一朵朵一片片落在地上,宁静,素白。
早晨,阳光明媚,照得人暖融融的,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作响,乐坏了府里年纪还小的婢仆。因为凌雪薇被劫走的事,月儿一直耿耿于怀,日里也不怎么出门,窝在屋子里,前些时日听闻傅铭泽有了凌雪微的消息,这才心情好些,今日也出了房门,与一众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
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照在床幔上,欧楚卿觉得有些刺眼,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他右手扶额,头有些痛,摇晃几下,觉得不大舒服,恍惚间想身侧看去,直觉那里应该是……床上除了他自己哪还有旁人,身上还穿着昨夜练功的衣服,有些汗湿,莫不是夜里受了寒,烧得人糊涂,怎么做梦都当真了。可是……欧楚卿左手顺着身边的床褥摸过去……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温度,那触感,还有……欧楚卿左右抬起来摸了摸嘴唇……那个吻,竟是那么真实……如果不是个梦,该有多好啊……
可惜,终是有缘无分。
院墙外十分嘈杂,刀剑相酌之声不绝于耳,凌雪薇与沈天遥被人团团围住,紧盯着院门。这庄子本还有个后门,可是沈天遥看看凌雪薇,她此时仍是处变不惊,神情淡漠,自从知道他是沈天遥那天起,她面对他就一直是这样。
凌雪薇不可能与沈天遥有什么瓜葛,这样一个事实,如此清晰可见。
“雪薇,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凌雪薇闻言,也只是默默地听着院门,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你半月前已经与傅铭泽见过面了吧,他已经几次三番派人潜进来,若不是你将庄里侍卫换岗的时间告知于他,他哪能那么容易就攻进来。”
“你既知道,大可多调些人来就是,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我已是个废人,老头子才不会将人手拨给一个废人,我现在是生是死,他皆不在意。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雪薇,但愿欧楚卿不会让你失望,但愿你在知道所有真相以后,还能如现在这般爱着他。我希望你幸福,即使那个人不是我,也无妨……”说完,沈天遥便给郁飞眼神示意,郁飞抱起沈天遥腾空而起,周围那些黑衣人也一并离去,转瞬间,只留凌雪薇一人在场。
沈天遥的话,听得凌雪薇不自觉呼吸慢了半拍。这段时间以来,她面上虽然淡漠,可心中却也无比焦急,总盼着他能早点带她回去。可这个“他”是谁,她一时却也有些茫然。直到有天夜晚,有人悄悄前进她的屋子,在漆黑的夜晚,在她险些惊叫出声时,看到那个用手捂着她的唇,瞪着发亮的眼睛看着她的人,她才惊觉,她是这么期待他的出现。
即使来的人,不是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幼时初次相遇,也许是崖底心存疑虑却又满心托付,也许是知晓他身份时忽然放下的刹那。
情之所钟,一往而情深,身不由己,却也心甘情愿。
傅铭泽与延子归一行人赶到时,凌雪薇只是淡淡看着沈天遥离开的方向,裙摆随风而起,阳光为她镀上一圈光晕,恍如隔世遗落的耀眼明珠。转过头来,笑容清浅,仿若冬日里明媚的阳光。
“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