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形势逼人

仿佛要得罪整个武林一般，一夜之间，所有的武林门派，或大或小，或扬名于世，或籍籍无名，全都收到了来自溟沧洞的战书。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不是因为溟沧洞名声在外，而是战书上的署名，赫赫“沈千睿”三个大字，如同午夜魔魅，让人脊背发凉。之前还只是寻滋挑衅，这回可是正式下了战书，沈千睿不是人人都惹得起的，如今这般怎当是好。再者说，众人皆是疑惑，这溟沧洞本就神秘非常，沈千睿与溟沧洞究竟是何关系，怎的他下战书，却打着溟沧洞的名号。
“少主，庄里收到的战书。”
欧楚卿自延子归手中接过大红色的战书，眉眼里满是笑意，先前着人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这绝不会是沈千睿的招数，所有的事情抬到明面上来，倒是合了他的性子。欧楚卿冷眼瞧着战书上的“欧楚卿少侠”五字，心里却犯嘀咕，投帖之人在溟沧洞定是地位不低，沈千睿是何人物，怎会允许旁人随意以他的名义犯事。
“楚卿，你打算如何？”出言的自然是傅铭泽，难得的面露沉静，一派沉稳。他与傅茗湮才到溧阳没多久就听说好些个门派都收到了溟沧洞下的战书，只怕广剑门也在名单之列，连忙差人回去打探情况。沈千睿这样明目张胆与所有武林人士结下仇怨，究竟为何，难道传言为真？“坊间流传，说当年沈千睿虽手脚筋脉被断掉下山崖，却是意外得到一部旷世奇书，闭关隐世十余载实为续接断筋断骨，如今已是内力大增更胜以往。我本也就当个笑话来听，今日看来，却也有几分为实，否则他怎敢有如此作为！”
“倒不见得。”欧楚卿将战书扔回桌上，挥了挥手让延子归退下。延子归走到门边，正巧门从外推了开来，来人是傅茗湮。“沈千睿是什么人，岂会是那种知道避其锋芒的人，但凡是他真的练有所成，早就血洗江湖，何苦还接连下战书挑衅。”
“呵呵，这话倒是不错，我也觉得此番不像是沈千睿的作为。想必爹收到战帖，也是笑笑不予理会。”傅茗湮在桌边坐下，听了他方才言论，掩面而笑。欧楚卿却不甚理睬，傅茗湮这才惊觉自己出言无状，欧楚卿对他爹……蓦地脸上白了白，说道：“你这话说的肯定，可是有何根据？”
欧楚卿睨她一眼却不回答，反问了一句：“雪薇可是睡下了？”
趁这会功夫，傅茗湮面上神色已是缓和不少，见他询问凌雪薇，笑笑道：“嗯，凌姑娘早前哭过，又赶了一天的路，已是累极，便歇下了。”
欧楚卿点点头，“溟沧洞如今这般大张旗鼓，难保各地不会出现他们的探子，雪薇不会武功，为小心起见，你多陪陪她。”碍着傅铭泽也在，想了想才道，“自己也小心些。”
傅茗湮面上表情稍显尴尬，扯了扯嘴角，听到最后那句话也只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如此景象傅铭泽如何看得下去，他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成功唤回二人的注意力，面上笑得无害说：“楚卿如此安排略失妥当啊。”
“哦？是吗？”欧楚卿十分不以为意，他二人都有任务在身如何分得开心照顾两个姑娘家。茗湮倒也罢了，她那身武艺，一手彩带功夫，旁的人也轻易奈何她不得。雪薇交给茗湮照顾，该是最稳妥的方法才是。
“楚卿该是忘了，茗湮就算能自保，江湖上也绝非难逢敌手，随便一个功力深厚的人就会教她招架不住，又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说着不免睨了傅茗湮一眼，傅茗湮自是瞧见了，也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当下也放松下来，复了往常的大家闺秀模样。“楚卿当真放心让这两个姑娘一起吗？若真遇强敌，你说，茗湮是该勉力自保，还是该拼了性命保护你的雪薇妹妹呢？”
“这……”欧楚卿看了傅铭泽一眼又去看傅茗湮，傅茗湮也不答话，自顾品茗。他二人面上皆是淡淡的，却总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他们算计了一遭，不过傅铭泽这话倒是说得不错。茗湮虽师承大家，但到底是个姑娘，能力不足，若是真遇强敌，傅茗湮定是会舍下雪薇，这点简直毫无疑问。他似乎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如今之势，他要联合广剑门势力，号召武林伐沈，必是一场恶战，明抢尚不易躲，又何况是暗箭呢。再者，沈天遥对雪薇若是存了势在必得的决心，对他们而言，茗湮一人根本不足为患。难道说要自己带着她吗？可若是传到傅景宏那里……现在还不到时机与之翻脸，那就只有……
“凌姑娘干脆就交给我吧。”见到他犹豫不决，傅铭泽直接下了结论。
“嗯？”欧楚卿从思绪中怔愣而出看向傅铭泽，他微微皱着眉似是不愿，倏忽又舒展开来。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将雪薇交予铭泽，一来可保她平安，二来就算让傅景宏知道，也可推到铭泽身上，实是一箭双雕之举。不过铭泽什么时候关心起雪薇来了？他那么宝贝傅茗湮……难道……他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去饮了饮茶。该是不会，他二人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也谈不上交情，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傅铭泽却悠悠然开了口：“楚卿，我也不瞒你，虽只见过数面，我对凌姑娘却颇有好感。你既与茗湮有了婚约，就该避嫌才是，即使茗湮没有怨言，我与我爹也都不会同意的。凌姑娘若与我一道，自是与你撇清了关系，也是给我和凌姑娘一个相熟的机会。正是一箭双雕之计，你说是也不是？”
婚约？与傅茗湮？欧楚卿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如你所言，我自是该与雪薇保持距离。可铭泽，你若有此打算，也该去问问雪薇的意思才是，毕竟男女有别，总要顾全姑娘家的清誉。”
“这一点你且放宽心，我傅铭泽好歹也是正人君子，强人所难的事，还做不出来。”
一连几日，即使得了消息，他们四人不敢冒进，仍留在溧阳城打探消息。溟沧洞下了战帖后却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是否另有图谋。正道人士心觉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欲联合几大门派共同抗敌，正巧玄隐一战，大家伙都看得出来，顾射与洪一刀皆看重龙泉宫主，可龙羲冥倒好，闻言只叫他的二公子迎客，自己躲着不见人。无奈之下，众人只好齐聚广剑门，希望傅大门主能出面带领众人破了沈千睿诡计。可傅景宏也只是吩咐着好生招待，自个却不曾露面，这一下可是惹得众人心慌意乱。龙泉宫如此，广剑门亦如此，不知道这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莫不是想要独身其外。可听闻广剑门是第一个收到战帖的，傅门主究竟意欲何为？
众人一时间心里没底，求见了几次，门下弟子皆称师傅早几日已经闭关，这几日不便相见，之让大家稍安勿躁，可是如何安得了啊。
“傅景宏还没动静？”
“是，少主，傅门主至今仍是闭门不见，似乎是对此次沈千睿联合溟沧洞的行动颇为忌惮，好像……不愿出手。”
“傅景宏是正邪两边都不愿得罪，干脆不管不顾躲起来，他只怕还以为收到的那封战帖是沈千睿送的警告函，提醒他莫再多管闲事，真是可笑。不过，他倒是听话得紧，任那些武林人士平日里大声叫嚷吵闹都拒不见客。”
“如此一来，只怕傅门主在江湖中的名声会受很大影响。”
“所以铭泽今早找我商议，觉得事有蹊跷，要回广剑门一趟，挽救他广剑门的名声。傅景宏那厮有他这个儿子，真不知前世是烧了什么高香。”
“如此一来，少主的计划岂非被打乱了，茗湮小姐那里……”
“呵呵，她只怕比我更着急呢……也是，若是傅景宏这出戏唱不好，后面可就演不下去了，看来我也是时候帮他们一把了，你说是不是啊，子归？”
“但凭少主吩咐。”说着，延子归单膝跪地，头也低下去看着地面。
“去告诉青铮，分三批人马办成溟沧洞手下的样子，其一潜入广剑门，其二潜入没到广剑门的其他门派，其三……”欧楚卿沉默良久，久到延子归疑惑地抬起头看过去，欧楚卿半边侧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在烛火斑斓的影子的映衬下，略显愁绪。片刻之后，他才最终下定决心开了口：“其三……伏击傅铭泽。”
“少主！”延子归闻言瞪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可片刻之后又恢复到方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罢，少主的决定岂容他置喙。只是，傅少爷平日看起来虽没个正经，却十分正直，是少主为数不多全心全意信得过的人，如此这般……
“无碍，我又没说要他的性命，你紧张什么，只点到为止即可。”
延子归在心中常长舒了一口气，“……属下遵命。”
第二日出乎大家的意料，凌雪薇竟自愿一同前往。欧楚卿颇觉震惊，傅茗湮满面疑惑，只有傅铭泽难掩欣喜，凌雪薇并不多言，看了眼欧楚卿后转身与傅铭泽一同离去。傅茗湮看他三人二马离开，脑中浮现的是欧楚卿迈出去一小步又停了下来，望着那个方向的幽暗眼神，还有他不发一语的回身进了客栈。或许大哥之前的话没有说错，她是怕，怕输，怕输给凌雪薇，现在看起来……似乎……她早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傅茗湮跟着取了茶壶倒了杯茶递过去，想了想开口道：“你且放宽心，哥他……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欧楚卿接过茶杯握紧，片刻后又放回桌上，淡淡说道：“这两日大家都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运功调息一番。”
“好。”傅茗湮也不多说，应了一声就起身退出门外。
片刻之后，欧楚卿一掌拍下，直将杯子拍入木桌，边沿齐平，可见怒极。“雪薇怎么会跟着去的，难道她真的对铭泽……不好，子归，赶快给青铮传消息，雪薇跟这一同去了，让他万不可伤雪薇性命。还有，拿这令牌去龙泉宫分舵打听打听，看近日来溟沧洞是否真无动向，顺便探一下龙宫主的口风。”
“是，属下马上去办。”
一路上怀里的人儿就没说过一句话，任他巧舌如簧也没了开口的由头。莫不是被之前的那伙人给吓到了，可身为凌家小姐，她之前该没少遇到这些事。再说，在玄隐寺的时候，也没见她怕啊。“姑娘可是累了，不妨下马歇歇脚？”傅铭泽讪讪地开口，却出其意料得到了凌雪薇的赞同。
傅铭泽命随从将马拉去旁处吃草，凌雪薇已是随便找了块大石坐下，此时已是九月天气，微微有些凉，傅铭泽将包袱里的披风取出来替凌雪薇披上，凌雪薇回首一笑，也不推脱，淡淡道了句谢，“傅大哥有心了。”
“姑娘可谢错人了，我从来没那么细心，这东西是走之前楚卿亲手交给我的。”
“是吗……傅大哥叫我雪薇就是，不必如此客气。”傅铭泽笑着点点头，寻了近旁的大石也坐下来。这姑娘倒是奇特，听闻白老庄主很是心疼她，怎不见她如茗湮那般规矩多，山野间也不拘束，寻了大石就坐，若是茗湮在此，定是要拿软垫，至少也是丝巾铺就才行。凌雪薇不去在意傅铭泽探究的目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远眺山间，虽已入秋，山上仍是郁郁葱葱的，连片的密林间，抬头似是望不到天际。“傅大哥，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凌雪薇问的是谁，傅明泽摸摸下巴，好不尴尬。可这话又该如何回答呢，“雪薇是想问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多年未见，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与不好，傅大哥随便捡些说与我听听可好？”
“哦……”傅铭泽想了想，开口道：“楚卿是我师伯九阳道人的关门弟子，算下来应该是我师弟，茗湮的师兄。当年沈千睿祸害武林，欧大侠单刀赴会却落败，唯恐幼子受到迫害，于是将七岁的楚卿送去九阳道人那里，明为学艺，实为保命。九阳道人隐世深山，又武艺高强，山道上皆布下五行奇阵，易出难进，倒是保他无俞。九阳道人另有一孙姓徒弟，常年在外，一日他带回消息，说欧大侠联合众人与沈千睿决战，重伤殒命，楚卿按耐不住偷偷下山却被人追杀。九阳道人曾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出山，只得命孙师兄下山联络我爹救人，楚卿最后身受重伤被送往玄隐寺交予念空大师，只因楚卿一身筋脉皆损，唯玄隐寺独门心法可救。念空大师拼尽一身内力才救下他，足有一月余，待得痊愈便让孙师兄立刻将他送回九阳道人身边，并让他立誓未到学成之日绝不轻易下山。两年后因广剑门重拳式不适合女子，我爹让茗烟亦拜入九阳道人门下，九阳道人向来不收女徒，却为茗湮破了例，只提出要求，将来等楚卿学成下山，我爹须要多多照拂。”
“原来他一直过得如此辛苦……”
“楚卿早茗湮三年下山，其间却并未与我爹联络过，这三年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也无人知晓。我与他相识之初，只当他是初出茅庐的哪派年轻子弟，风流潇洒，又武艺高强，我俩相见甚欢，他却并未告知真实姓名。等到茗湮下山却是与他一起回来广剑门，我那时才知道，原来这年轻少侠便是当年欧大侠的独子。只是他要求我们莫要将他身份泄露出去，已是改了名字叫欧沐暄，只说待‘欧楚卿’现身江湖之时，就是他报仇雪恨之时。”傅铭泽看了眼凌雪薇接着说道：“我爹对他印象极好，当时便许下口头亲事，要将茗湮许配给他，我才知道山中多年，茗湮早已对他芳心暗许。他初时不肯，说是太过草率，怕误了茗湮终身幸福，我爹极疼茗湮，扬言若是楚卿不肯答应婚事，那广剑门必不会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他才终于应下婚事。”说到这里，傅明泽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婚约虽是事实，但摆明了是他爹以大欺小，逼迫欧楚卿应的，终是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在里面。
“原是如此。”凌雪薇的表情总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倒叫傅铭泽摸不着头绪。听茗湮的意思，楚卿在山中多年，却是从未忘记，怎的如今听了这些，她倒是不温不火的，难道是他们都猜错了不成？“傅大哥还未说，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虽颇有城府，手段也未必光明，可却绝对是个君子。”
“何为君子？”
“动必有道，语必有理，求必有义，行必有正，是为君子。”
“若君子，动无道，行无正，算是小人吗？”
“有些时候，有些事，用君子之道难以解决，就只能改用小人之道了。”
“小人之道，可以连关系亲近的人事物都一并牺牲吗？”
“明知不可谓而为之，实是有诸多无可奈何，要做大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若能为之成全大义，即使被牺牲，我相信，即是亲近之人，也必会心甘情愿。”
“看来，若是哪天楚卿为求大义，甚至为他的报仇大业牺牲了你，你也无所怨言。”
“是，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就是拿来利用的，更何况我还是他未来的大舅子，就算他对我有所图谋，也总不害我性命的。”
听完他一番话，凌雪薇心中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傅大哥，你绝对是个君子，还是个令人敬佩的君子。”凌雪薇笑笑地看着他，看得傅铭泽有些不知所云，只是凌雪薇明显心情豁然开朗，仿若拨开连日聚在头顶的阴云，愁云散去，巧笑嫣嫣。
傅铭泽忽然间觉得，凌雪薇与傅茗湮的确不同，她太不同与一般的大家闺秀，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干净气质，如不经意闯入人世的仙子。她的笑容里没有过多复杂的东西，干净透明，虽然只是淡淡的，却能淡得叫人移不开眼，甚至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