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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玄隐念空

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2024-12-01 19:54
七月将尽,天气燥热,夜晚也不甚有凉意。屋外的蝉鬼儿闹得凶,凌雪薇没什么睡意,穿着清凉的纱衣坐在凉亭里喝酒。庭前栽着花,颜色艳丽,看过去姹紫嫣红一片十分可人。淡淡的果香,似有若无的惆怅,甘甜中又带着苦意,唯有醉鸳鸯。没想到只是随意一提,离大哥便上了心,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清液,唇边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离洛宸是白家众多管事里最年轻,也最得力的一个。临江不算是什么名城,坐落在昕罗江畔,也堪称江上最大的一处港口城镇。南来北往的商家大多要经此路过,货船络绎不绝,白家在临江城最主要的生意便在于此,也是临江最大的船商。离洛宸为人心细,这几年码头的生意也越发好了起来。
最近发生的事都应是有所关联的,也许与白家有关,也许与自己有关,也许与当年凌家灭门有关,也许与……“楚卿……”凌雪薇一遍一遍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倒地是谁呢?老爷的义子,白家的少爷,还是……一杯清酒入喉,带着几分甘冽,让人顿时精神一震。罢了罢了,该来的总归要来,多想亦是无用,何必平添烦恼叫自己不痛快。敲了敲已经空了的酒盅,凌雪薇抚上额角轻轻揉捻,到底是酒,酒意再淡,这一小盅喝下去也仍会上头。月亮带着柔美的光晕,瞧着,心情也轻松起来,天再阴再暗,也终会有雾散雨停的时候。怕什么,等着就是。
“沐暄,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事情已拖了这么久,难道你还要继续拖下去吗?”
“世伯就这么心急,都等了十几年,还在乎这一时半刻吗?”
“欧沐暄!”傅景宏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上好的红木桌应声而裂,碎落一地,欧沐暄却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毫不在意,瞧着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傅景宏心里就来气,若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若不是为了茗湮,他早就……哎,傅景宏闭了闭眼,安抚一下躁动的情绪,缓缓开口道:“沐暄,这么些年,老夫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眼看着时机就要成熟,你却突然停滞不前,仿若有什么难处便知会一声,世伯无有不应啊。”
“那人不可不除!”
“他一时半会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门主不必再说,沐暄自有打算。”欧沐轩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他此时已是有了怒气,言语上也略显不敬,不称“世伯”,改为“门主”,就是想向傅景宏提个醒,有些事还轮不到他来置喙。走到房门口却又停了下来,也不回头,冲着傅景宏说道:“此次得蒙门主抽身相救,欧沐暄感激不尽。想来广剑门内诸事烦多,欧沐暄不敢强留门主,门主自便就是,在下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你!”傅景宏站起身向要去拍桌子,一掌下去只带起一阵掌风,这才想起来那张可怜的红木桌方才就被他拍碎了。这小子现在还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他非要现在除去那人的目的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若要他心甘情愿娶茗湮,那个凌雪薇就是最大的障碍。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如此不受控制,手里多一个把柄总是好的,等到他真的做了他女婿,还怕他会不听话吗?想到这里,傅景宏也不去怪欧沐暄的大不敬,讪笑两声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变从长计议。明日我便回广剑门,茗湮心全在你身上,就让她和铭泽留下助你一臂之力。待此事了结,你们就成婚吧,茗湮等了这么些年,你也是时候做我傅家的女婿了,是不是啊!哈哈……”
娶傅茗湮?哼,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傅景宏,茗湮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一世才会有你这样的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拿来做筹码,着实是让人心寒。若非她是你的女儿,我即便娶了茗湮又有何妨,可今生今世,她已没了个资格。无妨,傅景宏,我就再留你一段时间,总有一天,你会为你当年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欧沐暄愤恨地离去,并未注意到转角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轻纱飘过,悄悄隐匿,淡去,未留一丝痕迹。
“老爷……”袁适恭敬地站在一旁,将收拾妥当的包袱拎在手上。
“这小子已经越发不受控制,真是可恶,眼看就要到手的盟主宝座,最后这般轻易就拱手让人,岂不可笑。”
“老爷毋需心急,盟主之位迟早都是您的,欧少爷不过借此起事,日后可也方便。”
“哼,也不只是方便了谁……”傅景宏抚了抚胡须,吩咐道:“老袁,找几个人盯着,若是他不识抬举,你知道该如何做。”
第二日一早,傅景宏带着两三个门人跨马而去,傅茗湮自是留下不说,傅铭泽听了吩咐乐得合不拢嘴,他本就不受拘束,浪荡惯了又不服管教,如此正合他意。欧沐暄不说什么,傅家的人也就这个大哥还对他的性子,其他的人,哼,他还真看不上眼。
“少主,属下有事禀告。”
“嗯,跟我来吧。”等二人进了内室,欧沐暄在以上坐下来,才吩咐延子归开口:“说吧,出什么事了?”
“少主,白御清果然已经起疑了,我们派去跟踪他的人都被人灭了口,皆是一刀毙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过就地界来看,离那里最近,最有可疑的地方是……溟苍山……另外,忠管家已派人悄悄护送凌小姐去了临江城,那里的掌事叫离洛宸,据忠管家说,此人颇有手段,负责临江三分之二的货船,还算可靠。”
“雪薇暂时留在临江也是好事,白御清没那个意思动手,难保他身后的人不会再动什么歪想。你选几个可靠的人去守着,每隔三日汇报一次,她那里可不能再出错。”听了消息,欧沐暄像是十分舒心,悠闲地倒杯茶递给延子归,延子归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接过,才听到欧沐暄继续说道:“子归,你瞧,狗急了果真会跳墙,这个白御清怕是被逼急了,明知道会一无所获,稍有不慎还会惊动庄里其他人,他还是动手了。呵呵,真是穷途末路啊,怕也是被他主子逼得吧,子归,你猜猜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
“属下猜想,大概会先去找凌小姐吧。”
“不,他会先去玄隐寺。”
静谧的玄隐寺院里,几个小和尚执了大扫帚正仔细地打扫着,玄隐寺是千年古刹,矗立在青塬山山腰上。青塬山可是块正经的风水宝地,相传千年前一个和尚带着几个弟子诚心向佛,受佛祖点化感激不尽,望建座佛寺还愿,却苦无圣境。于是,他带着弟子诚心跪拜祈求,愿佛祖赐予一块佛宝圣地,以便造福传善于世人,佛祖看他心善,佛心又浓,便信手托了座山来送他,那便是青塬山了。这青塬山山川秀美,山顶常年积雪,积雪消融化作几条河水潺潺流过,造福一方百姓。山下的百姓感念于心,说这山是灵山,不忍亵渎,故从不进山狩猎,青塬山上鸟兽繁多,生气也旺,更显得空灵圣洁。玄隐寺得益于传说,平日里来进香的香客不在少数,在当地算得上是一大胜景。往年到了节庆,来祈福还愿的善男信女更是比比皆是,求姻缘保平安,都说是有佛祖庇佑,灵验得紧。
这一次的盛会却是方丈要召开武林大会,请帖也是老方丈亲自写的,一共五十张英雄帖,江湖八大派,广剑门、雪衣谷、龙泉宫、青城派、岳山派、丐帮、铁沙帮和水月庵,另江湖上四十二位豪侠都应邀在列,帖上只几个雄浑有力的大字,“敬请中秋佳节,聚会玄隐,与天下英雄樽酒共欢”。
玄隐寺大殿后面是一处小校场,平日里是僧众习武练功的地方,广场后的拱门出去就是僧众住的厢房,分东厢和西厢,中间仅有一处小门连通,夜里会有值夜的武僧负责看管。东厢住的是辈分较高的僧众,方丈及其几位师兄弟便住在东厢,西厢住着些小沙弥,房间也多。西厢外还有处院落,收拾得极为干净雅致,几个小间平日是给过往的旅人行方便的,若像此次一般有江湖盛会,几个连套的院子便是招待那些贵客的地方。
此时正午刚过,正是各位大师休息打坐的时间,东厢最大的房里却坐了两个人。一位坐在靠墙的榻上,墙面上一个大大的“佛”字,映得他愈发慈眉善目。他头顶九个戒点香疤,花白的胡须刚到胸口,身披袈裟,双腿盘踞,双手握着串佛珠,正闭眼默念着心经。另一位坐在下手的椅子上,一身藏青色束腰长衫,衣襟上绣着暗纹,外罩一件同色的纱衣,看上去端的是一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样。他手里拿着张赭色的请帖看得仔细,随后不出声响的笑了。
“如何施主?可还满意啊?”
“满意满意,”男子笑得灿烂,仿若老和尚记忆中的那个幼童,“世伯,这里没有旁人,莫称我施主,只当我还是世伯那个不懂事的侄儿就是。”
“阿弥陀佛,”老和尚闭了眼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施主,往事于我如浮云,红尘于我如虚幻,再没有什么世伯、侄儿了。如今老衲只是这佛寺中的一个不问世事的老和尚,再不是当年施主熟识的那个人了。”
“世伯!”男子神情激动,居然当即朝着老和尚跪了下去,抬头看去,老和尚闭着眼不看他,仍是自顾地拨着串珠,“世伯不认卿儿了吗?这世上,卿儿再无几个亲人了,还求世伯莫要弃卿儿于不顾啊!”
“施主请起……哎……阿弥陀佛……”瞧着男子不为所动,老和尚又道了声佛号,这才挣了眼看过去,眼里满是疼惜,脱口而出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起来吧,孩子,快起来。”
“世伯!”
“哎,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固执,好了,快些起来吧……卿儿……”
听到那一声低语,男子才满意地站起身。虽然知道面前的老者已然遁入空门不问世事,自己也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逼迫老者认下自己这个侄儿,但是正如方才所说,他在这世上的亲人所剩无几,真正在乎的人也不多,总还是要留个念想的。
“这帖子老衲也发出去了,接下来的事,卿儿打算如何做,可有胜算啊?”
“世伯,我散这帖子就是为了引那人前来,当年那东西我爹藏得巧妙,那些人想寻寻不着总记得要从我爹身边的人下手。日前已经有人几次三番的潜入白家庄,若我猜想不错,他们下一个目标,不是雪薇,就会是世伯了。我看那人使的是消失已久的绝影剑法,身后势力又盘根纠错,可能与当年被众人大败的魔头沈千睿有关,以沈千睿同我爹还有云姨的关系来看,此人不除不行。若是能请来诸位豪杰,当着大家伙的面揭了他的身份,便可结合众人之力将他擒住。说来也不光彩,沈千睿龟缩多年不肯露面,定是韬光养晦图谋什么龌龊大计,若有那人在手,也好叫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擒不住,也叫他身份曝光,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
“沈千睿吗?还真是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念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继续说道:“这魔头当年力战群雄,最后不敌跌落山崖,本想着就算他还活着也是废人一个,该当修身养性安然度日,不料竟还能翻出这许多事来。”
“若是我猜想不错,此人就算不是沈千睿之子,也是他得意的门人。他为人心胸狭隘疑,心机又重,断容不下包藏二心之人。对那人他倒还信得过,不然也不会要他来做这许多事情,他所求之物有多重要,旁人不知,他岂能不晓。”
“近来江湖上有宵小传言,说当年锦尘的遗物有一份是托老衲代为保管,卿儿可也听说过了?”
“世伯,”男子起身跪地叩首,也不起身,就着这样的姿势回道:“还望世伯赎罪,那消息是卿儿散出去的,世伯与白老庄主关系也是卿儿说出去的。”原来,玄隐寺的老方丈法号念空,俗名叫白继礼,是白老庄主白继仁的嫡亲兄长。只是后来他年纪轻轻却突然出家为僧,紧接着白继仁就继任庄主之位,江湖上知道的人就不多。
“罢了,起来吧,你何以笃定他们不会先找上薇儿呢?毕竟老衲还是这玄隐寺的方丈,他们若公然来犯,或是暗中来袭,总是不易的,不是吗?”
想了想,男子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开了口,“那贼人之前冒了我的名混进白家庄不说,竟还对雪薇……”说到此处,男子恨恨地咬了咬牙继续道:“他对雪薇起了旁的心思,我冷眼瞧着他对雪薇关心过甚,便知他是怀了龌龊心思。那贼人想必是打算着让雪薇对他生出些许情意,之后那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不用开口,雪薇也会巴巴地奉上,好过现在用强的,往后又将他憎恨上,他连个机会都没有了。”
瞧着他面上阴晴不定的,念空了然地笑了笑问道:“沈千睿那人除了功夫高不说,心思也是个细密的,他当初得了那玉佩,今日有此一着也是意料当中。薇儿可安排妥当了?”
“她暂时还算安全,忠伯差人将她送去了临江城,那里离此路途遥远,离洛宸与忠伯又是……世伯放心,他信得过。”
“那就好,凌家就剩这么一条血脉,可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否则难慰你爹与婉乔在天之灵啊。”
“世伯说的是。”
“话说回来,你还未与薇儿相认是吗?”
“世伯……”男子抬眼看过去,又不自然的撇开眼,低低道了声:“是。”
“何苦呢?我听说薇儿自小就粘你,你走了,她日里盼夜里盼的,就是与你重逢那日。到如今,却是你不肯与她相认吗?”
“世伯,当年的事您都是清楚的,幼时我不知道,还能与她毫无隔阂的相处,可现在我知晓了,哪还有那个脸面去认她,若是有一日让她知晓了,我真不敢想……”说到此处,男子神情略显黯然,头也低了下去,视线瞟向旁处,“我是不奢求她原谅的,可我又怕为此她会一并恨上我。世伯,那是我爹做下的事,我既为人子,自得担下,不敢有所怨言,可是我……我实在是……”
“卿儿,上一辈的事,该由上一辈来了结,不管当年发生何事,都与你无关,你当谨记这一点。你爹已为他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了代价,终其一生不得解脱。老衲一直在想,待他去了,这一辈的事也该了了,如今……卿儿,当年的事,谁对谁错无人有权置喙,莫让上一辈的恩怨延续下去,成了自己的心魔,苦了身边所有人。”
“我和我爹终是对不起雪薇和云姨的……”
“卿儿,情之为物,不论对错,也无对错可辩。你若仍觉得对她不起,只管使尽全身的力气去弥补她,善待她,待她好,倾你之力给她所有,就已足够。你爹因为婉乔苦了一生,悔了一世,你可不能步上他的后尘啊。”
“卿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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