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御清狼狈地被一左一右两人拽着前行,他身上有伤,内力被封,又长期水米不进,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被人一路推拉硬拽。郁飞跟在他身后,低垂着眼,神情漠然,神色虽然有些疲惫,但相较白御清,却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听着前面人的嘶喊咒骂,他抬起眼角睨了眼左前方的青衫男子,那人今日未着黑衣,狂傲不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浑身散发出的上位者的霸气却是他的公子及不上的。郁飞眼神里有着复杂的审视,却又隐隐含着些艳羡,片刻之后,又收回视线低下眼去。
转眼间,已来到一个甚为宽阔的洞穴里,洞壁一圈插着没有点燃的火把,洞顶处开了天口,光线透下来,竟也十分明亮。天口下修建了一处高台,沿着一排阶梯向上,摆着一张大大的紫檀木的椅子。白御清被人按倒在地,想挣扎起身,却无甚气力,只得抬头瞪视过去。高台之上此时已多了两人,仿若是凭空出现一般,一人端坐椅中,神情倨傲,另一人则恭敬地站在一旁,神情淡漠。郁飞与那黑衣男子一同上前,立于白御清两侧,同时单膝跪拜,低下头,双手抱拳于额际,躬身高喊“属下拜见洞主!”
洞主并不出声,双眼只是平静无波地看着白御清,而白御清满面怒火瞪视回去。洞主显然没那么大的耐心,很快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了一声:“都起来吧。”那声音虽有些苍老,又有些沙哑,却是浑厚无比,在山洞里来回飘荡。郁飞与黑衣男子一同站起来,退到白御清身后,等着洞主的其他吩咐。
“你可知错?”
“我何错之有……我没错……没错……”
“放肆!”洞主身旁的那个男人出言喝止住白御清。
“我就放肆了……怎么样!呵,姓公孙的,你是什么身份,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你……”公孙上前一步,本想着要替洞主教训教训他,不料旁边伸出一只布满皱纹苍白无力的手,他看过去,洞主悠悠摆了摆手,阻了他的动作。
“没错?哼,”洞主歪了歪身子,将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天遥何时学会睁眼说白话了,本座问你,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要派人杀她!她掉下万丈悬崖……你满意了……她死了!”
“不过是个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何至如此生气吗?”
“生气?”白御清高高扬起头,看着天口,眼泪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哈哈哈,生气?生气吗?”他摇摇头,不,他不气,“我是恨,你是我的父亲,竟罔顾我的意愿,横加干涉害死她。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你的大业全无干系,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留下她的性命,到底为什么!”
“行了,喊什么!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真是丢尽本座的颜面,谁告诉你她死了。”
闻言,白御清睁开眼睛看向他高高在上的父亲,他满面希冀,却又有些不敢确定,生怕是自己误会了什么,“爹,你是说……”
“那女人没死,被人救了。”
“此话当真,雪薇真的没事?”洞主没功夫理他,却也没有反驳,白御清见状不由欣喜不已,“那就好……那就好……”白御清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凌雪薇还活着,想着他们不是天人永隔,想着若再相见,她会不会对他一诉衷肠。郁飞不言不语,那个青衫男子却是紧盯着白御清,面上虽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神里却隐隐含着一抹担忧。那个女人果然就是个祸害,乍听到她还活着的消息,他就请令再去灭口,只是洞主却留了她一条命,若是为了白御清,他总觉得大可不必。
“不过,吾儿,你也莫高兴得太早,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去,就算还活着,也说不定毁了容,亦或者是断手断脚,残废终生……”沉默一刻后,洞主突然声音变得十分尖锐起来,“就如同本座这般,天遥,你可能接受?”
“我不在乎,只要她还活着,这些我通通不在乎。”
“吾儿还真是痴情啊……”洞主戏虐地看着他,嘴角一抹意义不明的邪笑,“你这么紧张她,本座甚是好奇,真想亲眼见识一下,究竟是怎样的妙人儿,能把你迷成这副德行。”
知道父亲此话一定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想了想道:“她……她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家,爹你……多虑了……”白御清说着,将头撇到一边,躲过洞主慑人的视线。
“天遥!”洞主虎目大睁,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普通姑娘?也亏你说得出口,你当本座是三岁稚童么!”说着抢过公孙手里一件物什朝着白御清丢了过去,那东西砸在他脸上,随即掉落在地。白御清瞥上一眼,只一眼,就让他呼吸骤然停止。那是一幅画像,一副很古旧的画像,画像上画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虽然色泽早已不在光鲜,可那容貌,瞧着与凌雪薇竟有七成相似。“瞧见没有,她同她娘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人会被你糊弄,你当本座也那么容易被你糊弄吗!”
“爹!就算她是云婉乔的女儿又如何,当年的事与她无关,现在也与她无关,为何非要将她扯进来,她不过是想过安稳平和的日子而已……”
“说得好听,是她想过安稳日子,还是你想同她一起闲云野鹤逍遥度日!天遥,你当本座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竟敢对那丫头动了妄念,天遥,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是又怎样!”白御清挣扎着就要起身,“我就是喜欢她,就是爱上她了又如何!”眼见着洞主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杀气外泄,白御清气息猛地一滞,他再清楚不过,父亲当下已是动了杀机。“我爱她,”说完却犹如卸去满身的气力,直直跪拜下去,头扣在冰凉的地上,声音发颤,“求爹……求爹放过她……我只求爹能够放过她……”
“如此……为父应了你又有何难。”
沈天遥双手被缚,只能挣扎着立起身子,惊喜地抬头望上去,“爹,你说真的?”
“玄武,解了他的绳子吧。”那青衫男子得了令,应了一声,默默将白御清身上的绳索解开,扶他站起身,然后又恭敬地退到一旁。洞主瞧着白御清,面上扯出一抹勉强称做和善的笑容说道:“天遥,本座即应了你这件事,就要问一句,本座要你的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只零星得了些消息,那三样东西,原本一样在雪薇手里,另两样欧锦尘该是给了他儿子。只是,那小子已死,我想,另外两件不在白家庄,就应是叫他二人藏去了别处。欧锦尘在江湖上能如此推心置腹以性命相报的朋友毕竟不多,除去与龙泉宫宫主外,大多还是与白继仁有关,天遥猜想,兴许就藏在玄隐寺。”
“如此便尽早将那三样东西带回吧……至于那丫头,本座暂且留她一条命,不过,你若一月之内仍带不回来……届时,可莫要怪本座心狠手辣不念父子之情啊!”
“是……天遥……遵命……”
“洞主真能放心交给公子吗?”看着被郁飞带走的白御清,公孙摇了摇头转身看回洞主身上,“以公子对那位姑娘的心思来看,若他日后为了那女子倒戈相向,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来,此人怕是洞主成就大业最大的绊脚石,可着实留不得啊。”
“公孙,那可是云家丫头的女儿啊,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洞主说笑了,云婉乔都死在我手上了,我又怎会心疼她的女儿。”
“呵呵,公孙,不急,我只是暂时留她一命而已。天遥对她有心,那她就是我们控制天遥最好的筹码,若有一天,天遥脱离了我们的掌控,她自不必再留了。云家的人十几年前就该死绝,她这条漏网之鱼,怎样都游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又何必那么在意呢。”
“是,洞主。”
洞口阴暗处,一个人身穿黑衣躲在那里,瞪着晶亮的眼睛望着里面一坐一站的两个人。瞧着竟是玄武,他本该跟着不太亲和郁飞一起离开的,半道上却又悄悄拐了回来。就知道这老不死的没那么好心,鬼心眼多得是,哪里会那么容易妥协,只天遥会傻得相信他,果不其然……那个叫凌雪薇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天遥一向不会违背老不死的的命令,没想到这次竟会这般激烈的反抗。他本性善良,今后怕是因了那个女人将会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来。可恶……那老不死的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究竟在计划些什么,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零星知道那老不死的身份来历,知道他还有沈天遥这个儿子,旁的一概不明,就连那个公孙也是神秘的很。
“公子接下来作何打算。”
衬着天还亮,白御清带着郁飞下了山离开,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他那个爹,还有他手下那些人,全都是疯子。此时此刻他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要如何在一月之内拿到他爹要的那三样东西,还有,凌雪薇。“先去见她。”
“公子,我们这些时日音讯全无,难保庄里的人有没有怀疑,公子应想想该以怎样的理由回去才是。”
“呵,”白御清苦笑一声:“你当白家庄的人都是傻子吗?那个忠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我们,现在白家庄我们是回不去了,我只是想偷偷回去看她一眼就好。何况那东西还在她手里,我原就不打算硬抢,若是她心里有我,兴许能自己交出来,到时候对我爹有了交代,便能带她远走高飞。”
郁飞面无表情看着白御清,“公子将这些告知于属下,不怕属下透露给洞主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隔几日便会飞鸽传书回去报信,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拆穿你而已。你若想说,我不拦你,相信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现在就是利用雪薇威胁我,等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恐怕就只是负累了,等到那时,说不定他会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白御清的脸上是一抹很苦涩的笑容,说是笑容其实也谈不上,郁飞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不问缘由地遵从洞主的命令,是不是错了呢?
“若是天遥有一天胆敢背叛我,哼,也不必请示,直接杀了他吧。我不需要会背叛我的属下。儿子这种东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这一夜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星星,连月亮也看不到,近七月中的天气,连夜晚都变得十分燥热,山道上只剩虫鸣高啼,白家庄倒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经过的三两个负责巡夜的家丁外,只有廊前檐下的灯笼还悠悠地散着微光。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落在院子外墙下,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在空中两个翻身后落入庄内。借着院内的星点火光仔细辨认了下,两人一同跃向北边最大的院子,其中一人半道上拐去了东厢,另一人只得跟上。
东厢还算亮堂,却没什么人气,黑衣人轻巧地上了屋顶,确认下面没人看守,才一个纵身跃下落在房门前。轻轻推了两下,门却开了,来人侧身进屋又将门带上。屋里自然是没有人的,来人失落间只好在床边坐下,环顾四周,小窗斜对着张台子,镜子反着光,在昏暗的房里显得愈发亮。前放着一把桃木梳,细细的齿,柄上雕着几朵杜鹃花,格子里另还有几盒胭脂,像没怎么用过。看来还是来晚了些,雪薇已经被送走了。退出房门,另一人已是等了良久,见他出来也不出声,跟上去一同离开。悄无声息的院落吹过一阵清风,清风过后再看已是没了二人身影,静谧的院落越发沉寂,就仿若从未有人出现在此一般。
他二人动作轻巧,躲避过几个巡夜的家丁窜入北院中,院子里并无家丁看守,大概也是因为近段时间无人进出的缘故。这院子他们先前已经几次探查过,除却练功房外,书房、厅房、卧室皆一无所获,可是练功房平时却是不允许进入的,对此管家给过模棱两可的理由,只说是老爷有令,少爷大婚之后方可进入,逼得他只能放弃。说是练功房其实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套间,外间入门处摆着张圆桌,桌上置一个三脚香炉,看上去有些锈蚀。另一边摆着个高架,架上底下两层整齐地摆放着不同颜色的瓶瓶罐罐,瓶身上贴着殷红的标签,上两层却是书籍。靠墙一张高榻,墙上挂着一张草书,上书一字“静”。这样一览无遗的房间,那东西究竟能藏到何处去,两人四处查看,墙壁、地板一块一块摸过去,相视一眼皆是摇头,什么都没有,这房间简单得很,连个暗室暗格都没有。
两人正想着,却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斑驳的火光映在窗面上透进来,听脚步声应是不下二十人。糟糕,怪不得今夜守备不严,原是为了请君入瓮啊。二人手握兵器跃出门外,戒备着等着围上来的人,对方人数不算多的,却有几个好手。眼见对方推开一点,让了条路出来,走上来的人在火光的照耀下,每亩也变得清晰起来,是忠管家。
“二位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啊?”
他二人知是中了计,也不答话,执了剑动起手来,凭他二人的武艺,虽然对方人多,却也丝毫占不得便宜。忠管家只是远远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清楚,这些人虽多,却绝不是那二人的对手。等到伤了过半,那二人也不恋战,同时一跃而起飞上屋顶,隐入暗夜中去。见底下的人还要去追,忠管家摆摆手拦下他们。
他上前两步,看着那二人逃窜的方向,夜色中早已分辨不出什么,“果然是他。”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男子干脆披了外衣走出房间,手里拎着一壶酒,坐在廊下赏月观星。软木塞起,醉鸳鸯淡淡的香味慢慢扩散开去,男子觉得,只是闻着竟就要醉了。
“少主,有消息了。”
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另一个人,面目看不清楚,只是恭敬地走上前来,双手向上奉上一枚石蜡丸。男子伸手接过,拇指与食指轻轻捻玩,笑得惬意,“果然还是忠伯最谨慎。”手上微微使力,那蜡丸便裂开,里面过这一张纸条。男子将其取出,展开,看过之后,眉头微微而蹙,“他们总算是按耐不住了。”右手握拳,青筋暴起,使了狠力,再展开,纸屑随风散去,再没了形迹。
“传令下去,按计划进行,届时,我定要他们有命来,没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