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沐暄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靠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像是毫不在意。延子归心里清楚,少主此时身侧紧握的双手早已泄露了他此时的心境,他,很在意,非常在意,却什么也做不了。
“少主……您不去……”
欧沐暄并不睁眼,只是摆了摆手,“罢了,去了……也无甚意义……”
延子归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叫欧沐暄截了下来,只好站在一边闭口不言。其实,以少主如今的立场,过分在意凌小姐实不是明智之举,只可惜……
芮明山道上,一辆马车笃笃地前行着,马车前后各有两人乘马。车里坐着两个女子,一个靠坐在窗边,手里握着本随意寻来的医药杂记,不时蹙蹙眉,或是了然地点点头,看得津津有味,另外一边是个小姑娘,无聊地吃着零食,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小姑娘看女子并不理会她,索性使劲地晃起胳膊来,叮当声大作,女子终是忍受不了她的荼毒,抬起头来,她倒笑得没心没肺。
“月儿,你就不能安静些吗?早知道,就不该应了你,买下那铃铛,倒惹得我心烦。”
“人家无聊嘛,小姐都不陪人家说话,只顾自己看书。”
“你真是……”话虽这么说,凌雪薇却合上书本放在一旁,向着月儿伸出手去,月儿“呵呵”的笑着,将食盒里最下一层的千层酥小心翼翼取出来交到凌雪薇手上。眼看着凌雪薇轻轻咬下一口,满脸的羡慕,再看,怕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行了,瞧你那样子,做什么一副馋猫样,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亏待了你呢。想要什么自己去拿,白越说的话你不用当真,他那是闹着你玩的。”
千层酥是当地有名的小吃,却金贵得很,只他们住的那间客栈有卖,且每天只卖十盒。也不晓得白越是使了什么手段,竟也弄到两盒,不过虽说是两盒,统共也只有十二块而已。白越只说是路途漫漫,让她在路上打发时间尝个鲜就是,最后竟还特意交代,不能便宜了月儿。瞧着月儿皱褶的小包子脸,凌雪薇就忍不住发笑,明知她最喜甜食,这不是故意的么。
月儿得了令,欢欢嘻嘻地取了两块吃起来,放在嘴里入口即化,滑腻腻的,真好。月儿眯着眼一脸享受,看得凌雪薇直摇头,这孩子得了零食就是这样,弄得满脸都是,像个小花猫似的。
凌雪薇透过挂起的窗帘向外望去,都说这芮明山美得像是仙山一般,当真不错,在这初夏之际,入眼一片葱翠,山顶云雾缭绕,阳光偶过稀疏的云层出洒下来,仿若神迹。之前听月儿偶然间说起白御清入山寻药的事,她心里明白那绝不简单,奈何白御清吩咐众人不得多言,若非月儿说漏,她到如今还懵然不知。这芮明山高耸入云端,自山腰往上陡峭无比,若只是盘山而行,倒还平坦些。接下来要去的是平姜城,沿着山道一直向北,之后再往东便是,这条路有些绕远,却也是唯一一条路。凌雪薇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不曾留意这马车为何忽而停了下来,倒是月儿一直手舞足蹈,一时没留意撞了头。她愤愤地掀了车帘,本想质问白威是如何驾车的,却被猛地推了进来,倒在凌雪薇身上。凌雪薇回过神来,看了看车外,顿觉气氛不对,怕是遇到什么事了。
“白威,发生什么事了?”凌雪薇掀了帘子一角,低声问道。
“还请小姐留在车里。”
“可你们……”
“雪薇,别出来。”
凌雪薇只得放下帘子,退了进去。月儿此时终于察觉到什么,紧张地窝在凌雪薇怀里,凌雪薇紧紧抱住月儿,轻拍她的肩背安抚。白御清的话虽然坚定自信,可也隐隐透着戒备。又是刺杀,这一路上已是遇到两次了,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们痛下杀手。孙道强不过一个钱庄掌事,根本不会有什么能让溟夜楼看上的消息,若是付银钱,就算他平日里捞的油水再多,也不至如斯地步。能几次三番请溟夜楼刺杀,谅他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实力。
会是别的仇家寻仇吗?可自她记事起,从未听说白家庄有如此仇家,更何况,若真如此,为何老庄主在世时他们偏不上门,这般隐忍不发,难道真是因为白大哥吗?说来这次出行也是他提议的,或许是因为他销声匿迹许久却突然出现,这些仇家得了消息所以来寻。可又觉得这样的理由十分说不过去,趁白家庄无人掌管之时一举拿下,当比现如今要好办事许多,若手段高明,更能将白御清逼出,何必如此麻烦。思来想去,凌雪薇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即使理不出头绪,凌雪薇也是脊背发凉,心里突突直跳,忙掀了纱帘向外望去,紧张地留意着形势。
此时,他们一群人已被人团团围在当中,白御清骑着马立在最前面,他冷冷注视着周围这些人,略微数了数,对方一共十二人,皆身着青衣,蒙着面,衣带上并没有那红色的“风”字纹饰。如此看来,倒不是溟夜楼,那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白御清眉头越皱越紧,也越想越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位崇已然是让人给废了,他那个救子心切的爹想来不会为了他这么个不成器的,将全家老小的命全部赔上,几次三番做下如此行径。还是说白虎堂的人竟这般没用,连个老家伙都处理不了吗!郁飞坐在马上,紧跟在白御清身后,他神情紧张地盯着周围的人,只是不知道看到什么,蓦地瞪大双眼,却又很快平复下去。
原来是他们,可是,为什么。
“你们……”
白御清刚想问话,那领头之人便扬起右手做了个进攻的动作,之后一跃而起向着白御清冲了过来,周围的人也立刻行动起来,两方人马顿时打作一团。白御清拔出长剑迎了上去,跟那个带头的打得难分难解,但那人并未下狠手,两人算是平分秋色,一时都赢不过对方。郁飞看那人并不是要对白御清下杀手,便不去插手,目标只要不是公子就好。反观白威三人可就没有他二人那么轻松了,那些人招招狠辣,全都是向着罩门而去。看看周围情况,又瞥见对手腰上挂着的一块青色小铁牌,白御清再迟钝也该想明白这些都是什么人了。
趁着用剑将对手的一副铁钩架住,白御清冲着那人低喝一声,显然有所顾忌,“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还不让他们住手!”那人却并不理会,拨开白御清的剑退后两步又冲了上来,只是途中,向着旁边两人示意一下,那二人得了暗示,丢下各自的对手向着马车冲了过去。眼见那二人的目标是马车,白御清慌了神,奈何那带头人就是不肯相让,手下之势更是凌厉起来,白御清这下才明白过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凌雪薇。
白威本就护着马车,此时却被两个人逼得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时也赶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举着各自武器紧逼而来。这在这时,一旁树上却跃下一人来,此人身穿浅青长衫,眉眼上挑端得是风流之相,眼神却是十分狠戾。看到他挡下那二人攻势,虽是解了燃眉之急,却是吓得白御清出了一身冷汗,见他只是与那二人缠斗并不接近马车,白御清暗暗松了一口气。管他是敌是友,只要不伤及雪薇便可,瞧着面前眼神略带轻蔑的蒙面男子,白御清怒不可遏,他可没有时间在与这带头人拖下去了。
白御清不得已使出了绝影剑法,凌厉的一道剑光闪过,那人的一对铁钩被带了出去,掉落一旁。那人定定地看着白御清浑身散发的戾气,眯了眯眼睛,半晌轻笑一声,抬手摸上腰带,猛然使劲一抽,竟凭空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剑来。看他拔剑的架势,身周瞬间暴涨的真气,这是打算使出真本事了,心里暗道:“哼,不快些解决你,只怕会徒生异变。”白御清随即狠狠一甩手中长剑,剑气划破空气向着那人而去,那人却只是轻“哼”一声,随意一抬手就化去了那道剑气,白御清蹙了蹙眉,运起轻功攻了过去,却被那人轻易的挡了下来。这招式,这步法,这种呼吸吐纳的方式,没想到那人所用剑法竟然与他如出一辙。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他使的也是绝影剑法!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做声,只是手下招式几变,打得白御清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专心应战。“郁飞,保护雪薇,快!”
郁飞看了那犹在缠斗的二人一眼,只那一眼,他便认出来与白御清作对的人是谁,同样的剑法,同样华丽的招式,他二人分别使出来,却永远不同。只因他之前气息内敛,自己竟然一时未能察觉,莫不是功夫又上一层。郁飞心惊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管你是否天赋异禀,武功斗进,“公子”二字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人担得起,你怎敢伤他。
“是。”
有了白御清的命令,郁飞自是认真起来,与他对手之人武功本就在他之下,此时更是架不住他的攻势,眼看这就要败下阵来,郁飞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正踢在黑衣人胸口上,黑衣人吃痛退后两步,郁飞跃上前去一剑抹了那黑衣人脖颈,鲜红的血染了一地,黑衣人抽动两下便没了动静。解决掉这边,郁飞直向马车飞去落在车顶,还好那人只带他们几个来,虽然都是好手,但好在人数不算太多。
郁飞的加入,让方才那青衫之人轻松不少,他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厉害,怪不得少主会私下派他前来。他与郁飞二人引着各自的对手跳下马车分在两侧,尽量远离马车,免得误伤。就现场状况而言,真可称得上是一场混战了,听着车外刀剑相酌,偶尔传来的痛呼,鼻尖传来渐渐渗进马车的血腥味,月儿不住地发抖。她还是个孩子,一路上却让她多番陷入险境,凌雪薇很是心疼,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并未停歇,她也料得,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黑衣人见一时奈何不得郁飞与那青衫之人,两两对望之际,竟有一人举剑迫近马车,在那青衫人追上来阻拦之际,拼着背部空门大露,撞上那人长剑,从怀中摸出几枚暗器,朝着马匹丢过去,正中马臀。马匹吃痛,两蹄高高抬起,然后拼命飞奔而去。
“啊!”
马车一阵晃动是跑了出去,凌雪薇一不留神抱着月儿仰倒在马车里,她二人随着马车左右摇晃,凌雪薇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掀看车帘一看,原是马匹受了惊吓,疯跑出来,正朝山上冲去。凌雪薇爬出车厢,奋力去拽缰绳,只是马左右乱跑,连带着缰绳也甩来甩去,好不容易抓住缰绳,凌雪薇立起身子一看才发现,马车竟不知不觉中冲上了半山腰。山上道路崎岖,又不平,马车左颠右撞得像是快要散架一般,凌雪薇的手伤刚好,但要想勒住飞奔中又是受了惊吓的马也是极不易的。
看到马车疯跑而去,白御清吓了一跳,想起上一次凌雪薇就是坐着疯跑的马车受了重伤,心下担心不已,关心则乱,顿时手下变得毫无章法起来。那带头人被他这样的打法骇住,看他心神飘忽,内息混乱,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知道定是因为车里的女子。果然要助他成就大业,那个女人就非死不可,心中做此打算,手中剑舞起来凌厉更胜方才。白御清被他打得节节败退,一时实在赢不了他,而那边郁飞等人也是抽不开身。在这样焦急万分的情况下,却被那带头人抢了先机,一剑刺入白御清手肘,剑尖一挑,伤在他手腕之处,白御清伤了手握不住剑,掉落在地。带头人将剑架在他颈旁,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全是对他不堪一击的不屑。
“住手,莫要伤了公子!”
惦念着来人身份,郁飞本未想多做纠缠,如今他眼见白御清被挟制住,电光火石之间,已容不得他手下留情。他干脆利落地几剑夺了黑衣人性命,他速度奇快,步伐诡异,白越和白鸣只见眼前一阵剑光闪过,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中了招,一并倒下。郁飞看了他们一眼,想着,这个时候还不至于要与白家的人决裂,这二人的性命暂且留着,日后或许有用。此间发生之事,若是白威在场定能看出轻重破绽,奈何他心里挂心凌雪薇的安危,早已追了上去。白鸣是个莽汉,脑袋绕不过那些弯弯,白越为人虽精明,奈何武功却是三人之中最低的,是以对方出了纰漏,他们却仍丝毫不查。
郁飞飞身而过,剑身抖了一抖,竟也使出绝影剑法。他的剑法是白御清闲暇时教授的几招,不多,也不得精髓,相较白御清与那个黑衣人而言,他未免差得太远,不过应付眼前这个喽啰还是绰绰有余。郁飞华丽的招式闪过,一个翻身跃至敌人身后,转身将手中的剑刺入对手胸口,一剑毙命,干净利落。接着竟是飞跃过来,举起剑直指带头人,那气势,俨然有要将他利弊当场的意思。那些个杀手见势头不好,不知是否需要援助,那带头人并不言语,只是盯着郁飞,神情轻蔑,语出冰冷,冲着旁人道:“不用管我,去杀了那个女人!”
得了命令,那群杀手凭借诡异的身法竟然凭空消失,可见轻功之高。郁飞只是眉头微蹙,他早已看出,这些人说是刺杀,实则只是在拖延时间,那人说要杀了“那个女人”……郁飞斜过眼看了看白玉清,果然,凌雪薇的命,看来是留不住了。
不过,郁飞同那黑衣人一般,也是完全不在乎凌雪薇的生死,对他而言,那个女人是死是活,只要不碍着公子,就与他全然没有干系。白御清知道白威已赶了过去,还有那个青衫男子,也早已没了踪影,心想应是也追了去,稍稍安了心,面上却不显露,只愤恨地瞪着眼前的人。
等白威赶到,马车已是停在一旁,再往前走就是崖边了。此时,凌雪薇坐在车辕上,车前,那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吃力地与蒙面人较量着,原来刚才马车疯跑而走,那青衫人就追了上来。见此,白威也不多话,直接加入进去。可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二人面对九个蒙面人越发无力起来。蒙面人看出他们体力不支,其中一个出其不意偷袭白威,一招横扫千军踢中他的膝部,白威猛地蹲跪下来,堪堪避过颈边的长剑,却被另外两把剑架住了脖颈,加之他腿上受伤,一时间更是站不起身。黑衣人趁机出手点了白威的穴位,白威跪立在地,已然被俘。反观那青衣人,虽是应得狼狈,但还勉强撑得住。
这时竟又有一人腾空而来,此人身穿水蓝色长衫,脚踩褐色翻云纹长靴,手执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莹白透亮的寒光。
“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