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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鸳鸯醉酒

痴情与孽 油炸麻花 2024-12-01 19:51
花灯河面点点星光闪烁,仔细看去都是些小小的花灯,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有的奢华,有的大约是穷人家的女儿自己做的,略显粗陋,却不乏那满满的爱意。花灯颤颤悠悠挂着两个鬼面具,承载着河岸旁男女满满的憧憬,他们眺望着远去的花灯,也遥望着遥远的未来。
河面上零星漂着几艘精制小巧的画舫,偶尔还能听见舫上传来的说笑声,其中有一艘很是特别,画舫四角挂着金铃,随风而响,四边缀着彩色的锦丝,船舱的方桌上摆着个酒壶,正温着,隐隐冒着热气,小窗上荡着淡紫色的轻纱,如梦如幻。一个白衣轻纱的女子坐在围栏边,正在细细看着手中的山茶花,一个身着青衣长衫的男子在她身旁静静地吹着箫。花上的桃花印衬着月色愈发殷红,不愧是月美人,当真漂亮。女子唇边一抹微笑,这月美人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碰上了,旁人寻寻觅觅多年苦不得见,却让自己捡了个便宜,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缘分。
“你也喜欢月美人?”男子放下手里的箫,看着女子手中的茶花。
凌雪薇抬起头看过去,月光下,欧沐暄的唇边有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没想到在茶花谷内碰巧得他解围,那里人多嘈杂,不大安全,欧沐暄便带她先行离开,并派手下去给白御清送消息。想着既然已经如此,实属无奈,与他随行,倒也不必担心再遇上些不入流的人,这才有了此时的泛舟河上。
凌雪薇随意地点点头,算是应了他,复而低头看看手里的花,“是啊,听说了好几日,总是希望能够看上一眼才不虚此行。市井传言有缘人才得以见上一见,只是这‘缘分’二字,飘渺极了,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倒真没想到叫我碰上了。”她缓缓将手中的花举起来,透过月色看去,“你瞧,淡淡的白,衬着月色,这娇艳的桃花印也越发美,真不愧了它‘月下美人’的美名。”
“雪薇可知,关于月美人还有个传说。”
“怎的?这花竟还有传说,想来也定是凄美至极才是。”
“此话怎讲?”
“这桃花印虽是娇艳,但也形若泪痕,这般的胭脂泪,像是个哭花了脸的美人,若是有故事可寻,便也该当是个凄美的才配得上它。”
千年以前,黎江城来了个貌若十六喜桃色衣裙的美丽女子,额间一抹桃花瓣印,十分俏可爱。她原是王母蟠桃园中的桃花吸收千年日月精华所化,如同所有天界仙子一般,对人间充满好奇,急切地希望来此走一遭。她趁着无人留意,竟私下凡间。人间,正如同这千年她从采桃仙女那里听来的一样,繁华,喧闹,又新奇。正想着,一不留神撞在一个人身上,桃花仙子抬头望去,只见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和一抹静如远山的微笑。
“姑娘可还好?”
桃花仙子赶忙站直身子,扬着明媚的笑脸,“我没事,谢谢你。”桃花仙对着男子笑得天真烂漫,“你长得真好看,我叫桃若,你叫什么名字啊?”
“姑娘有礼,在下姓陆名呈。”
三月季,阳光明媚,桃花灼灼,桃若于花丛中翩翩起舞。瓣瓣桃花围着她缓缓飞转,按她的手势忽高忽低忽快忽慢,猛地停住手,只余漫天飞散的桃花。桃若原地旋转,花瓣铺洒了一地,踩上去绵绵软软的,桃花仙顺着转势倒下去,躺在地上乐得咯咯直笑。粉色的桃花雨,雨中曼舞艳若桃花的女子,此等景象,让男子迷了眼,这怕就是天上仙女下凡吧。
在漫天飞舞的桃花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三月里,不懂情的桃花仙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有了第二次邂逅。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在渐渐的交往中,陆呈早已情难自控。在那样一个午后,男子轻轻拥住怀里的女子,在女子错愕的眼神中,吻上额间那抹殷虹的桃花印,娇羞的女子,温柔的男子,在那一刻,好似时间都已定格。
四月中,桃花尽数落去,王母发现蟠桃园内桃花成仙私自下凡,着天兵天将速将她带回。桃若抵挡不住,被押解回天庭,陆呈乃凡人之体,自是全然没有招架之力,拉扯之间,天兵失手伤了陆呈。
陆呈伤重倒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被带走却无能为力。桃若不仅私自下凡,还与一凡人有了私情,王母盛怒之下将其关在天山瑶池底,命她断情绝爱。桃若本未动情,却在陆呈被伤那刻体会到了撕心裂肺之痛。明若秋水的眸,静如远山的笑,漫天桃花下的相遇,还有那日午后,额间温暖的亲吻,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于是,终于,桃若懂了情,懂了爱。
在阴冷的瑶池底关了三月之久,桃若却仍执迷不悟。采桃仙女怜其境遇,劝诫她,仙凡不可相恋,何况,桃若即已为仙体,断不该为了这样一个人损了千年修行,毁了自己的修为。桃若却全然不理,趁采桃仙女不注意,打伤她逃离瑶池,回了人间。
却不曾想,找到的却是一座孤坟。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她被关三月,人间已过近百年,陆呈早已化作一抔黄土,遍寻不见了。
桃若逃跑,天庭自会派人捉拿,可怜她被关许久,体力不支,被天兵飞来一脚,顿时气血翻涌喷出一口血来,浸红了坟边的山茶花。桃若虽是不敌,却也不肯束手就擒,眼看着性命堪忧之时,天边一缕五彩霞光闪过,却是观音菩萨,菩萨怜其心意,拦下了天兵的枪戟。
桃若跪在陆呈的坟前,抚着那久经沧桑的碑,满脸泪痕,“我愿在此化作春风秋雨,十年,二十年,百年,或是千年,守在此处,待君归来。”说着便废去修为,断了仙根,化去身形,仅剩一缕香魂眼看就要烟消云撒。
菩萨摇头叹息,感他二人情深意重,将那仅剩的魂魄收于掌中后又附于方才那朵沾染了她精血的山茶花上,隐去血痕化为只在月夜现出桃花印。即是要入世炼情,便该舍去原来的模样,只留下初识的那抹桃印以作相认的凭证。
于是,桃若成了“月美人”,一年一年苦等情郎归来,在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中,守着那命中注定的情缘。没有人知道桃若最终有没有等到陆呈,也没有人知道月美人的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所有听过他们传说的人都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终会在那山花烂漫处,纷乱桃花下,再谱一曲旷世恋曲。
“女子总是如此痴傻……”
“让她等了千年之久,陆呈当真害苦了她,若非遇上他,桃若该是天宫里无忧无虑的仙子,不必毁身断魂,历千世炼情之苦。”
“若非遇上桃若,陆呈说不定也是位列高官,显贵一世,何苦赔上性命。”凌雪薇举起手中月美人,放在鼻下闻了闻,“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若不觉得苦,那就定是不苦的,否则,这千年孤寂的岁月,又怎么熬得下去呢。”
“让心爱的女子苦守千年,忍受无止尽的寂寞,若是我,便舍不得。”
“这种事无关舍得舍不得,只因对方值得那份等待,便心甘情愿给予。”凌雪薇笑笑地看着河面飘向远处的花灯,眼神悠远,“欧大哥也许没试过全心全意等待一个人,可是我试过,那其中的苦涩与希冀,是不足为旁人道。”
“你若一直等不到,会一直等下去,直到等到为止吗?”
凌雪薇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会。”
“为何?”欧沐暄的眼神暗了暗。
“世上缘分掌握在世人手中,若是守株待兔,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若等不到,不如自己去找,上穷碧落下黄泉,结果如何,总会有个交代。”凌雪薇定定地看着欧沐暄,大大的眼睛里映出欧沐暄小小的身影,只看得他陷了进去,不可自拔。片刻之后,凌雪薇收回目光,又去看河面上的花灯,有一盏灯靠在了船身上,那是一盏交颈相缠的鸳鸯灯,不远处的河面上还漂着两张面具,显然是从这盏灯上掉下去的,“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欧沐暄顺着凌雪薇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走进船舱,将小桌上的酒壶酒杯拿了出来,走回凌雪为身边。凌雪薇看着他递来的酒杯,摇了摇头,“这是?”
欧沐轩将手里的小酒杯倒上半杯仍是递了过去,“闻闻看。”
凌雪薇接过酒杯看了看,这酒很清醇,颜色晶莹透亮,又放在鼻下闻了闻,竟有股淡淡的异香,像是春日里的小草,清新淡雅,又有着夏日清甜的果香味。凌雪薇实在好奇得很,放在唇边浅浅尝了一口,有些清冽,回味却又有隐隐的甜味,“这是什么酒?味道很……”凌雪薇想了想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方才的感觉,最后只想到两个字,“特别。”
“这是果酒,名字应景的很,叫醉鸳鸯。”
“醉鸳鸯?”凌雪薇慢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倒是个好名字。”
“传说这酒是陆呈生前所酿,算是一份来不及送出的礼物。他过世前将这酒撒进了河里,一对鸳鸯饮了河中的水,双双醉去,交颈相缠,故而得名。因为月美人的传说,醉鸳鸯也算是黎江的特产,只这里喝的到,别处都是没有的。”
凌雪薇接过欧沐暄手中的酒壶替自己和他一同满上,酒壶一直温着,握在手里暖暖的。凌雪薇握着酒杯与欧沐暄的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欧沐暄将手中的酒杯举至唇边,他看着凌雪薇,并未急着喝下。凌雪薇仍是浅浅的尝着,一点一点,细细地品着,脑海中一同回忆着方才听到的美丽故事,“你很喜欢。”
“嗯,世人都说酒是穿肠毒药,味道又往往很是辛辣,我便不怎么喜欢。就像这醉鸳鸯,到底是相思苦短的酒,后味苦涩,让人心酸。”
“只当那是陆呈思念桃若的心吧。”
“是啊,最苦不过是相思,”凌雪薇仰头饮尽杯中酒,低吟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当真是苦涩至极。”
“是啊,‘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两杯酒下肚,凌雪薇看着手里空了的酒杯不说话,喝过酒的脸上透着诱人的酡红,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角。她放下手中的酒杯,酒壶早已被欧沐暄接了过去,她抬起空了的双手,揉了揉额角,“今日真是放纵了,头有些晕,回去定会被白大哥狠狠说上一通。”
听到凌雪薇提起白御清,欧沐暄只是沉默,他拿起凌雪薇放下的酒杯,看了眼杯沿上淡淡的唇印,“夜……你醉了,我送你回去。”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口,欧沐暄吩咐船家靠岸,自己从舱里拿了河灯出来,瞅了眼凌雪薇,将两人之前的面具相叠放在河灯上,再小心翼翼放下河,小小的河灯等着波纹,渐渐远去,消失在众多星星点点之中。上了岸,欧沐暄便着人驾来马车,亲自送凌雪薇回去。
凌雪薇不胜酒力,虽然人还清醒,却只是靠着窗边,望着明月。今夜许是喝过酒,她的心情格外好,脸上一直有着温柔的笑容,偶尔会看着月亮出神,像是陷入到深深的怀恋当中,想到她有可能在想什么,欧沐暄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眼看着就到了白家别苑,欧沐暄轻轻一声,“雪薇,到了。”
凌雪薇闻言坐起身,冲着他甜甜一笑,由着欧沐暄将她扶下马车。看到她的笑容,欧沐暄却又迟疑了,看着小厮进去禀告,他眼神复杂。一时恍惚,没想到凌雪薇脚下不稳绊了一跤,直直摔进欧沐暄怀里。欧沐暄双手赶忙扶住她,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鼻尖满是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香,欧沐暄情不自禁紧了紧手臂,私心里想着,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欧沐暄暗暗叹口气,扶凌雪薇站好,他转过身看着白御晴慌张地跑出来,紧张地拉着凌雪薇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却只能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静立一旁。
白御清这才看到旁边站着欧沐暄,“沐暄,今晚真是谢谢你了!”
“白兄客气,我见她只身一人,茶花谷里人多嘈杂,唯恐生出事端才将她带离,还望白兄莫怪小弟自作主张。”
“沐暄这话就见外了。”
看着雪薇有些昏沉地靠在白御清怀里,白御清轻唤她两声,她却全无相应,欧沐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本想让她尝尝黎江的名酒,没想只两杯她便醉了。晚间风冷露重,快些扶她进去吧。”欧沐暄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这就告辞了。”说完,双手在胸前抱歉略微欠了欠身,算是拜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公子。”
白御清瞪了郁飞一眼,不理会他,将凌雪薇打横抱起,进了屋苑。
这一头,白御清将凌雪薇抱进屋里,凌雪薇早已睡去。白御清抚着她的额发,满心怒火,欧沐暄这贼人心里作何想法,已是昭然若揭。可是雪薇竟会如此心安与他同饮,实在是有些……
为着此事,白御清心情烦闷了好几日,凌雪薇张口闭口“他不是那样的人”,倒像是他枉做小人,如何能不气。
“白大哥莫气,这次是雪薇的不是,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看了看白御清稍稍缓释的脸色,凌雪薇接着娓娓道来,“其实,之前我去济世堂见过他一次。从他的言谈举止,从他对事、对物,甚至对人的看法,我实在看不出他哪里不像正人君子。”眼看着白御清刚好一些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阴沉,凌雪薇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白大哥,我知道你觉得他心机深沉,觉得他居心叵测,甚至觉得他接近我们是别有目的,可也许是我们想的太多了也未可知。他是个商人,有着所有商人都具备的狡猾奸诈,这也无可厚非。白大哥,我并不喜欢探查别人的背景,也从不愿过度深究别人的意图,谁都有不愿别人知晓的东西,我们又何必自找没趣呢。”凌雪薇拎起水壶重新为白御清斟上一杯,放在他面前,“凭他接近我们有什么样的目的,只一样,定是他对我们有所图谋,既是他有求于我们,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白大哥,我不是柔弱无知任人随意欺辱的小女子,若一个人真的包藏祸心,只要他不是心机深重,我便有自信可得窥一二,你不必太担心。”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陪他饮酒,他若真的存了坏心,在酒里下了……”
“这点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了。”她一人在外,竟会撤下心防与人对饮,当真前所未有。
“什么酒,竟会让你如此欲罢不能?”白御清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醉鸳鸯,白大哥可知道?”
“醉鸳鸯?你喜欢醉鸳鸯?”
“嗯,那酒……很特别……”
“罢了,那酒虽清淡,后劲却大,你若喜欢,偶尔浅尝也就是了,不可多饮。”
眼见凌雪薇的身子再无大碍,而他与郁飞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白御清便打定主意要离开。待离开这里,再寻个由头派人不声不响的杀了那姓欧的,到时候,不管此人是否包藏祸心,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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